84第八十四章

顧家是流傳了百代的名流世家,主宅之地卻不在任何一個繁華的大城市。

淺間紗月烏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車窗外的碧綠蒼翠,心中暗想自己是不是馬上要進山了,難道顧家的主宅是在山裏或山頂？

她抬眼,想努力將視線延伸,但寬敞的道路兩旁滿目的翠色生生阻斷了她的視線。

看她好奇的神色，一旁的顧君閑嘴角始終含着笑，“再一會兒就到了。”他瞧了瞧她眼底的疲倦,想到她大清早趕飛機，然後現在又坐了近兩個小時的車,心中擔憂，“累不累？”

淺間紗月轉回頭，看着他,搖搖頭。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羞意,想起剛剛下飛機在密密麻麻的陌生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他時，內心的安定和激動，那句“爸爸，我在這裏”便那樣脫口而出了。

——爸爸。

話一出口，她才驚覺，這兩個多月來她始終彆扭叫不出口的稱呼，是那樣的自然而然，好似她已經在心裏喚了無數回。

而後她便清晰的看到，那個風姿卓雅的男人豁然抬頭，目光一瞬間精準地看到她的所在，眼裏迸發出比日光還要絢爛的光芒，下一刻便化作柔和的春風，融進她的眼底心裏。她明顯感受到他那一時刻的激動和喜悅。

自此，一路上，他的眼底含着笑意，深切而真實。即便是她上車后第一時間掏出手機來給跡部景吾保平安，而後又被對方依依不捨地纏着聊了好久，他也只是挑挑眉，依然帶笑。

反而是淺間紗月略有不自在。

驟然間，感覺到光線一亮。淺間紗月下意識轉頭去看——

原本密林似的景色如今已是一變，四周變得越發寬敞，只能遙遙望見遠處的青翠巍峨。碧水環繞着青石路，四面連成一片的宅子儘是青灰色的，古樸又純然。

山林，青石，老式的住宅，就像是一幅顏色極淡的古畫，緩緩展現在她的眼前。

她心中一震，明白這是到了。

“這裏便是歷代顧家的根。”顧君閑溫聲道，“紗月，我們到家了。”

下了車后，淺間紗月才發現，這哪裏是一個住宅那樣簡單。簡直就是一個不小的村落！

車子並沒有直接停在大門口，所以他們還要步行一小段距離。

一路走來，可見高低錯落的店鋪，但生意似乎不算好，多數店主都隨意閑散地站在門口聊着天，有的店主甚至搬了張躺椅一搖一搖的半睡不睡……茶樓，酒肆，甚至是舊學堂，在這個小村落，淺間紗月感覺自己似乎穿越了時空，看到了那書中描寫的華夏舊影。

處處都透着閑適安然，與世無爭。

這個地方並未真正的與世隔絕，但卻自有種遠離喧囂紛擾的姿態。

淺間紗月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喜歡上了這裏。

“這裏的人大多姓顧。”一旁顧君閑留意到她眼裏的喜歡，心中一曬，笑着解釋道，“你也可以稱這裏為顧家村。”

他抬手指了指那箇舊學堂，“顧家的孩子，四五歲時便會送到這裏開蒙，嗯，也可以說是學前教育。如果資質好天賦高，便會留下來重點培養，其他的則在七歲後送回，接受外面的義務教育。”

淺間紗月認真的聽着，目光專註又好奇。

“……而這些老建築，都有了幾百年的歷史。經過歷代的翻修保護留存下來，如今留作顧家人養老避世之所。”他朝淺間紗月一笑，“別看外面淳樸老舊，內里其實精細的很，各種尖端科技融合，七八級的地震估計也震不掉它的一片瓦！”

淺間紗月一愣，驚奇又不敢置信。眼前這個古老的小村落似乎也不是那樣淳樸了，總有種卧虎藏龍的感覺，心情略有些微妙。再看那些老人似有若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頓時就覺得緊張。

——有種好像被看透的感覺。

顧家大宅是這個村落佔地最大的標誌建築。門前的石獅威武莊嚴，目光炯炯俯視來人。

門口一名中年男人，身形瘦高，眼神清亮，站姿筆挺。見他們走近，便恭敬有禮地躬身問好，他的身後，四名男女也隨着低眉微腰。

“四少爺、小小姐路上辛苦了，歡迎回家。”

淺間紗月一愣，烏黑的眼眸里閃過暖意。

——他們說的竟然是日語！

“這是大管家，王叔。”顧君閑介紹道。

淺間紗月抿了抿唇，看了看身邊的爸爸，在對方的眼裏看到溫柔的鼓勵，隨即禮貌地朝面前的大管家回了一禮，說出口的卻是極為生澀的語言，“您好，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在一個月前，她有心拜訪顧家以來，她便開始學習這門古老的語言。好在，她的語言天賦過人，學起來並不算太吃力。一個月的成績便是如今她能順利的和人進行簡單的日常對話。

大管家一頓，嘴角泛起明顯的笑紋，看了眼淺間紗月後，才朝顧君閑點頭道：“四少爺，老爺和老夫人他們都在大廳等着了。”

