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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雲生帶着阿弱回了赤城山。

抱着女兒甫一踏下雲舟的真人,當時的慘狀幾乎讓迎接的人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親手摺斷自己的本命劍,也相當於親手毀去自己的根基,更有反噬之力難消難解,便就是那一行,赤城山失了一位叱吒風雲的真人,當年敢執劍向天引劫雷煉心的絕世劍子被打落泥塵。然而,但凡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會認為這個男人便會就此悄無聲息。

練雲生這個名字已經代表了一切。他的眼瞳仍就充滿了星辰般璀璨的光華,他的氣勢仍就如同山巔亘古不化的積雪般清貴孤傲,他只站在那裏,便讓人再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於是明明清楚重塑道之根本是何等荒謬的事,也覺得,若是這件事落在練雲生身上,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置信!

練雲生很快帶着女兒閉關。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凌雲峰管事已準備接收一位小祖宗,誰料到自家主人竟然將小主子帶進了洞府!當下大驚。

道基被毀,清微真人竟不曾隕落,已是件大幸事。但他此刻決計比凡人都好不到哪裏去。閉關自然在所難免,但又何必將女兒也帶進去?別問眾人如何確信這便是他的女兒,也別問如何猜測他近些年都閉守凌雲峰不出怎會平白多出個女兒,練雲生冷情冷性慣了,唯一有點情緒波動的大概就是面對阿禍的時候,這會兒能讓他這般緊張的,還別說不是他女兒!

既是嬰孩,總避不過吃喝拉撒等煩瑣事,管事只要想想邊上杵的是清微真人,便頭皮發麻。可再心慌,練雲生都將孩子帶進了洞府,閉的又是死關,倒讓人連焦心都沒用。

如此晃眼,卻是十一年。

洞靈源,和桑峰。

方其墨難得空出點閑來,就來這峰頂尋阿禍。當年方其雅那檔子事解決后,阿禍便討了這和桑峰住下。和桑峰原本便是他母親留下,既予了他也不算什麼。只是那年的事太過驚駭,且他當時還是在場的,眾人猜阿禍面上雖不曾露出任何端倪,心中還不知如何思慮的,總歸是沒人能看出他的真實情緒,經年累月來那心事更是藏得越來越深。

阿禍生得像練雲生。越長更是越好,顏容之盛都到了光彩灼目的地步。不過他倒不是他爹那般喜穿白衣,他不挑衣飾,慣常穿的便是與派中弟子類似的藍紋道袍。阿禍性淡,不喜與外人接洽,不過倒並非練雲生那般的冷漠,只是溫靜中含了抹隱避世俗的出塵之意罷了。

方其墨找到阿禍的時候,他正坐在洞府口那顆繁花茂葉的大樹底下,盤腿打坐。

那棵樹也不知道怎的,近年來,倒是越長越好,那冠蓋比昔時都大了不止一倍。此刻碧花如茵,花色的清冷卻難掩綻放的熱烈,映襯得樹下那人,更為眉眼容華。

方其墨雙腳才踏上峰頂,那邊便已然睜開雙眼,起身迎上來:“舅舅。”

方其墨看着他倒覺得有些尷尬:“這許久不見,阿禍又長高了些哈。”

修真不計年月,比起方其墨不合年紀的臉嫩,阿禍無論外表還是氣質就都顯得鎮靜穩重些。到底是像練雲生,乍一眼看上去,都分不清誰是長誰是幼。

青年笑笑不語。烏髮垂肩,眉目靜雅,氣質寡淡了些,卻已有歲月沉積的波瀾不驚。

“阿禍,下月十九羅浮劍廬大開,藏劍自擇有緣之人,派中這代除了你便未有專習於劍的弟子,阿禍可有意向去看一遭?”說來就是憋屈,這師尊要是會的多了,底下人選的餘地雖然大,但這邊攙和一手那邊攪合一腳,學的也雜了。他這代好歹有幾個劍修,再往下數就一個成氣候的也沒。阿禍勉強算一個,可人家是練雲生教出來的!

阿禍並未直接應下,那眉眼微微停頓了一下,卻連任何情緒都不帶的,只是道:“舅舅以為?”

方其墨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感覺着在外甥面前怎麼跟在大師兄面前一個樣的,讓人就像懷揣着個兔子呢:“走一遭也好。阿禍你還缺個趁手武器。雖說你前些年學了鑄劍,想着自己的劍以後自己煉,畢竟時日還短,這會兒去碰個機緣也不賴。”

“憑舅舅吩咐。”阿禍說道。

尼瑪越長越不好玩!小時候白着臉含兩泡淚喊舅舅的感覺多好玩啊,這會兒就那麼張練雲生的死人臉!方其墨哼哼兩聲表示知道了,隨意扯了兩句就告別了。

飛劍飛到一半,偷偷隱了息溜回來,見外甥站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會兒又走回去盤坐在那樹下打坐,他懸停在空中看了老半天,也心知外甥是早已發現自己,只是自己藏着他便也不來戳破,看着看着就有些心酸,自顧自心酸老半天也默默走人了。

阿禍緩緩睜開眼。

頭頂滿冠蓋的花碩都在搖曳着找存在感。他抬頭看了一眼,眉目間便帶上了一抹冷色。

“你可真閑。”淡得幾乎沒有波紋的腔調,倒是聽不出喜怒。

這十年多來,這玩意兒與自己交流的次數用一隻手都掰得出來,卻哪次都挑着方其墨在場的時候,怎麼不令人懷疑究竟誰才是那個讓它另眼相看的?

