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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在這裏中止。

溫柔的陽光穿透長春綻滿碧花的枝椏間隙,明媚的光斑隨着風輕輕搖晃着。

白衣靜靜凝視着懷中的小人,幽深的眸光卻彷彿穿透這凡人的軀殼,直視到那身為天地初開時古老神祇一部分的精神。

“阿湮,為什麼你說,我的身體裏,有你的蓮子?”

明美仰頭望着他,依然是那雙叫他能為之瘋狂的神祇的眼眸,有時候他看她,連意識與記憶都會混淆得難以清晰。三十三重天外神祇寂寞的影子,曾與他歷經百千輪迴的魂魄,蓮塘中洗褪盡雜質的神識,雜糅攙和在一起,在愈見扭曲的腦海中已經無法確切分辨。

“阿湮,告訴我,你開口說話,把這一切都告訴我。”

如果他不問,她就不會說話的話,那他退一步,她是不是就不會再沉默?

明美把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柔嫩纖細的小手,就那麼輕輕一碰,不帶任何力度的觸碰,他卻有種連骨骼魂魄都在因這動作而震顫的感覺。

“因為,這裏藏着一顆混沌蓮子。”

輕緩細柔的聲音,卻重逾千鈞,一個字一個字狠狠砸在他心尖上,直砸得頭暈眼花。

這天底下最尊貴的跟腳,便是混沌青蓮的那一粒蓮子。來源於亘古混沌深處,比天地開闢還要早得多,凌駕法則,無視天道,所有神祇都知道,那粒蓮子,化脫出的神祇,便是青華上神。現在她說,那粒蓮子,藏在他的胸膛里。

“我……記不清了,但是我想,”明美輕輕道,“如果,在天地初開之時,我就遇到你,看到蓮子在你的身體裏,那我在大荒之後或許是故意將本體封在的……榣山。”

可是,青華上神的記憶哪去了呢?她一直都無法想通,究竟是什麼竟連上神的記憶都拿走?

“梧桐……木?”白衣乾澀道。

“是。祝融取木築琴之梧桐。”明美說,“青華上神將混沌蓮子封印在梧桐中,鳳來成時它移居琴體內,隨琴靈而生。”

因果輪迴,追溯自那遙遠的太古,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後世她以為的因其實是果,真正的因,在亘古之前連天道都未完全的時候。

古老的神祇看到他胸膛的那一粒蓮子,已然明了自己與他的淵源,在遙遠的歲月之後,她在榣山的一回顧,清晰了自己所要做的是什麼。於是種下一株梧桐,封入一顆蓮子,漫長的等待之後,在火神宮中終於見得鳳來生靈,化居完整仙身。

當年在太古伴了她無數年月的仙,就這樣重現於世。

——可她忘記了。她將有關這仙的所有記憶都給忘了。

她以為她放棄這粒蓮子是因為天道威壓在前,她以為祝融取木蓮子因靈而築只是巧合,可原來很多東西,是一開始就註定的。

“你是為……這一粒蓮子……不,你不是。”他已自己回答了自己。

他的存在都是因她的舉措,那麼這百千世的輪迴,便根本不是可憐他亦或是要收走這蓮子而為他入的凡塵。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果根本沒辦法清算明白,他所能知曉的,便就是他曾穿越漫長的時間親自到達亘古以前的時代,他以後世之身曾或多或少得影響了那時代,青華上神看破了他的來歷,於是在漫長的年月之後又引導了他的降生。

因果便就這樣圓上。

那麼他為什麼能去往開天闢地之時呢?

時間與空間之神未出世便已然隕落,那時的天道還未得以將時空都納入規則,於是天地初開之時的時間與空間都是紊亂的,紊亂的時空出現了意外,冥冥中的因果將他帶到那時代,體內的混沌蓮子叫他在大荒之前的時代依然能完好存在。

白衣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重疊的雙手按着胸膛的那個部位,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心臟在跳動,比心臟比魂魄更深沉的地方,那一粒無形的蓮子也順着他的呼吸一下一下跳動着,自亘古鴻蒙傳達到此世的脈搏,似要將他的意識都吞沒的震撼與悸動。

“然後呢,”他輕輕問道,“它會變成什麼樣子?”

