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而復生

第一章 死而復生

中唐元和四年春。昌谷縣錦屏山麓,在兩山夾對的河谷上,坐落着一個有幾百戶人家的村落。

此時正日落時分,本應是炊煙裊裊、牛羊歸圈的靜謐美好時候。村落里卻一陣喧囂,間或伴有凄厲的哭喊聲。下田歸家的農人紛紛打聽,到底誰家出事了?

“可憐啊!鄭老太太家的二郎,李秀才適才去了。”剛從事主家裏出來的王大嫂,對着打聽的農人們哀戚道。

“鄭老太太多好的人吶!怎麼就沒有好報呢?”

“是啊!他們家也真夠慘的,這幾年盡出喪事。這還沒過五年呢!就接連死了三個。都是上輩子造的孽啊!”

“適才是鄭老太太哭得吧?李老爺去時,也沒見她怎麼傷心。如今卻再也經不住了。李秀才太可惜了。媳婦才走了一年,他也跟着走了。他也沒病幾天啊?是沒請大夫嗎?哎!”

“自他家老爺客死異鄉,沒了頂樑柱。這兩年又為二兒媳婦瞧病,家底早折騰光了。哪還請得起大夫?聽說大郎出門未歸,就婆媳兩個婦道人家在家。可不得硬挨着?”

眾人議論紛紜,哀嘆不已。

剛從田裏杠着鋤頭回來的王二牛,聽到議論聲驚道:“哎呀!二郎還這麼年輕,怎麼就沒挺過去。這些和尚太可惡了,生生把一個讀書人給氣死了。也不知道他們吃齋念佛是為了什麼,明天咱們大夥到廟裏去討個公道。”

正氣憤地和村裡人訴說,看見擔著貨擔的李大郎沿着山路上來了。

忙喊道:“大郎,不好了。你家二郎出事了。你趕緊回家看看吧!”

在外面做貨郎,幾天未歸家的李大郎,剛進村子就聽說二弟出事。當即就慌了手腳,渾身發軟。本就走了幾個時辰的山路,再也沒有力氣奔跑。

忙拉住就近的農人們問訊:“怎麼回事?我出門時,二郎還好好地在家讀書。到底出了什麼事?快和我說說。”

農人們不敢告訴他弟弟的死訊,卻也七嘴八舌地訴說起事情的起因。

原來這個村莊唯一的秀才李賀,前天去靈山寺進香,和寺廟裏的靜元禪師說經論道。也不知道那老和尚說了什麼,把李賀氣的當場吐血。被人抬回家已經奄奄一息。

至於人如今到底怎樣了,眾人都不敢以實情告之。只催他趕緊回家看看。

李大郎聞言,大驚失色,忙擔起擔子就要往家奔。

就在這時,落日餘暉的霞光突然大盛。整個山村沉浸在血紅的霞光中,農人們紛紛稱奇。

李大郎無瑕關心這天降異象,忙不迭往家趕。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家門口,就聽到蓬門裏面一陣驚呼聲。緊接就有老娘和自己婆娘喜極而泣的哭叫聲。

“二弟醒了、娘,你快看,二弟醒了。”

“二郎、二郎,你醒啦!嚇死娘了。”

本已經魂不守魄的李大郎一陣狂喜,撂下貨擔就往院子裏奔。腳下的草鞋掉了一隻也顧不上了。剛到茅屋門口,又被裏面的說話聲驚呆了。一下子扶住門框,頓住了腳步,喘着粗氣。

“這是哪裏?你們圍着我做什麼?”

“兒呀!你怎麼走了一趟鬼門關,連娘都不認識了。真是老天爺開眼,讓你又活過來了。別起來,快好生躺着。”

老娘的絮叨聲讓李大郎回過神來。忙奔進茅屋拐進左側間,抱住又活過來的弟弟。

“二郎,你怎麼去惹那些老和尚。他們都和官家有交情,就是你說贏了人家,也沒你好果子吃。以後可別莽撞了。”

他們李姓人家,是這個靠山村唯一的單門獨戶。大姐已經出嫁,家裏就大郎夫妻和弟弟二郎李賀守着老娘度日。二郎又是靠山村唯一有功名的人,肩負起光宗耀祖的重任。

大郎自來對二弟照顧有加,見二弟臉頰紅暈,目光清明。當即就心疼地訓導起來,還頗有點兄長的模樣。

二郎定定地看着大哥,又看了滿屋子的親人。清澈的目光看的人心底通明,讓人心神舒暢。他那明亮的目光彷彿把昏暗的茅屋都照亮了。漸漸的,二郎面露微笑。

對家人笑道:“我適才沒醒過神來,讓您們受驚了。大哥,你賣貨回來啦?”

說完又安撫老娘:“我沒事了,把心口的淤血吐出來,身上輕鬆了很多。大嫂,您去倒碗水給我喝。”

說完撂起身上的被子,就要赤腳下床。大郎忙取過布履給他穿上。家裏人見他神智清明,行動正常,俱都鬆了口氣。

李二郎,名賀字長吉,年未及弱冠。家中次子。老父客死異鄉,去年喪妻。如今和兄嫂守着老娘鄭氏度日。日前因和靜元禪師口角爭鋒,被氣得血瘀而死。

一個一眼就能明了別人前世今生的李賀,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驚采絕艷的狂傲書生。但他卻忘了自己是誰,從哪而來。只有一段話烙印在記憶里,抹之不去。

既然你憤憤不平。就先去看看世間,滄海桑田的千年變遷。再回頭從一個世間人做起。等你法力盡復,羽翼豐滿之際,就是你幻化歸來之時。切記,人傑術自歸,人廢術自棄。如何做凡人,皆憑自己心意。倘若你法力三年內不能歸身,就是你在人間魂飛魄散之時。一切都在人間慢慢體會吧!

