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上街
廣陵城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繁華,恰好又是正午時分,這一向是南街最為熱鬧的時辰,店鋪鱗次櫛比,往來的行人絡繹不絕,正是因為南街是廣陵城最為熱鬧的地段,許多江湖人士都會選擇在這裏賣藝,無論是耍猴的,還有吐火的,街頭甚至會有表演民間舞蹈的賣藝女子們,雖然比不上許多訓練有素的舞女,卻也因為接地氣而別有一番風味。
司徒蘭和沈尋牽着手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似乎他們並不是到處躲搜查的存在,而是一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夫妻,出來逛街散心而已。
安定的日子一向很短暫,他們都很珍惜這種難得平靜的時刻。
買了兩床新的繡花被套,以及不少生活上不可或缺的東西,看起來似乎是要在客棧常住一樣。以前這些東西從來都不用自己操心,宮中一向有專門負責的司,還有有求必應的宮女太監,現在一切都需要自己來準備,仔細想想,似乎還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
路過賣幕籬的店,司徒蘭有些猶豫地停下了腳步,自言自語道:“要不要買兩個這玩意兒帶着呢。”
沈尋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忽然道:“之前那位姑娘給我買過一個……很沉很大,看不清路,帶着不舒服。”
當沈尋面無表情的說出自己的評測結果時,司徒蘭關注的重點顯然有些不同,表情有些不可思議:“那位姑娘?”
“嗯。”
“稱呼為什麼是那位姑娘,你難道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道。”沈尋的回答理所當然。
司徒蘭扶額,原先是因為沒有恢復過來,記不住自己貼身宮女的名字也就罷了,他現在不是已經正常了嗎,怎麼還是不記人的名字……之前因為突發事件進了監牢,也不知道那姑娘有沒有平安到家。算起來,那姑娘好歹也照顧了他那麼久,尋兒這樣實在是有些沒心沒肺了吧?
但是仔細想想,記不住其他女子的名字總比記得很多女子的閨名要好得多,至少這說明自己在他心中是個很特殊的存在吧……
關於記名字這件事情的題外話就在這裏,司徒蘭拉着他的手進了那家帷帽店,一面小聲道:“戴着不舒服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咱們至少也得買來備用着。幸虧大周現在流行這個,大街上戴幕籬的男子一巴掌能拍飛好幾個,要是換成了前朝懷宋,哪個男的要是敢帶這個上街,那肯定不是毀容的就是朝廷欽犯。”
沈尋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她在那裏自說自話,好像她的每一句話都是精挑細琢的金玉美石,一個字也不能錯過一樣。
司徒蘭邊說話邊挑了一個灰色的幕籬,及笄之後的大多數歲月都是在宮裏度過的,從來沒有戴這個的機會,拿在手裏研究了好半天。
“客官慢慢挑慢慢選,喜歡可以試戴。”店家頭也不抬,低着頭撥弄算盤。
大周的幕籬是用透紗羅製成的特殊帽子,不同於加飾珠翠的帷帽,帽檐上沒有什麼其他的裝飾,網簾自然下垂,有的足夠障蔽全身,有的卻是半身。所以拿起來也很是有些分量,說戴着沉不是沒有道理的,她手上拿的正是一個全身的,所以抱起來很大一坨……
研究完畢,司徒蘭試圖把這玩意兒戴到頭上,可是糾結了半天也沒把那坨紗分開,找不到幕籬的開口處也就算了,反而因為心急越裹越亂。忍不住腹誹道,你一個帽子而已,長得這麼複雜是要報復社會嗎。
沈尋將她所有的動作盡收眼底,忍不住伸手將那灰色幕籬拿了過來,認真而又有條理的將灰紗理順。
司徒蘭不想承認是自己太慫,迅速裝作看風景的樣子瞭望窗外,頭上卻冷不丁一沉,隨即發現自己的周圍被一片灰紗覆蓋。
沈尋輕輕為她戴了上去,那模樣不像是在給她戴帽子,反而像是在給她加冕后冠,動作溫柔而又細緻。
店家一邊撥弄算盤一邊道:“找到一位如此體貼的丈夫,這位夫人實在好福氣啊。”
“哪有……”雖然對方誇的人不是自己,司徒蘭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以為會看不清東西,沒想到可視性還不錯,只不過從外面肯定是看不太清自己的相貌了。她戴着幕籬前後走了兩步,對着沈尋頗有些臭美的問道:“我好看嗎?好看嗎?”
