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謝・ 結伴
那一閃而逝的複雜眼神,竟是讓我有剎那的心悸。
“我們……見過么?”我壓低了聲音,遲疑着問道。
——事實上,是見過的,就在幾日前,驚鴻一瞥。
彼時只是我盯着人家目不轉睛地猛瞧,人家硬是沒投來一個眼神,我覺得她該是沒注意到我才對;之前我也沒去過市三醫院,又不是什麼名人,堂堂蕭大醫生,怎麼會認識我呢?
況且,我自問不是什麼天姿國色的美人,斷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魅力;也不是什麼才華橫溢的隱士,又讓佳人一見傾心的能力——她的眼神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這倒沒有,”她微微一笑,似是冰雪初融,格外動人,“但我覺得你很親切……就像是在夢中見過一樣。”
“這樣啊……”我點點頭,避開她灼灼的目光,心裏有些不自然,“小心,有喪屍過來了!”
我將她護在身後,小心地探出頭去張望——兩隻喪屍正搖搖晃晃地向這個拐角處走來,頭不停地四處轉動,好像是循着氣味而來。
我下意識地輕嗅了一下——是dior真我的味道……
偏過頭用餘光偷瞄了一眼蕭明漾,她正笑盈盈地看着我,將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我忙轉過頭去,臉卻有些燒,心裏暗想:難道這喪屍也喜歡香水的味道么?
“不是香水哦……”突然,一個幽香的吐息在我耳邊縈繞,柔媚的嗓音帶了一絲笑意,“它們是循着鮮血的味道而來……處子的芬芳……”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耳根後頸處密密麻麻地爬起了戰慄——這個蕭醫生的口吻,怎麼那麼像擇人而噬的吸血鬼,若不是我膽量還不算小,定是要被她嚇得尖叫,引來更多喪屍可怎麼好?
我翻了個白眼,卻不好像對待墨墨一樣指責她什麼,只是掙開她不知何時攬上我腰腹的雙手對着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抄起那根水管緊貼着拐角處的牆壁,靜靜等着那兩隻喪屍的到來。
全神貫注,左手掌心結出一朵火焰,我心裏默數:三、二、一……就是現在!
一把擲出手中的火焰,然後在那火焰直撲一隻喪屍面門將它燒得慘嚎時,瞅準時機,一管子敲上了另一隻的腦袋,頓時血肉橫飛,腦花四濺——在我噁心的同時卻也慶幸,這一招簡單卻有效。
沒有時間多想,那多火焰撐不了多久,我也顧不得去擦臉上濺到的血污,雙手握着水管對着它的頭顱橫掃而去,這一下用了近八成的力氣,它的腦袋像是碎裂的西瓜炸開,嘶吼停止,“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拄着水管,我彎下腰緩解心裏的不適,手臂有些輕顫——即使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也目擊了墨墨輕而易舉地幹掉這種怪物,可畢竟做了二十年紙上談兵的書生,一下子專職武將,實在是需要點時間來緩衝……雖然我知道,在末世里,並沒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去適應殘酷——往往一瞬間的遲疑過後,迎接你的就是死神的獰笑。
這時,背上被輕柔地拍撫着,蕭明漾溫柔地說道:“沒事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太勉強自己。”
“其實,攻擊它們的時候,我怕的要死,但我更怕死在它們手裏……”看着她的笑,我不禁脫口而出。
“我明白,習慣就好。”她說得很隨意,笑得很自然,我卻似乎感覺到了一絲苦澀。
她看起來非常鎮定,絲毫沒有見到喪屍的驚懼,這讓我有些疑惑,轉念一想,又釋然了:人家是外科醫生嘛……見慣了血肉模糊的場面,心理素質可比我這種文青好多了。
——不過,看她這楚楚嬌弱的身板,我還是自覺地將自己代入了保護者的角色中。
“我是來這裏取些物資的,你……”一時半會兒這裏很安全,我一邊恢復體力,一邊隨意拋出一個話題避免沉默的尷尬。
“你需要什麼?”她卻突然打斷我問道。
我想了想,回道:“帳篷、睡袋、水壺、交通工具……”
“你要離開這兒?去哪裏?”她又問道,彷彿這個問題對她十分重要。
“……是的,我要去b市。”我不明白她是怎麼了,照理說她這樣的女孩子該是十分注意談吐和禮儀的,絕不會隨意打斷別人的話,可是——
“真巧,我也要去b市,一起吧。”她笑眯眯地兀自下了結論,在我張口要反駁前截住我的話頭,“先別急着拒絕哦~”
咦,她怎麼知道我要拒絕?只是,她未免太霸道了一些……
我正腹誹,又聽她說:“你覺醒了什麼異能,是火系的么?”