顧君閑點點頭，“辛苦你了，王叔。”

“四少爺言重了，這是我份內之事。”大管家恭敬回答，而後腳步一轉，往邊上移開，落後顧君閑和淺間紗月半步。

他身後的四名男女也安靜無聲地散開，然後默默跟在他們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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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夫人從昨晚開始就失眠了。雖然說她這一生大風大浪也經歷了不少，早已淡然從容。但自從知道這個如同天降的寶貝孫女要來看他們時，她每天都喜形於色。

也不怪她這樣高興。即使孫子孫女外孫，甚至是曾孫她都也抱過了，沒什麼稀奇了。但顧君閑素來是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又因他為他哥哥受了傷，便更加偏疼了。本來因為他不結婚沒孩子，孤家寡人一個就有些着急上火的，如今聽說竟有個孫女，怎麼能不高興不激動，不對這個孫女生出十分的喜愛來？

所以這次淺間紗月回來，她便特意將在外面的兒子女兒都叫了回來，讓他們也見見人。

見到淺間紗月時，看着她的模樣，顧老夫人這份喜愛便又加了兩分。

等淺間紗月和兩位老人行了拜禮遞上禮物，又在顧君閑的介紹下和在場所有人用生澀的漢語都問過好，也禮貌的遞了從日本帶來的禮物，又得了一堆見面禮回禮后。老夫人便拉着她到跟前，眉眼慈愛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一面打量一面點頭，神色極為滿意的模樣。末了，抬手摸摸淺間紗月的腦袋，眼中似有水光，“我的月兒，辛苦了。”

淺間紗月心裏明白，這句辛苦大概不只只是說她今天的路程辛苦，還有那些過往。

她緊張不安的神情一松，目光柔和，一手扶着這位年已六十多的祖母，溫順乖巧地輕聲回道：“奶奶，紗月不覺得辛苦。”

是的，不辛苦。即便是那些過往，她也還有和媽媽兩個人滿滿的美好回憶，她從來不曾覺得辛苦。

一眾顧家人，從爺爺奶奶到大伯二伯姑姑，再到同輩的哥哥姐姐表哥表姐，都對淺間紗月的到來表示了由衷歡迎，甚至那個一個抱在大嫂懷裏堪堪一歲半的侄兒也用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便咿呀咿呀地伸手要抓她的衣服，一副求抱的模樣，惹得一旁的大人都笑着調侃“小奶娃居然也懂得要漂亮姑姑抱”……

——好吧，家族人丁興旺，輩分變高什麼的，很正常。

淺間紗月目光落在小豆丁藕節似的白白嫩嫩的胳膊上，囧囧有神地當著“漂亮姑姑”。

顧家這枚小豆丁和她大概是真的很有緣，在最初求抱無門后，扁着嘴委屈地看着她，淺間紗月沒有抱過小孩的經歷，自然不敢伸手去抱他，只是無措和他大眼對小眼的看着。然後小豆丁大概知道自己這個賣可憐的計策不起作用了，張口便就嚎嚎大哭，眾人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小豆丁的媽媽便笑眯眯地戳了戳自己兒子的小臉，道：“有了漂亮姑姑就不要媽媽了，你個小沒良心的。”然後將兒子朝淺間紗月一遞，笑道，“紗月妹妹，辛苦你一下了？”

淺間紗月朝顧君閑看看，後者笑眯眯地看着她，話卻是對其他人說的，“抱抱可以，可別就此賴上我家紗月吶！”

於是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淺間紗月則僵着手臂新奇地抱着這個軟萌的小娃娃，小豆丁口中啜着嫩白的小手，見她看他，便朝她咧嘴無齒一笑。

夜裏和跡部景吾通話時，在他的要求下，她輕聲說著這一天的事，說到小豆丁時，語氣里全然是滿心的喜愛，帶着幾分新奇和有趣。

電話那頭跡部景吾站在陽台，一手端着無酒精的香檳，一邊聽着她說著這些，不難發現她心裏對顧家的喜歡，心中也鬆了口氣。又聽她說起那個小侄兒，不由就挑眉而笑，等她說完后，嘴角彎起一個溫柔的笑容，“紗月，我們的孩子也一定很可愛的。你耐心等等。”

淺間紗月：“……”

——這其實也算是調戲吧！！！

她臉色通紅，半晌無語。

而後，在她惱羞地就要掛電話時，他輕笑一聲，低沉磁性的嗓音通過手機聲筒清晰地傳入她的心底，他說——

“紗月，我想你了。”才一天不見而已，思念便如此強烈了。他抬頭望着天上那輪皎潔的月，心裏深深嘆息，又滿懷甜蜜。

嘆息他自己無可救藥的深陷，甜蜜於世上有這樣一個人讓他沉淪。

心甘情願。

淺間紗月一頓，像是心有靈犀一樣，也抬頭看向窗外的月，儘管兩人身處不同的國家，相距遙遠，但望着的月卻是同一輪。

心中一動，她微微一笑，不再羞澀，真實地表白着她內心的想法，回應他的思念。

“嗯，我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