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眸之緣
裴潤菲從祖母和母親的神情中,察覺出她們誤會了。
忙急道:“祖母,就五天前,白馬寺的慧行禪師不是給我批過命嗎?慧行禪師當時怎麼說的,您忘了嗎?”
高氏奇道:“祖母沒忘,可與你的事又有什麼關係?”
裴潤菲幽幽道:“大師當時說我,今世只償前世債,莫怨他人莫自艾。回眸只在擦肩過,一縷生機一念間。”
高氏喃喃道:“慧行禪師曾說,你的一生幸福僅在回眸之間,轉瞬即逝。莫不成李長吉就是你的回眸之人?”
裴潤菲重重地點了點頭,謂然道:“昨天在轎簾被帶開的一瞬間,我隨意地回頭一看。就見人群中過去一個身着青衫之人,醒目之極。慧行禪師的話猛地就在心頭迴響。因而…昨天午初時,我就着人跟着他,打聽過他的來歷。”說到這,滿臉又緋紅起來。
母親劉氏也呆了,自言自語道:“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你才派人去打聽,你祖父就請韓大人替你們保媒。”
難不成他們真是有緣?我堂堂公府千金真得嫁給一個窮酸做續弦。劉氏此刻的心裏如被刀刮過一樣難受。她可不像女兒,正滿腹柔情,心裏有的只是不甘和無奈。女兒下面的話,更讓劉氏心底冰涼。
“祖母,母親,您們是沒見過他。他的眼睛,清亮的都能照人。你心裏想什麼,他一眼就能看穿。還說了和慧行禪師非常相似的話。讓潤菲不要自怨自艾。可不是奇了。”
祖母高氏嘆道:“興許李長吉真是你的緣分,我說死老頭子怎麼這麼執着。”
“可、可李長吉卻說,他三年內不會考慮終身之事。讓潤菲另覓良緣,別在他身上虛度青春。”
說到這裴潤菲又垮了臉,泫然欲泣了。
“啊!三年?這如何能夠等得?”
國公夫人已經下意識地認可了這門親事。立馬為孫女的前景又憂心起來。
劉氏卻暗喜:還是沒緣分,不如就此作罷。
正打算出言相勸,就聽到婆母大聲吩咐丫鬟:“琥珀,速去請公爺和大老爺過來。”
劉氏頓時急了,忙道:“母親,您還真當真了?既然人家無意於姻緣,咱們還上趕着幹嘛?”
高氏卻沉吟道:“這事蹊蹺得很。你公爹看人的眼光,我還是深知的。且這李長吉對上了菲兒命數,萬不可隨意錯過了。菲兒的姻緣,可再也經不起磨折了。咱們都是做娘的人,女兒家的終身幸福畢竟是最要緊的。至於其他的…哎!都看命吧!如今這事,為娘不敢自專,且看他們爺們如何說吧!”
裴府為李賀之事煩心,家中的主要人物聚集內宅正堂商議。李賀卻難得地自在起來,坐在車上打着瞌睡。
沈亞之無奈,只好自己捧着書本溫習。陸華龍在野地里,已經抓回來兩隻野雞並一隻野兔。因官道漸漸進入山區,沒有了馳騁的空間。陸華龍自己也倦了,拎着最後捕來的野兔躍上了車。
沈亞之的書童清硯,也是童心猶在。在陸華龍在田野里馳騁捕獵的時候,他就趴在車窗邊艷羨地看着。這會更是接過陸華龍捕來的野兔愛惜不已。
車夫在前面提醒車內人道:“翻過前面的這位山,就出了洛陽地界,進入了新安。午飯我們是到新安打尖呢?還是就把這位小哥捕來的野物,在路上自己燒了吃?”