我一愣,心裏對她防備起來,只是點點頭,不打算說明我是水火雙系的異能——她讓我看不透;即使從她身上感覺不到一絲惡意,但我還是不敢輕易付出我的信任。
“知道么,我是空間系的。”她柔柔地笑着,素手握住了我手中牢牢攥着的水管,下一秒,那水管便憑空消失了。
我瞪大了雙眼,卻再也生不出拒絕的念頭了——空間!
這意味着什麼?如果與她一起上路,物資的問題基本不用擔心了,在末世里,這個能力實在太有用了。
……但是,這麼重要的秘密,她怎麼能告訴我?一個對她來說全然陌生的人,難道她對我這麼有信心?若是我心懷不軌,她該怎麼辦?
“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問。
她卻輕鬆一笑,扶了我的臉認真地說道:“沒關係,我相信你……怎麼樣,跟我一起走吧!”
“……嗯。”我還是答應下來,卻不是因為她的空間,而是她那句“我相信你”。
我知道,在這末世之中,“信任”是比任何東西都要寶貴的財富。
“那麼,從稱呼開始,我以後就叫你安然,你可以叫我漾漾。”她笑眯眯的樣子褪去了冷艷,像只曬太陽的貓兒一般,有一種慵懶的可愛。
只是……漾漾?羊羊?
“蕭、蕭……”我磕磕絆絆地開口,卻怎麼都不好意思叫她的小名,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彆扭什麼,在她莫名的眼神看來時,我靈機一動說道,“我可以叫你蕭么?”
她歪了歪頭,似是小小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對着我眨了眨眼:“可以呀。”
“蕭。”我被她的俏皮逗笑了,忍不住又叫了她一聲,雖然地方不對、時間不對、哪裏都不對,可是心裏卻怎麼都緊張不起來……似乎跟她在一起就覺得格外安心,也格外容易放鬆呢。
“安然。”她也跟着我一起笑,聲音帶了幾分婉轉的韻律,賞心悅耳——我從未覺得,自己的名字也可以這麼動聽。
我與她現在是在商場負一層的員工通道內,這裏平時只有負責監控的保安與極少數的工作人員,所以我們在這裏待了一刻鐘也沒有引來太多喪屍。
這座商場的規模適中,總共有七層,地上五層,地下兩層;負二層是停車場,按照普遍的商場運營模式,第二至第三層是賣場,頂層則是餐飲娛樂——我們決定先去二層看看。
商場有一處直達電梯,以及兩處自動扶梯,在這種時刻自然是不能冒險的,因此樓梯是我們的不二選擇。
我記得這裏除了電梯間後邊的樓梯外,還有一個逃生專用的應急通道,平日裏應該很少有人從那裏經過。
接過蕭遞來的一把長長的西瓜刀,我不禁感慨空間異能的便捷,實在是居家旅行殺人放火打劫行竊……必備的技能,如果是在和平年代,這麼一把刀別說是隨身攜帶了,露出一點鋒刃都要被治安官請去喝茶談心,現在卻是堂而皇之地用來做武器——雖然與熱兵器毫無可比性。
“跟緊我。”我對她小聲囑咐道,拉着她的手,慢慢向記憶中的緊急通道走去。
一路上倒也安靜,並沒有遇到什麼人,更沒有遇到一隻喪屍。
我正納悶,卻聽到樓上傳來踢踏踢踏的腳步聲以及陣陣喪屍的吼聲,馬上明白過來——原來有人替我們引開了這群東西,聽起來,人數還不少。
我給蕭使了個眼色,她默契地點點頭,我們倆立刻加快腳步直奔二樓,迅速從門口竄了出去,靠着門悄悄打量起二層。
這一層主要是日用品和一些家電數碼產品,在某一角甚至還停着兩排電動自行車,我眼前一亮——代步工具!
