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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長琴:“慳臾,何故總是這般小心翼翼?”
溫和沉靜的仙人將手輕按於弦,止了這一曲的餘韻。水湄清幽,風撫滿山花樹零零落落,灼灼光輝映照遠山秀水,柔美和着明艷,光華遍照。
黑色的水虺卻像是驀然才回神般,當下就極為迅速地把自己的身體埋進水裏,戰戰兢兢只露出個腦袋,做賊般鬼祟地往四周瞄了一圈,這才神神秘秘望着岸邊的樂神。
慳臾:“為了保命——這榣山可是有個惹不起的存在!”
太子長琴:“哦?”
慳臾又掃視周身一遭,一邊保持着隨時都可以沉下去逃跑的姿態,一邊努力作出給自己壯氣的神情,金色的瞳眸微微閃爍,怎麼看都帶着故作鎮定的不自然:“長琴你是不知道,為何一直以來這榣山會是如此靜寂。”
太子長琴沉吟片刻,不免疑惑:“確實如此。以榣山的靈性,卻無靈獸敢踏足,這些時日來,也只見花木,無鳥獸痕迹,卻不知是何故?”
慳臾懨懨地將尾巴打了個圈:“鳳凰領地,誰敢放肆?敢撒野的早連魂魄都燒沒了,剩下的誰不夾着尾巴小心翼翼,就唯恐被‘那位’看不順眼……所幸她不是常在榣山,我自這潭水中生,尋常注意些倒無性命之憂,只恐一時不慎,太歲頭上動土,惹了大難。”
鳳凰威壓足以通天達地,就算收斂了,但鎮着這一座山卻是足夠。獸畢竟是獸,骨子裏的強者為尊始終烙印着。鳳凰所隱含的那種熾烈的、正面的力量,在榣山這種靈氣積聚之地,更是呈數倍之勢輻射開去。正因為感覺到對方的強大,那隨意一聲鳴叫,甚至就能摧魂散魄,所以在這榣山,無任何生靈敢放肆,尋日裏即便是吸收天地靈氣修鍊也該是要小心翼翼,若是在鳳凰降臨的時候,更要無比驚恐地隱藏自己的蹤跡,唯恐惹來殺身之禍。
太子長琴緩緩道:“鳳凰……該是青華上神身側的凰君罷。”
慳臾卻是好奇:“青華上神?那是什麼神祇?”
不知青華上神,只識凰鳥雪皇。
太子長琴一時無言。祝融告訴他,這天底下唯一的鳳凰便是那隻名為雪皇的凰鳥。慳臾既說到鳳凰,那便只有雪皇無疑。至於上神……許真是離得這凡界太過遙遠,才會為世者所不知。一位空有無上尊貴卻不司神職的神祇,被世人得知已經不易……更談何家喻戶曉。
慳臾:“算了算了,反正與我無關。長琴你還彈琴嗎?這般美妙的琴聲想也是無誰能夠拒絕的。要是不彈了,我就陪你在這榣山走走可好?趁着‘那位’不在,四處逛逛也無礙,不過你得護着我!”
太子長琴失笑地搖搖頭:“聽你的語氣,似乎沒有話語中的這般恐慌於她。”
慳臾搖頭晃腦理直氣壯:“哼,鳳凰又如何?我可是要修成應龍的虺!今日她強時不得不避,終有一日我能修成通天徹地的應龍!到時上天入地,乘奔御風,我又哪裏需要怕她!”
太子長琴正想調侃一句志向遠大,忽然覺察到一股極其冷冽的氣息陡然出現在身側——心中一驚,先前竟是未曾發現任何事物靠近的端倪!
驀然間轉頭看去,卻見一隻巴掌大小的華羽冰禽如雲彩般懸停在虛空中,水藍色的瞳眸直直盯向潭中,發散着陰森森的眸光。
忍無可忍跑出來的雪皇咬牙切齒:“放肆!”