我們哪裏會燒烤野物?沈亞之正要說話。
一直眯着眼睛的李賀說道:“到前面找個開闊臨水的地方,自己燒着吃。不用進店打尖。”
車夫是個三十來歲的老把式,對這條路熟悉得很。當即答應下來。山裏的官道都是沿着河流修的,找個李賀要求的地方容易得很。在臨近正午時,車夫將馬車停靠在一處水草豐茂之地。
車上人紛紛下車,或到河邊洗手洗臉,或找地方方便。車夫也將拉車的馬放開了韁繩,讓兩匹跑了一上午的馬吃草喝水。李賀卻手腳麻利地把陸華龍捕來的獵物,拿到河邊,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剝皮去肚。又吩咐沈亞之的隨從長貴,去河邊撿柴生火。
車夫常常出門在外,鹽巴調料隨車攜帶了許多。見李賀一個書生做起這些活計頗為嫻熟,不由地暗暗驚訝。見他架篝火烤野雞野兔,比自己還在行,更是驚嘆。
邊幫李賀在火架下添柴,邊笑道:“小人蘇五郎趕車這麼年,也算是見過世面。但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讀書人。”
說著打量着認真翻轉手上燒烤的李賀。見他一襲舊布青袍,頭上髻冠僅用一木簪別住。周身上下,雖清雅脫俗,卻也樸素之極。不由地心裏瞭然。
看來是家裏貧苦,什麼活都自己動手。比不了那些家境優越的士子書生。大家同是貧苦人,蘇五郎心裏有了惺惺之意。李賀對他的稱呼和親切,更讓他親近起來。
“蘇大哥,你趕車有十二年了吧?”李賀問道。
“是啊!公子如何知道這般清楚?”蘇五郎奇道。
“你家中老母身體有恙,你頗躊躇這趟差事。是以你今早還猶豫不決,因此才來晚了一刻。”李賀緩緩地說道,並看向了蘇五郎。
見他臉色訝異之極,又鄭重道:“世上有一件事,最是等不得,那就是行孝。你如果走完這趟差事,怕是回來見不到你母親了。”
啊!他怎麼知道的如此清楚。莫不是能掐會算?這要是真的…
蘇五郎不敢深思下去,霍然站起,渾身哆嗦起來。見李賀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同情之意,六神無主的蘇五郎猛地對着李賀跪了下來。
“公子,您是神仙嗎?能教教我該如何做。”
蘇五郎已經是滿眼含淚,語氣哀戚。
“跟我說說,你母親的癥狀。我與你開副方子,你速速回去抓藥服用。或許能延五年壽數。”
蘇五郎沒有絲毫懷疑和猶豫,顛三倒四地訴說著母親的病情。
在河邊散步回來的沈亞之,見車夫跪在李賀的面前,涕淚交加地訴說著什麼。忙疾步走了過來,僅聽幾句就明白因由。
對李賀訓斥道:“長吉,恩師是怎麼說得?科舉當前,你怎麼不知道取捨,還在做行醫之事。我們如今已經在路上了,他就是知道又如何?我昨天已經多給了他三兩銀子的車錢。讓他在家的家人請醫抓藥就是了。”
李賀手上還烤着吃食,嘴上卻鄭重道:“長吉就是不想因沈兄的三兩銀子,讓蘇大哥留下終身之憾。意在為沈兄科舉積福。”
我多給了他車錢,又沒虧待他。怎麼好像我損了陰德似的。
沈亞之愣怔了。但涉及科舉,沈亞之不敢強嘴,只怔怔地看着李賀。
李賀只淡淡一笑,轉而喊在河邊玩水的陸華龍到車上取筆墨。將手中的插着燒烤的樹枝,遞給了沈亞之的隨從長貴,自己也向馬車邊走去。沈亞之焦急起來,熬不住跳腳。
“長吉,你到底意欲何為?難不成讓車夫回去,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自己趕着馬車去。”李賀頭也不回地說道。
正爬起來跟在李賀身後的蘇五郎,頓時停下了腳步。這個李公子要幹什麼?要租用我的馬車嗎?
李賀就着車轅寫下一張方子,交給了車夫蘇五郎。沒理會他那欲說還休的神情,又叫陸華龍取出昨天姓張的商人給的診金。從中取出四十兩銀子,塞到了處於呆愣狀態的蘇五郎手中。
溫聲道:“你的馬匹和車輛,價值不到五十兩。這錢當押金也好,算賣車馬也罷。暫時放於你身上。你速速趕回家去,拿着方子到藥王廟街路口第一家藥鋪,找姓馮的掌柜抓藥。就說是我的方子,他定會為你配齊。切記,此方需吃上十副,方能見效。萬不可病急亂投醫。”
蘇五郎懵懵懂懂地接着銀子,愣怔了半天都說出話。看着跟過來的沈相公一臉氣急的樣子,猛地將銀子推給了李賀。
語無倫次道:“車費沈相公已經付過。小人不能親自趕車前往,已經是十分不該。再收下這銀子,小人良心難安。等你們迴轉洛陽時,車馬還我就是。說什麼,小人也不能收下這錢。”
李賀微笑着搖頭,將銀子又回推給蘇五郎。
彷彿這銀子燙手,蘇五郎忙不迭地撒手。銀子掉到了地上,蘇五郎卻轉身朝官道上跑了。
遠遠喊道:“你們回來時,找高軒客棧的掌柜就能找到我。到時再還我馬車吧!”
本來憑李賀和陸華龍的腳程,隨便誰都能輕易追上蘇五郎。但李賀轉念一想,他孤身帶着銀子上路,也是不便。再說自己迴轉洛陽也就三五天的事,耽誤不了蘇五郎的生意。當即喊住了欲去追人的陸華龍。
此時的河邊,飄着燒烤的香味。眾人在洗手就餐前,沈亞之喋喋不休地抱怨。
“你怎麼當真讓車夫走了,路途咱們又不熟。哪裏能走到長安?”
“沈兄勿憂,我找得到路,我來駕車。保准比車夫駕得還快。”
就在這時,從西邊官道上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倏忽就到了近前。
馬上人轉而勒住韁繩,在陣陣馬嘶聲過後,一個粗豪的聲音笑道:“別趕啦!這兒有現成的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