滿樹碧花極為人性化得舒展腰肢,顫顫巍巍得似乎下一秒那花碩就會掉落下來,極像是在開懷大笑。

“你想說什麼?”許久之後,阿禍又閉上眼睛,如是道。

雖說他身體是憑他的意志掌控着的,但渡來的命魂過於強勢的後果,便是將他生生牽絆在前主的命途中。若一天解不開因果,他便一天不得自由。否則,怕是一有所不岔便會被天道打作灰灰。

當年挑了和桑峰為洞府住下,未嘗不是還方其雅因果的意想在,但更多的,倒是為了這株不同尋常的長春樹。彼此都在打探對方的虛實,到底是這長春樹的來頭更大,底氣更足,主動來尋的是它。

‘你去羅浮,挑劍魂可以,劍不行。’

“為何?”

長春樹搖了搖枝椏:‘說了你不能再修劍了。越修你身魂的契合便越高——太弱或太高都對你極為不利——這身體着實不錯,你也不舍它這樣早就崩潰罷!拿劍魂來煉煉心尚可,本命劍什麼的,碰都不要碰。’

“算是你的忠告?”

‘臭小子!吾年歲比這天地還久遠,怎會騙你一個小娃娃?!’

這話說的倒真是不錯。當年太子長琴若真飲下忘川水入了輪迴,那麼也就成一平凡之人,這世間種種妖邪仙神便都與他無關,偏偏經歷血塗大陣被分了魂后又合了渡魂之術,一半仙魂一半人魂,便怎麼也脫不開這天地的本質。一世一世渡魂,妖魔鬼怪全遇上了,這一世更離譜,遇上個設計超脫天道外的混沌魔神!

混沌三千魔神,哪一位都是法則的化身。盤古開天闢地毀去了混沌,也讓那三千魔神隨混沌湮滅。那些法則融入天地,便在天道之下孕育出新的神祇。說來,這長春樹原是混沌中一先天靈根,為大道壓制化不了形,到底是開了靈智,在那等窮兇惡極的混沌之中還能保存,那自然是有點功底的,它的依仗便是本命法則,四季。開天之後根據四季法則誕生了春夏秋冬四神,而當時,這四神的神力是歸於一條法則的,就握在長春樹手中,可見其底蘊之強。

長春樹算是少有的識時務則為俊傑。開天闢地的危機它提前感知到了,但它沒想着與之抗衡再不濟也搏上一搏,而是乾脆利落剝出了自身的法則,散去所有道行退化成一粒種子,鑽進盤古的血肉之中,隨盤古大神的隕落融入大荒。

後來的災難讓它更是明了混沌魔神的氣數已盡,面對着極快成型的天道,就越發不敢冒出一點頭。把自己偽裝成後天靈根,小心翼翼在天道之下求生。為了得一合法身份,不惜取悅於木神句芒,以此沾上點東方大帝的氣運。

彼時阿禍很好奇得問:“這些都改變不了你便是來自鴻蒙的事實,眾神遷洪涯境於它界,天地屏障立下,所有違格的事物不是湮滅就是被丟入妖界,天道怎能容你這般異種存留於人界?”

‘臭小子!吾能歷經億萬萬年尚存於世,成為唯一逃脫劫難的魔神,怎可能沒一點真本事?縱吾本體於此,天道怎會覺察到?又能奈吾何!’

“你如此暴露自己的來歷,不怕我於你不利?”

‘臭小子!你亦是不容於世的存在,算上去,比吾更危險,吾與你計較什?若不是感覺到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吾才懶得搭理你。不,不是你的身體……也不是你的魂魄!那是……比魂魄更深的東西,我說不出來,卻是真正存在的。’

……

赤城山,凌雲峰。

管事終於見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主人。

清微真人還在閉死關,倒是他的女兒已走出了洞府。

喚作阿弱的女孩,長相併不是練雲生般冷冽出塵,卻也不像洞靈源的那位清雅含愁,而是說不清楚的溫柔靜美。粉雕玉琢的小臉面對着人時,真真讓人連呼吸都忍不住屏住。

而那軟軟的一句幾乎要化掉人的心臟。

“阿爹喚我去羅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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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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