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接風
皇甫湜大驚,忙道:“長吉,你何時也信鬼神之說?你不是最討厭迷佛信道的嗎?”
李賀正色道:“我討厭迷佛信道,不代表這世上就沒有。實際上佛道掌握了人的命運輪迴,世間凡人無論怎麼掙脫,都擺脫不了被規劃的命數。經歷了一場生死後,長吉早已看開了。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
皇甫湜很是不服,還欲辯解。見沈亞之對自己連連使眼色,強壓心中疑竇,撇開這個話題。
“姑且不論你預測是否準確。既來之則安之,好好準備春闈的試題才是正經。禮部一天不告知,你就必須認真對待。也不枉恩師為你多方籌謀。你們稍微歇息一會,午時公修和夢卓為你們接風洗塵。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他們了。”
說著示意僕從送上洗臉水和汗巾。待李賀和沈亞之都洗漱一番后,沈亞之又將李賀的新作,拿出給皇甫湜賞析。
皇甫湜年齡較沈亞之為長,年近不惑。他雖在工部任職,但對詩文卻是鍾愛之極。當即對這篇詩作愛不釋手,來回吟詠。
正陶醉間,就聽外面有人笑道:“皇甫兄又得了什麼好詩,讓你痴成這樣。”
沈亞之和李賀站起來相迎出去。兩個三十齣頭,分別身着緋紅和綠色官服的人相攜進來了。緋紅官服的人是崔植,另一個自是王參元。他們都在京中任職,一個五品給事中,一個八品撰修。
李賀對二人拱手作揖道:“公修兄和夢卓兄公務繁忙,何至於要親來會館相訪?長吉和下賢兄當去登門拜訪才是。這讓我二人愧不敢當。”
王參元對崔植笑道:“瞧瞧,一別兩年,長吉竟學會了客氣了。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突然見崔植面帶異色,忙順着他的眼光看向李賀。
在剎那的恍惚間,不禁脫口道:“長吉,你好像變樣了。和以前大不一樣。這是怎麼回事?”
以前的李賀細瘦通眉、弱不禁風,可如今的李賀,不但面如瑩玉,更兼神采四溢。一襲青衫穿在身上,身姿矯健之極。曾經相通的兩眉,在印堂上自然分開。眉角上揚,兩目剔透。真乃是玉樹臨風、身姿如玉。不但看着李賀養眼,就是被他所注視,也覺得心神暢快,了無氤氳。只覺得全身都清爽暢達,如意閑適。
崔植和王參元被李賀看得痛快之極,好一番親熱寒暄,才落座話路上見聞。
李賀也不叫下人來伺候,親自為二位昔日好友斟茶添水。崔、王二人見他面容磊落,不禁暗暗納罕。
相互對視了幾眼,崔植就笑道:“兩年未見,長吉不但樣貌大變,性情也不復往日倨傲。都說貌由心生,心由事來。長吉,你這兩年是不是經歷什麼好事了?快說與為兄聽聽。”
李賀放下手中的茶壺,坦然道:“我家道中落,接連遭遇父亡妻去,能有什麼好事?實乃是心境變了,人才有所不同。”
心境變了?看淡世事了嗎?在座的除了沈亞之之外,盡皆愕然。
沈亞之忙對眾位好友笑道:“各位仁兄有所不知,長吉在家鄉不但開課授徒,還懸壺濟世。曾經的詩文進取,於今日的長吉來說,不過是米粒之光。下賢到今天才知道,長吉所學,包羅萬象,實不是詩文所能涵蓋。”
李賀精於詩文,舉世皆知。崔植這些好友都是以詩文和李賀論交,從不知他還會些其他學識,當即都訝異之極。見沈亞之面色誠懇,不像是恭維之語。
齊聲驚道:“你還會岐黃之術?”