“好看。”沈尋認真答。
司徒蘭哈哈笑了起來,從縫隙里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小混蛋,你拍馬屁的時候有考慮過我和馬的感受嗎?看得清我的臉嗎就說好看,什麼時候學會撒謊啦?”
沈尋偏頭看着她,語氣執拗。
“你什麼樣都好看,沒頭髮,好看,沒眼睛沒鼻子,也好看。”
“……”
雖然這句話有些微妙的感人,但還是怎麼聽怎麼覺得詭異……
沈尋依舊歪頭看着她,眸中的光卻和以往有些不同,司徒蘭迎上這樣的眼神,心跳頓時漏了半拍,連忙順手抓起一旁的黑色幕籬遞到他手上,轉移話題道:“你買個黑色,買完我們走吧。”
付完錢之後兩人並沒有一起戴上,而是先包了起來,這東西雖然能夠遮住相貌,卻還是有些招搖了,以後用得上的時候再說吧。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剛剛的對視有些難為情,回客棧的路上司徒蘭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總覺得沈尋恢復正常之後,有很多地方和以前不一樣了,可是又說不上來是哪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總拿以前的相處方式來管他到底對不對。
她一直低着頭專註的想問題,也不曾去關注旁邊的事情,沈尋看出她有些魂不守舍,只好摟住她的肩膀繼續走,免得她撞到人。
“官老爺,您可行行好放過我們吧,我們這可是正當的營生!”
“有穿着這種暴露衣服在大街上跳舞的正當營生?賣藝?我看你們是在偷偷拉客賣|身吧,去去去,有錢自己去開院子,那地方我們可管不了,別在我們管轄的地界瞎攪合,影響城風你懂嗎?”
這對話的聲音實在是有點大,想不聽見也得聽見了,加上因為圍觀群眾太多,路口都給堵住了。
司徒蘭意識到沈尋腳步一頓的時候,才發現這周圍已經被圍觀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了,歷朝歷代看熱鬧的人總是有很多,加上這裏本來就是各種雜耍的集聚地,看見這裏出了亂子,大家都跑過來了。
“這是在幹嘛?”司徒蘭踮起腳好奇地朝前面看。
沈尋搖了搖頭:“不知道。”
旁邊一位熱心的買菜大娘搭了腔:“你們還不知道吧,這些個官差老爺可黑心呢,都不知道上演多少回了,人家姑娘們在這裏搭台跳舞怎麼了,跳舞那麼累,穿的少些又怎麼了。人家又不偷又不搶的,偏偏就被這些官差們整。”
“一個個瞧着人模狗樣的,指不定是在打什麼歪主意呢,那些坑蒙拐騙的人不管,偏來整這些好看的姑娘家,一看就知道沒安好心,你瞅瞅,原先跳舞的可有十個人呢,昨天少了一個,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幫人乾的好事。哎……也沒個青天大老爺管管這些人。”
司徒蘭詫異地看了拎着籃子的大娘一眼,卻只是哦了一聲,便再沒有說話了,他們早就從高處跌倒了谷底,現在已經是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民了,也管不了這些事,人各有命,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紛爭摩擦的事情,才早就了各種不同的命運,她不是觀世音菩薩,沒有精力管這世間的所有閑事。
如果不是大娘又說了一句話,她一定已經轉身離去了。
“但我就是想不通,這群姑娘既然都有資格在皇家宴席上表演了,怎麼還願意在街上拋頭露面呢?”
司徒蘭頓住腳步,心中一動,偏頭直視她的眼睛,急切地問道:“皇家宴席?”
“華昌王不是下個月登基嗎,新帝登基自然是要舉辦宴會的,這皇家宴席可一向少不了歌舞助興,原先宮裏頭的那些個樂師舞姬啊,華昌王嫌晦氣不要,說她們克主。聽說這群舞姬在廣陵城名氣大,雖說經常拋頭露面,但是人家跳得好啊,宮裏頭來人宣旨讓他們着手準備呢。”
似乎想到了什麼,司徒蘭猛然抬起頭,聲音都有點不像是自己的了:“大娘……你剛剛是不是說,這裏面少了一個人……”
“是啊,估計被哪個官差看上了,擄回家做妾,然後不許她拋頭露面了吧,至少不是出事了。否則這些姑娘怎麼會善罷甘休?”那大娘提着菜籃子一個勁朝裏面張望,一邊同她說話,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下個月……
司徒蘭看向了身邊的沈尋,後者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偏頭回望着她。
“尋兒,你還記得上次那個猴子嗎。”
沈尋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