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謝・果園(下)
“嘩啦啦——”我反手一刀削下了迎面刺來的枯樹枝,拉着蕭且行且退,身後的一顆櫻桃木突然躥出一截樹根,攔在我腳邊,若非身後的蕭及時拽了我一下,怕是難逃跌倒的下場。
——這些樹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能夠攻擊人?這樣精準有目的的進攻,就像是有人在幕後操控一般。
“別慌,”蕭把手搭在我的肩膀,輕聲說道,“你有沒有發現,每次攻擊我們的,都只有一種植物。”
“嗯?”聽蕭這麼一說,我裝作不知情地後退了幾步,果然聽到背後有枝條騰挪的動靜,然而我身前的其他地方卻沒有變化。
我與蕭對視一眼,她點了點頭,我們同時往兩個方向跑去——未免設想有誤,我也不敢跑得太遠,只竄到另一棵樹后就急忙回過頭去看蕭的情況,正見到她冷冷地站在原地,而腳邊是被一叢灌木困得動彈不得的二寶。
我心裏不由大急:攻擊竟是朝着她們而去的!
正要返回,卻見蕭將二寶扯了出來,收進了空間,而後腳步輕盈地朝一棵樹后閃去,只一個呼吸的功夫,就聽“嘭嘭”兩聲悶響,隨後是一個女人的痛呼,我嚇得立刻加快了腳步,幾乎是使出了五十米測驗時的勁頭,直直衝向了聲源的那棵樹后——待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鬆了一口氣,撫了撫狂跳不已的胸口,我喘着氣問:“怎、怎麼……回事?
蕭抱着雙臂低頭俯視着仰面躺在地上的女人,一隻腳正穩穩地踏在那人肩頭,薄唇輕勾,目光冷邃,聲線清冷得猶如二月里霜雪淬過的冰泉:“操控植物么?很實用的能力……只可惜控制力太弱,想要制住我們不過是痴心妄想,”她眯着眼睛輕輕笑了笑,鬆開了壓住對方的腳,“你的能力,只適合偷襲,正面進攻可是毫無勝算。”
——被蕭制住的女人看着約莫二十七八的模樣,穿着隨意,長發在腦後盤成了一個髮髻,眉眼柔和,帶着成熟女性的風韻,就算是仰倒在地也不見狼狽,只是垂眸不語,聽蕭說完后,只是抬眸定定看了她一眼,隨後掠過一抹苦笑。
言下之意,是這個女人操控植物攻擊了我們么?
“你為什麼要偷襲我們呢?”我蹲下=身,把手遞給她——觀她的神色,並沒有什麼惡意,這不禁讓我更加好奇她主動攻擊我們的原因。
“我以為……”她沒有拒絕我的好意,握着我的手借力站起來,正要說什麼。
忽然,就聽到另一邊傳來一聲大喊:“放開她!”
我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去——我注意到身邊的女人臉色一變,跨前一步急切地喊道:“小六!”
“喂!你別再掙扎了!不然我控制不住力道,小心你的手腕哦~”墨墨正單手架着一個年輕的女孩,臉色鐵青地訓斥道,而被她抓在手裏的女孩卻好似聽不到她的威脅一般,仍是不依不撓地想要掙脫她的束縛。
兩人正要較勁一番,卻聽蕭忽然冷聲道:“放了她。”
“你叫我放我就放啊!”墨墨不服氣地回了一嘴,抓住那女孩的手卻是一松,任由她三兩步蹦躂過來,一把抱住了之前被蕭制住的女人,“好不容易才抓住這小妞呢……”
“木姐姐,你怎麼樣?”那女孩白着一張小臉,緊緊抱着女人,癟着嘴角,帶着哭腔,眼眶紅紅的樣子,像只受了驚的小白兔。
“我沒事……你呢,你有沒有受傷?”女人安撫地怕了拍她的背,着緊地打量着她,在看到她被攥紅了一圈的手腕時眼中流露出一抹痛惜,語氣低沉又黯然,“都怪我不好……”
“笨蛋木姐姐!關你什麼事啊!要怪就怪這幾個不速之客好嘛!”那小白兔女孩咬了咬唇,狠狠地瞪了一眼墨墨,然後故作兇狠的視線在我們身上轉了一圈,回到那女人身上時又成了嬌糯,“你完全不需要自責的好嘛~”
“小六……”女人摸了摸她的腦袋,眼神是說不出的溫柔。
“我說,你們夠了啊!”在一邊被迫圍觀“姐妹情深”戲碼的墨墨不耐煩地打斷道,“一會兒再‘情深深雨蒙蒙’成不?先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攻擊我們?”