指了指那裏,蕭沖我微一頷首,我們貼着牆朝那裏挪過去,我將她護在裏邊,時刻警惕着另一排貨架的動靜,一邊行進的同時,將架子上的貨物順手取下遞給她。
紙巾、紙杯、碗筷……衛生棉!這個非常重要,得多拿些。
蕭和我也是同樣的想法——對於女人來說,衛生棉簡直是比男朋友更重要的存在。
我們將一架子的衛生棉都清空后,這才繼續往電動車那裏走去。
突然,我聽到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心裏一緊,示意蕭不要出聲,打了個手勢讓她先躲到排架另一側,我握緊了手中的刀,踮着步子往那裏走去——
我看到一隻黑漆漆的小腦袋正慢吞吞地向我挪動,看體型,竟然是一個不足周歲的小嬰兒,我心裏一松,卻又不由生出疑惑:這裏怎麼會有一個嬰兒?她的父母呢?
我就要上前的腳步一頓,就見那嬰兒慢慢抬起頭來——空洞的白色眼球猶如兩顆玻璃珠鑲嵌在眼眶中,紫色的嘴唇不自然地咧開,露出裏面參差而異常的牙齒,淺黃色的涎水順着下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有一種極度瘮人的感覺。
“嘶——”我聽見自己倒抽了一口冷氣,大大地後退了一步,差點撞倒了身後的排架。
“安然,怎麼了?”蕭走了過來,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關切地問。
我側過身讓她能夠看清前面仍在蹣跚爬着的嬰兒:“它……”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用手中的刀解決這個年幼的生命,理智告訴我它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在它還沒有形成自己的意識之前,它就失去了感受這個世界美好的資格;但是感性卻讓我遲遲難以動手,它那麼小,還無法對人造成威脅,我實在狠不下心來對它動手。
看出了我的猶豫,蕭輕輕笑了,我卻感覺到了她笑中的一絲寒意,她取過我手中的刀握在自己手裏,認真地看向我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挑,是一種帶着清冷的嫵媚,瞳孔漆黑如夜,深不見底,透着無言的冷邃。
“安然,你要記得,這是末世,”她緩緩舉起刀,指着那個鍥而不捨的小身影說道,“而那個,是喪屍!它存在的唯一動力,就是吃人……不是它死,就是你亡,這樣,你還要猶豫么?”
我不敢直視她直透人心的目光,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手死死攥着,就連身體都忍不住開始顫抖——她說得沒錯,在這個時候,我還要執着於那無用的同情心么?
人類與喪屍,本就是天敵。
我看着她,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她笑了,這次卻是發自真心的微笑,眼角有淡淡的笑紋,透着成熟的風情——我被這笑容晃得眼前一花,耳根莫名有股子燒意,竟是撇開眼不敢看她。
只聽“唰——”地一聲,手起刀落,那顆小小的頭顱骨碌碌地在地上打轉,我急忙後退,避開飛濺的黑血——蕭穩穩地提着那把西瓜刀,刀尖下垂,一滴一滴地落下有些凝固的黑色血液。
她的眼神冷淡地接近冷酷,不僅是醫生特有的看淡生死的超脫,更像是一種上位者俾睨螻蟻的蔑視,我心頭一跳,再看去,卻又只剩下漠然。
在那腦袋打滾的時候,她一點不嫌髒的單腳踩住,刀尖斜縱而入,輕挑幾下,在我不可思議的眼神里,勾出一塊透明的晶體。
我已顧不上指責她對死者的不敬,注意力都在這顆渾濁的晶體上:“這是什麼?”
她勾着唇瞥了我一眼,似乎瞭然我方才的心緒,並未在意,而是用刀身挑着那晶體,隨手抽出一張紙巾擦拭了幾下,然後遞給我:“我也不知道,但是幾乎所有的喪屍都有這個。”
以她動作的熟練程度,看來不是第一次挖了,我一面佩服外科醫生頂級的心理承受能力,一面又暗自慚愧:原來蕭只是看着柔弱,內在還是很強悍的,看她剛才削那喪屍腦袋的利索樣兒,關鍵時刻還不知道誰保護誰呢!
我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把晶體又遞還給她:“你收空間裏吧。”
“嗯。”她點點頭,那晶石便消失在她手中,我正準備問她再要一把武器,卻見她臉色忽然一變,好似受到重擊一般,萎靡地往後倒去。
“蕭——”我連忙接住她,雙腿卻支持不住地發軟。
有腳步聲隨着喪屍的嘶吼響起,我的心一下子便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