在時光的年輪里,看遍了人間的千年變遷。正感慨世間凡人能力無限之時,就被一股推力送到剛死沒有半刻的李賀身上。

在睜開雙眼剎那的恍惚后,就明白自己現在就是塵世間,一個叫李賀的人。為人子,為人弟。

將身體的紅塵俗事過了一遍的李賀,接過大嫂端過來的溫水一飲而盡。就身着裏衣站起來,在這個家中走動打量。

這個家實在太窮了,蓬門敝戶,草房五六間。室內雖傢具簡陋,倒也整潔。不小的院落里,兩株梨花樹正迎風飄着花雨。院子的角落,欲上宿的雞正圍攏在一起。

西邊山際的背後,一抹殘紅正慢慢消退。余光中,飛鳥成群地向山中飛去。相鄰的人家已經飄起了炊煙。村裡此起彼伏呼兒喚女的聲音,間或牛羊的叫聲。充斥了李賀的耳畔。

這真是人世間,一切都那麼真切。雖和千年後的繁華盛世大相逕庭,卻也有腳踏實地的實在。

就在這裏從李賀做起?既然為人處事皆憑我的心意而定。我要改變眼前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想到這裏,李賀對着素月已經東升的長空,一聲長嘯。

驚得李大郎趕緊出來喝止:“長吉,喊什麼?別驚擾了鄉鄰,快進來。你病體剛愈,可別著涼了。”

李大郎把手中的青袍給弟弟披上,就把他推進屋內。鄭老太太已經點起油燈。

對李賀慈愛道:“兒呀!再上床躺一會。要不,你先看會書。你大嫂已經做飯了,娘把燈給你點上。”

李賀隨着老娘進入自己的房間,對正收拾書桌的老娘問道:“娘,您以前也是大家出身的小姐,如今過這貧賤的日子,就不覺得苦嗎?”

鄭老太太年逾半百,臉上皺紋縱橫,白髮滿頭。佝僂的脊背昭示着曾經的辛勞。身上的粗布衣裙雖然整潔,卻落滿了補丁。只有那慈祥淡定的雙目,才顯出與一般鄉間老嫗的不同之處。

老太太擦好書桌,扶著兒子坐到床上。

撫摸著兒子的臉頰,柔聲道:“生為女子,一切以夫家為主。娘家的一切,對出嫁女兒來說,都是過往雲煙。你爹一生為仕途奔走,雖沒能為你們創下偌大家業。卻教會你們姐弟處事做人的道理。娘這一生,只要能看到你們姐弟都平安順遂。吃穿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

說著坐在兒子的身旁,語重心長道:“你自幼才名遠播,空長了一身的傲氣。卻不知為人在世,立命才是根本。你的先生沒曾教你,窮則獨善其身嗎?”

說著長嘆一聲道:“一則,我們日子尚未周全;二則,你縱是滿腹經綸,不是還沒有進士及第嗎?何苦用儒家學說去搏那佛門道理。爭一日之長,實非儒家弟子之風。你爹教你的道理,你怎麼就忘了呢?”

李賀實沒料到老娘能說出這番道理。心領神會之下,不由地肅然起敬。

站起來對着老娘長鞠到地,真誠道:“娘親教訓的是,二郎受教。人生在世,安身立命才是根本。長吉以後定不忘娘親今日之言。”

在娘倆的交流之際,大嫂竇氏已將晚飯做好。由於家道艱難,晚飯自然也不會多豐盛。也就是稀粥一盆,粗麵疙瘩幾個。為了將養病中的小叔,竇氏還特意為他煮了兩個雞蛋。

被老娘訓導過後的李賀,極為懂事克謙。以節省燈油為由,將晚飯擺在院子中。一家人就着淡淡的月光用膳。

李家雖然貧苦,規矩禮儀卻頗為講究。用飯之時,都做到食無語。雖是粗茶淡飯,在一家人斯文的咀嚼下,卻顯得頗有儀態。

李賀孝心可嘉,將雞蛋強行讓給年邁的老娘和辛苦在外的大哥。對操持家務的大嫂也頗為恭謹。欣慰之下,這頓飯一家人吃得頗為溫馨。

飯後,李賀對大哥說道:“子史經卷、諸子百家,長吉已經爛熟於心。再苦讀下去也無進益。縱作出錦繡文章,也於家無補。娘親適才訓導長吉,人生在世之要理。長吉思之深愧於心。不以齊家,何談濟世。從今日起,長吉將協助兄長以作齊家之用,不再涉足書卷。”

李大郎大驚,忙看向母親。見老娘欣慰地點頭,並無不滿之意。

忙道:“你身單力薄,如何能出苦力謀生?”

李賀微微一笑,足一點地,就躍高數丈。手指一彈,就將眼前的石磨彈出丈遠,繼而發出轟隆的巨響。但就這樣,李賀仍深覺遺憾。好似還沒達到他的要求。

老娘和大哥大嫂均目瞪口呆,齊聲驚道:“你何時有此等本事?”

李賀笑道:“書中有濟世的之良方,自也有健體之秘要。長吉不才,以前只顧仕途經濟,反而將齊家丟之腦後。豈不謬聖人之訓。從即日起,長吉先從齊家做起,再圖濟世。”

“二郎日後還作詩嗎?”老太太問道。

李賀洒然道:“詩歌本是風雅之事,只有隨興偶發,臨際抒懷。方得上品。苦苦尋覓奇章佳句,陷詩情於一隅。縱得佳篇,也傷心神。實乃多此一舉。二郎往日誤矣。日後詩興勃發則作,無興則收。不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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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神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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