——原來她和吳放歌也受到了攻擊么?
我看了看兩人,並沒有什麼不妥,倒是那女孩更像是被攻擊的那個……也對,依墨墨的武力值,確實無需我太過操心。
搖了搖頭,我看向仍抱住彼此不放的兩人,等她們的回答。
“要不是你們擅自闖入果園,還不經同意就亂摘櫻桃……”女孩忿忿不平地開了口,卻被身邊的女人打斷了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她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回過頭對我們歉然一笑:“抱歉,我……妹妹就是孩子脾氣,沒有惡意的,因為你們突然到來,我們以為是遭了賊……”
“該我們抱歉才是,還以為這裏沒有人呢……不請自取,真是對不住……”既然她拋出了台階,那我自然就順勢而下——到底真相如何,卻是各自心照不宣罷了。
——我們到這林子時,沒有察覺到一點示警,進了林子也全是靜謐無聲的假象,若說不是陷阱,不過是哄騙三歲小孩的謊話。
雖然不能斷言她們就是為了引誘我們這樣的路人入局,但警惕之心卻是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
“喂,子曾經曰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你難道不準備好好招待一番我們這些遠朋嘛?”墨墨走到兩人身前,擦了擦還沾着一點櫻桃汁的爪子,伸出來,笑眯眯地說道。
——這麼無恥的作風,這貨真的是我閨蜜么?
我隱蔽地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在那女人抽搐着嘴角勉為其難地答應時給墨墨點了32個贊。
跟着兩人一同進到她們那間三進的小院子,我發現這周圍似乎只有這樣一戶人家,別說是活人了,就連喪屍都不見一隻,心裏更是添了三分疑惑。
院子不算大,卻也有十來間房間,半數都是收拾收拾就能夠住人的,我們將行李放在一間房裏,蕭取出了十幾盒藥品與酒精交給吳放歌,吩咐他去和那兩個女人換點水果和果苗。
仔細檢查了一遍房間內的設施,蕭關上了門,看着我們一臉嚴肅地說:“這兩個女人,說話不詳不盡,很可疑。”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那個年長的女人自稱木小果,年輕的女人則叫盧小六,聽着怎麼都不像是真名。
說是相依為命的姐妹隱居在這裏,種了片果園賴以聊生,在末世來臨后發現一個有了操控植物的能力,一個則能憑空造水,惶恐過後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附近人跡罕至,倒是沒有怎麼碰到過喪屍。
以上解釋,看似合理,卻總有些莫名的怪異。
然而這兩人最令我在意的卻是她們之間若有似無的親密,舉手投足間有種心意相通的默契——那甜膩痴纏的眼神,交匯碰撞時好似有火花閃現——絕不似姐妹之間的互動。
這樣想着,我下意識地朝蕭看去——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第一反應是去看她而不是墨墨——不巧她也正看着我,脈脈如水的眸光教我臉上一燒,好似被一拂微風撩撥到了心湖,皺起漣漪之下,卻是再難平靜了。
“小安子,發什麼愣呢?”墨墨一掌拍在我的背上,大大咧咧地說道,“她們只提供了三個房間,放蕩哥一間,我們分兩間,我看這床三個人也擠不下——我準備去另一個房間,你怎麼樣?晚上準備跟誰睡?”她邊說邊挑釁似地揚了揚下巴,似是篤定我的選擇。
“蕭……”我正處於一片混亂的狀態,愣愣地看着那雙眸子,喃喃地喚道,下一刻卻馬上反應過來,暗道一聲不好——墨墨的臉色一綠,正一臉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擺了擺手,卻急得越發語無倫次,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不不不、不是……”
——我到底是怎麼了?