“無論你何種相貌,我一眼便認得出你,因為我永遠認得出我的本體,它已與你的魂魄融合在一起。”明美說,“它伴你出世,予你五十弦琴的本體,隨你歷經凡塵,它不願再回到青華上神的身邊。”

“然後呢?”他說。

明美仰頭看看天。蓬萊的天空與這海域的很多地方一樣,都是澈藍得看不見雲層。

“青華上神在天道之外,她沒有此世的任何天命。”明美說。

“她也沒有死亡。”白衣想到夢境中所見。

“但是天道想要毀滅她。”明美的聲音平靜而緩慢,“天道從太古至此世,都想着要毀滅這一個異數。”

她靜靜看着他:“擁有混沌蓮子的你,也是一個異數。可是,你在天道里。”

“原來,這些因由……是它想借我之手……將你毀去?”白衣何等明悟。只聽這幾句便明了來龍去脈,咬緊了牙關,用力之大,幾乎連眼睛,都一點一點滲出血。

她看着他。

“阿湮,繼續說!全部告訴我!”

這是青華上神連身邊的凰鳥亦不曾訴說的秘密。她在天道之外,可雪皇不是,天道盤旋在她身邊,費盡心機要找尋她的弱點,她什麼都不能說。

可是畢方的扇子在他的魂魄中。亘古以前的火之畢方與鳳凰要離用盡一切塑造出了柄能隔絕天道的扇子,她也就能藉著它在天道看不到的地方稍稍喘息。

“蓮子若開,必是天地再歸混沌,然後混沌青蓮重出,再造天地。”明美說,“五十弦齊奏,萬物凋零,天地重歸混沌……我與你的相遇,被天道視為最大的災難。”

“天道不能容我,怎能容你?”

“它在這世間尋找到一個代理,伏羲合道。伏羲不是天道,天道卻能影響伏羲。他知道不能留鳳來存於世,於是太子長琴註定要隕落,不周山倒,他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予你天罰。可他不知道你體內有我的本體,若他知道,或許你連輪迴轉世的機會都不會有。”

太子長琴貶落凡塵,是天道要他滅亡。

原來百千世避無可避的苦難,原來他苦苦掙扎苟延饞喘的真相,在這裏。

白衣落下了淚。

他當然恨着天道。折磨他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禍首便是天道,他為什麼不恨?

可是……

“你為什麼不恨呢?”白衣說,“恨天道如此算計於你,恨它營營苟苟定要毀滅你。”

諸神皆知青華上神為天道所愛,得逍遙自在,卻怎知那實是上神為天道所忌,用盡一切在排斥她。它無時無刻不想抹煞她的存在,自天地初開的太古自此世,那麼漫長的時間,她如何承接着這股龐大的排斥坦然留存?

明美坐在他懷抱中,仰頭望着這一世的他落下眼淚。

淚水砸在手心上,激出碳灼火燎般的疼痛,眼淚是這樣滾燙的東西,碰一碰,心都像是會被溶解。

為什麼不恨呢?

她想着三十三重天外混沌宮殿中沉睡的神祇。她是她,她又不是她。她承接了她的記憶與神識,擁有她思考的方式,擁有她處事的原則,她想着,青華上神為什麼不恨呢?

為什麼呢?

“母親舍我在這世界獨存,我卻連存在的意義都不曾擁有。”

明美說:“她賜予我最大的愛,卻是禁錮我在這世間永存。”

“我代母親留存於世,代盤古看着這天地,我看萬物成形,眾生有序,看神祇誕生,河山錦繡,看到天道慢慢成形然後對我說,你走吧走吧,離開我的世界,你會毀了這天地。可我哪都去不了,或許天地湮滅,我才能安息,時空化為烏有,我才能走到盡時。”

明美看着他,看着這個在億萬年前曾陪伴過她的存在:“死,我連死都不能擁有。”

所以……她不恨的。

青華上神甚至在隱隱期待着,天道將她不曾擁有的死亡帶給她。

“你別哭。”她說,小小的手抹在他的臉上,努力想要把那些淚水給拭去,“你一哭,我也感覺得到悲傷。”

很久很久以前,其實他也是沒有情感的。後來,他悲傷亦或是喜悅,都是由她所帶來。

她也沒有情感。可她是感覺得到悲傷亦或是喜悅的,因為,她的蓮子在他的身體裏。

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難,她也同樣遭受了一遍。

叫他瘋狂的所有情感,她也一樣感覺得到。

她只是無法回應他。

白衣笑起來。在痛不欲生之後笑出來。

“我曾親眼看過鳳骨與畢方的愛戀。”

“那個時候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也能遇到那樣一個人,該有多好。”

“可其實我錯了對不對,你一直都在,只是一開始我認不出你,後來認出了又……不肯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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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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