太子長琴的驚異還未褪去,就見着“嗖”一聲,方才水面上只浮出個腦袋的黑色水虺,已然以無比迅捷的速度鑽入水中。清澈澄凈的潭水瞬間連道波紋都沒剩下。
雪皇大怒,羽翼一抑,那水面驟然便結起了冰!巨大的冰層剎那間透底鋪陳,雪羽又一掀,下一霎時,一條裹着水虺的筆直冰棍從冰層中貫透上來,晃悠悠懸浮在空中,而水面上的冰層則是眨眼融化消散,宛若出現幻覺一般。
太子長琴還來不及反應,就眼睜睜見到自己的琴友被封在冰塊中被拋上岸,那隻疑似青華上神靈寵的凰鳥好一幅氣急敗壞模樣,精緻絢麗的尾羽抖動的頻率卻讓人忍俊不禁。
雪皇惡狠狠往下瞪:“口出狂言的爬蟲!今個兒不弄死你我就不是鳳凰!”
冰塊化成碎沙整個兒碎裂開去,水虺僵硬地摔在蒼苔地上,被鳳凰威壓擊得動彈不得——幸虧太子長琴愣了愣,總算來得及掃袖將慳臾護在身後——碧澈水湄畔起身拱袖的仙人,廣袖長舒,黑髮懸瀑,有着如遠山青黛暈染般的溫雅容貌,和着若木緋熱如灼的花葉,更覺不凡。
雪皇還得意了不到片刻,就見着視野一花,黑色水蛇已經不見蹤影,怒氣沖沖抬起頭,卻被這美景震得吶吶無言,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雪皇氣惱:“你做什麼?!又不是尋你,站出來做什麼!別以為你是樂神我便不敢動你!”
巴掌大小的鳳凰,靈秀不可方物,就算裝得再是凶神惡煞,也如何看都看不出惡意,倒像是小孩子無理取鬧一般。
太子長琴無奈道:“凰君莫惱,是長琴失禮。慳臾一時嘴快,冒犯之言觸怒凰君,卻是不該。然慳臾只是小小水虺,天生地養不明世理……還請凰君息怒。”
慳臾還沉浸在被那一下砸的暈頭轉向之中,聞言卻是想也不想反駁:“胡說!什麼小小水虺!我可是要修成應龍的虺!”
雪皇被輕易轉移了話題,低頭冷嘲熱諷:“應龍又如何?還不是爬蟲!就算是那樣的爬蟲,我也能隨隨便便捏死一窩!”
這話聽得,着實逆耳。慳臾艱難蠕動的身軀“蹭”一下就立直了,金色的眼睛憤怒似灼:“你鳳凰了不起啊!再怎麼囂張,天底下就剩下一隻了!一隻了!”
太子長琴有種扶額的衝動。這隨隨便便一句,戳中的可不止人家的心窩。天地間唯一的鳳凰,自是高貴無比,可一族只餘下孑然一身,豈止一個哀字能道盡……正想着如何化解這番矛盾,現在卻覺得這話題着實不好回話。
雪皇果然是憤怒到快炸了:“該死的水蛇!還敢放肆!簡直是活膩了!!”
慳臾一邊動作利索地往太子長琴衣袍間藏去,一邊回吼:“說不過我就改動手了么!活了不知道幾萬年的老妖怪,這樣對付個連你零頭都沒有的後輩,好意思么你!”
周身壓力驟升,連空氣都像是要結晶化一般,太子長琴陡然覺察到不對勁,高聲喝言:“慳臾!莫再多言!”
雪皇哆嗦到話都說不出,渾身氣勢放出,壓得整個榣山都是瞬間寂聲,更奈何水湄邊的這小小岸地,哪怕太子長琴都有種靈魂都被震懾的壓力。
而在她失去理智徹底無差別爆發之前,虛空驀地伸出只手來。素白柔荑,纖若無骨,美得讓人無法形容,緊接着,慢慢隱現的是皓腕纖臂,青色袖衫,柔謐身形——彷彿霧氣消弭,薄紗散落,無半分突兀。
雪皇被那隻手一觸,便登時泄了氣:“阿湮……你怎的來了?”
漠然姿容的神祇淡淡垂瞼:“若是不來,怎見着凰兒這般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