“好。”蕭看着我微微一笑,笑裏帶了幾分寵溺的溫柔,沉浸在這目光里,我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小安子,你太傷我心了,哼!”墨墨氣沖沖地瞪了我一眼,提着自己的行李跑到了斜對面的那間房裏,腳步踩得震天響,“哐啷——”一聲摜上了門,可見是生氣了。
我獃獃地望着她的背影,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叫住她。
“怎麼,不願跟我睡?”肩上一涼,鼻端嗅到一縷幽香,我僵着身子不敢動彈,生怕一回頭就貼上了蕭的唇。
好在她並沒有戲弄我的意思,輕笑一聲便走了出去——我用手掌扇了扇風,給臉頰降溫,過了一會才跟上去。
木小果她們正在院子前的廚房裏生火做飯,用的是農村裏的大灶台,鍋蓋掀開是濃濃的米飯清香,瞬間就勾起了我的饞蟲——連着多日啃乾糧果腹,一碗米飯的誘惑簡直不下於一堆金幣之於葛朗台。
看着墨墨早就巴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迫不及待的樣子,我暗自好笑,卻沒好意思也衝進去湊熱鬧,於是學着吳放歌乖寶寶一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邊,翹首以盼。
“菜好了~”不一會兒,木小果端着一盤番茄炒蛋一盤青椒炒肉絲向我們走來,墨墨跟在她後邊捧着一大鍋菜湯笑得見牙不見眼,最後是托着碗筷和米飯,臭着一張臉的盧小六。
——雖然是再常見不過的農家菜,在如今的環境下卻顯得難能可貴;而身為主家的這兩個女人在我眼中的神秘感,不免又深了一些。
跺了跺筷子,正準備開飯,蕭忽然蹙了蹙眉頭,朝我們身後投去一瞥——若不是我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格外敏感,也發現不了她這個細微的動作——隨着她的視線乜了一眼,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我知道,她不是無的放矢的人。
幾秒后,就見木小果神色一動,放下筷子嚴肅地說:“有人來了!”
她話音才落,馬上起身跑了出去,墨墨看了我一眼,三兩口咽下嘴裏的飯菜,也立刻跟了出去。
我看盧小六放下碗筷坐立不安的樣子,對她笑道:“別擔心,墨墨很厲害的……對了,木小姐她是怎麼知道有人來的呢?我可什麼都感覺不到啊……”
盧小六傲嬌地瞥了我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哼,我家木姐姐才厲害呢!這裏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耳目!你羨慕不來的!哼哼~”
我聳聳肩,看向笑而不語的蕭,她正慢條斯理地盛出了一碗湯,放在我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先喝湯。”
“嗯。”我接過那一碗湯,大口大口喝了起來,只覺得寡淡無味的湯水陡然間變得特別鮮美。
就一碗湯的功夫,墨墨和木小果一前一後地回來了,後面卻又跟着陌生的一男一女——兩人自稱是從t市逃過來避難的,希望借宿一晚——木小果答應了。
一番客氣退讓,並沒有要與我們同吃的意思,雖然那女人的眼神時不時瞄向我們桌子上的菜肴,但是她身邊的男人卻堅定地拒絕了。
“你們好,我叫雲子章,這是我女朋友江月年……你們吃吧,不用管我們,我們有乾糧。”他溫和地笑笑,從背包里取出一些麵包,與那女人分着吃了起來。
見狀,大家都沒有再說話,埋頭安靜地吃着,只剩下碗筷清脆的碰撞聲。
我無意中投過去一眼,卻見那女人不高興地嘟着嘴,男人無奈地從兜里掏出一顆巧克力,剝開糖紙塞進女人嘴裏,她這才露出了笑模樣——那巧克力的包裝,有些眼熟。
我扒了一口白飯,慢慢嚼着,直到嘗到了澱粉的甜味,才咽了下去:那種巧克力並不常見,市面上很難買到,蕭給過我七顆,我與墨墨分了六顆,而還有一顆,我給了那個叫做石磊的小男孩。
咽下最後一口飯,我又看了看那對情侶——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的餘暉打在他們的側臉上,拖出長長的陰影來,像是戴着半張詭譎的面具,還不停地蠶食着另一邊的溫暖,一點一點,直至整張臉都墮入到了黑暗之中……
晚上,我與蕭睡在一間房裏,五尺的木床中隔着一道一人來寬的縫,我卻還試圖再往邊緣挪開些距離,唯恐挨到蕭的一片衣角——真擔心被她察覺到我心如擂鼓的窘狀。
黑暗中,只聽她輕輕笑了一聲,細長的手臂倏然攬住了我的腰,將我朝後帶進她的懷裏,在我驚嚇地想要掙扎時又很快放開手,拍了拍我的肩頭,柔聲道:“睡吧,晚安。”
“……晚安。”我屏住了呼吸,好半晌才長出了一口氣,放鬆開來。
靜靜聽着身後均勻的吐息,感受着縈繞在周圍的清雅香氣,我的神志越來越模糊,終於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猛然間驚醒,回身望去——香氣猶在,床的另一半卻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