李賀但笑不語,也沒有刻意謙遜。沈亞之就將他見過李賀救人的事說了一遍。
最後道:“這些還是小道,行醫問診只是醫卜星算之一罷了。其他的,更不勝累述。小弟和長吉一路行來,只覺得他身上的學識,如高山大海,無窮無盡。下賢能學精其一,就畢生足矣。”
李賀擺手笑道:“下賢兄謬讚了。說的長吉好像聖人似的,長吉哪裏當得起?都是些日常技藝,不足掛齒。這些小事,不說也罷,沒的掃了各位仁兄的雅興。”
李賀雖自謙,但沈亞之說得玄乎,早激起了幾位文人的好奇心,哪裏肯放過?當即就拉着沈亞之細問。
“長吉除了會行醫,還會些什麼?你們路上都經歷些什麼?快說與為兄們聽聽。”
見王參元頗有些急不可耐,沈亞之也不賣關子,不顧李賀的阻攔,就把李賀教訓軍卒的事說了一遍。
還誇張道:“長吉腳一點地,一條五六丈的河面就一躍而過,跟個大鳥似的。你們是沒見過,我可是親眼目睹。哎呀…”
此時的社會風氣,正流行遊俠精神。文人士子也皆嚮往。李賀的行止被沈亞之描述得如蓋世遊俠一般,把在座的幾個官家士子,說得熱血沸騰。紛紛央求李賀表現一番。李賀幾度推辭,皆不被應允。
不得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對着皇甫湜身前的茶杯一招,茶杯就穩穩地飛到他的手上。李賀拿起茶壺續滿了水后,左手一推。滿是茶水的杯子,輕盈地飛回原處,連一滴水也沒濺出。直把在場的人驚得瞠目結舌,半餉都說不出話來。
李賀卻鄭重道:“各位仁兄乃長吉知音好友,長吉不想被世人廣為傳播。這些方外小技,搏仁兄們一笑即可,不足與外人道也。還望各位仁兄能夠聽從。否則惹出禍事,對長吉百害而無一利。”
眾人皆默然,沈亞之更是後悔自己多嘴。以訛傳訛,散播開了,李賀還不被人視為妖怪?對李賀以後的前途真的沒有任何好處。
李賀見眾人皆肅然,安撫道:“你們也不必為此懸心。長吉無意於仕途,更不求聞達於世。外人如何看待長吉,長吉都不會放在心上。君子只要正氣長存,就無愧於天地。你們知道我有這些秘技也好,日後但凡有需要,長吉當不會推辭。只是,長吉只做正義之事。你們要明白。”
崔植、皇甫湜和王參元盡皆大喜,忙起身拱手道謝。
這可真是太好了,有長吉這般本事,在朝中就不怕那些奸佞宦官的栽贓陷害。
皇甫湜更是欣慰:真不枉我來回出力,能有此收穫,當是意外之喜。
眾人高興之下,見已近午時,就簇擁着李賀去附近的及第樓,為他二人接風洗塵。他們一行人在會館出去時,頗為引人側目。
三個身穿官服的人簇擁着一個布衣書生,任誰都會問幾句。當聽說那個青衫書生就是河南李賀時,會館赴試的舉子頓時炸開了鍋。尤其是李賀他們在會館門口,又碰上了前來拜會的宰相之子權璩時。河南會館的舉子更是嫉恨交加。
在李賀他們前腳出門,各種流言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隨着李賀他們飛出了門。僅一個午時,就傳遍了長安城所有赴試的舉子間。
李賀他們在及第樓的雅間內杯盞交錯,長安城的舉子們是群情義憤。皇甫湜他們自是不知道,仍為李賀來回舉杯預祝。
權璩舉杯笑道:“今年春闈,長吉當能掄元。為兄在此提前預祝,長吉金榜題名。”
李賀笑道:“大圭兄,您先別著急預祝。你來晚了一刻,還不知道長吉近況。這次春闈,我是進不了考場的。如若不信,你晚上回家問問令尊,就知道結果了。”
全璩愣怔道:“家父並沒說過什麼啊!憑你的才華,誰還真能跟你叫板不成?”
見皇甫湜、崔植和王參元也皆是這副表情,權璩勸慰道:“長吉,你別擔心。前些日子,京中確實有不利你的言傳。可經韓公的一出,如今平息了不少。還有幾天就要下場開科,我特意託人打聽,禮部已經為你準備了席位。料想不會再有變故。你就安心備考吧!”
李賀卻淡然搖頭道:“法不責眾,眾憤難平。長吉今日高調赴這接風宴,就已經埋下了隱患。不過,這也沒有什麼。我本就意不在此。皇甫兄,大約過一會就會有人找你,說我科舉的事。你要有心理準備啊!”
皇甫湜愕然,忙看向沈亞之。
沈亞之尷尬道:“各位仁兄有所不知,長吉頗通卜算。許多事都能未卜先知。”
“你還有這個本事?快給我們也算算。”眾人一聽就來了興緻,紛紛央求李賀給自己卜算。
李賀奈不過,放下筷子,庄容道:“在座的各位都是長吉的至友,品性自是符合我李賀的要求。既然你們都有所求,我今日不妨為你說道一二。也為你們以後的處事,有個防範。”
首先對崔植拱手道:“崔兄以後仕途雖有波折,但必將位極人臣。長吉要告誡的是,崔兄的正氣之心要始終如一。切不可在弄權上患得患失。”
崔植聽說自己以後竟有這般造化,心裏砰砰直跳。
見李賀的眼睛如清泉一般剔透,忙起身拱手道:“承蒙長吉吉言,如公修有此造化,當始終如一,不負長吉所期。”
皇甫湜也品味着李賀的話,也熬不住想問問自己的前程。
剛準備開口,就聽門外隨從說道:“大人,杜大人派人請你過府說話。”
皇甫湜和在座的皆愕然,只李賀微微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