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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進化史*第六季]

“我好像……終於,明白了……愛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是沉默仰望連憧憬亦只能深埋神魂的卑微,不是靜靜注視在遠離你之地長久徘徊卻不敢走近一步的懦弱,不是雲泥之差滿身臟污恨不得將你也拖入其中的痛苦,也不是貪婪渴求緊抓着不肯放手卻連情感存在本身都懷疑的殘酷。

我是恨着你的。那麼漫長的時間,我偽裝如凡人遊走在這世間,明白七情六慾的由來,卻無法自主感受並傾注那些情感,因為從來都不是人,所以為人所棄,所以得不到所想。

只有恨是真正能為我所感知的。我像憎恨我自己憎恨這片天地一樣憎恨着你。

拚命掙扎着想要脫離這種桎梏,用了所能用的一切手段,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從一開始便走錯了道路。怎能不恨?這個世界排斥我,憎惡我,叫我被這種苦痛所逼瘋,潛藏在心中的仇恨無法傾瀉,然後叫我知道有這樣一位存在,至始至終伴我身側,清楚我的一切掙扎……只能恨你,或許因為清晰得知曉你會容忍我的一切,或許因為你是唯一能承載我情感的存在。

可愛與恨,本來就是這世間無解之迷。我從來不知道,當我曾透析了恨之一字時,我也懂了愛是什麼。因為即使是一見鍾情的愛亦或是忽然引發的恨,也該是在漫長的時間裏歷經種種而瞬間爆發出來,它們同等得降臨我心,作為歲月沉積之物,可我不懂。

愛與恨不斷翻轉,不是愛不夠,只是我不滿足。我不能滿足。

一切的因果都是你,亘古陪伴的是你,見證漫長時光的也是你,在所有人將我遺忘的時候唯一存留的人還是你,一切情感所能寄託之人依然是你,可你註定無法回應於我,可我傾注得太過,在錯路上回不了頭,這絕望叫我已經看不清一切。

直到這一瞬間,憑着殘缺錯亂的記憶,藉着破碎不堪的神魂,於已知與未知的懵懂、茫然與透徹的邊際,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卻是叫我陡然明白了我所執着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模樣。

世間有了人族,便有了延續繁衍的七情六慾男歡女愛,可在人間界出現之前呢,那洪涯境中諸位仙神,那開天闢地之後為法則衍生的眾多神祇,也就沒有情感么?當年的火之畢方遇到鳳凰要離,落得違逆天道身死道隕之下場,拼盡一切也不過遺忘所有無知無覺廝守萬年,彼此之間至死沒有說出一個愛字,因那時還未有“愛”之存在,可那便不是愛了嗎?

我是愛着你的。原來支撐這百千輪轉渡魂之苦的不是恨,不是對天地的憎恨,不是對自身的厭惡,是顛沛流離苟延饞喘也要銘記你名的執拗,是太古不存而懼怕這天地間沒有琴魂沒有那記憶的驚恐,化為荒魂就什麼都沒有了,不記得即便遠如天塹依然甘之如飴的想望,不記得痛徹心扉卻無法將這痛予你知曉的痴迷。

可我拿這愛來局限你,卻不敢對你說一個愛字。如此卑微懦弱得仰望你之身影,卻覺得將這個來自人間的詞加諸於你身都是種褻瀆。我連告訴我自己這是什麼都不敢。

歲月流逝,時光荏苒,我已經面目全非,你卻從未改變。

可原來——我所以為的從不曾得到回應,因我所要你不曾擁有,因你所予以不曾為我所能讀懂的方式表現。

*

‘不過一個酒靈,你吞都吞了,又何必做出這番模樣!’

一妖一鬼已經在江都停留了不短時間,整條酒街都溜遍,鬼燈現在滿門心思惦記着南疆那柄凶劍,多少覺得這樣的停留無所意義,它素來沒耐性,自覺給出的時間夠多之後,見同伴仍是那副不溫不火模樣,便有些惱怒,不耐煩道:‘這還是我所認識的東方么!’

青衣的竹妖坐在窗邊不遠,原本靜看着掛於窗格上一條長長的紅流蘇,聞言眸中泛過一抹光色,茫然空洞的眼神終於有了那麼點焦距。

或許是明白這裏並非自己一個,還有個可以交流的生物,他也未若以往那般沉默笑笑不語,只道:“我並非因此困擾。”

鬼燈冷哼一聲:‘那是什麼?別老想糊弄過去,說個明白!’

東方緩緩摸索着竹杖的柄,笑容很輕,很淡,卻猶如一汩清酒,澈純卻醇厚:“你明白真正的自由是什麼嗎?”

連鬼燈都愣了那麼會兒,不明白話題怎麼可以忽然轉到這裏,旋即便怒:‘又搞這一套!’

“自由……沒有任何束縛的自由……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沒有誰會幹擾你的決定,沒有事物能阻攔你的腳步……你是你自己的主宰,甚至,連那無處不在的天道,也無法為你安排你的前路……”

東方將竹杖放在椅子邊,手剛收回到身側,又伸出去將竹杖緊緊攥進手中。他的笑依然是那麼淺淡的,聲音,也是這麼平靜——鬼燈卻有一種感覺,他似乎在講什麼極為可怖的事情。

“我並非為生靈逝滅而心傷,我所見證過太多的破滅更痛的絕望,甚至,我親手毀滅過太多東西,美好的事物能在我身邊存留的時間總是那麼短暫……”東方停頓了一下,明明在笑卻感覺下一瞬就能落下淚來,“我只是在難受,最可笑的是……我明明得到過這樣的自由,卻從未……意識到。”

天厭之,天棄之,天亡之,天不憫惜太子長琴。

在一切還未開始的時候,冥冥中已經被註定了所有的事物。混沌蓮子在這天地開闢的初時,便背負着混沌蒙昧的原罪,可它化靈的神祇卻承接了開天的功德,所以天道尊崇她,也想毀滅她。於是在宿命還未降臨之際,就註定了,五十弦琴終要毀滅,琴魂定入輪迴受那諸多磋磨,磨滅魂力,消散魂魄,消失於天地。可是伏羲是天道,天道卻不是伏羲。有那一位混沌的神祇在,即使無所動作,一顆蓮子,伏羲能衍化的天命已然出現破綻。

龍淵奪他魂魄,絕他命數,他本該就此死去,可他憑渡魂之術存留住了神識。他輾轉人間找不到方向也無歸路,受遍苦楚捱盡磨難,可他卻免去了輪迴之中一世一世洗去記憶。

天要蓮子入這塵世,天要他的滅亡同等滅亡這粒蓮子,可當他孑然人間之時,他實是獨立於一切最自由最放肆最不用顧忌這天地的。他那被詛咒的宿命,也許一開始,便是場生機——可他卻生生敗壞了這一盤好棋!他用他的卑微懦弱、用他的愚蠢自負,生生應驗了天官命語批他世世孤寡!

天衍四九,生機一現。這就是天道。哈哈,這就是天道。四九圍殺是天道,其一生機也是天道,天要他亡,疏而不漏,那一線生機卻是在張網之前已然存在的!這諸世的規則啊,從未錯行一步,從未逾越半分,而他竟為這樣的天道玩到如此境地!

如何不恨?

……到頭來,錯恨了所有,只未錯恨自己。

東方真的想落淚,卻到底是閉上眼,緩緩退卻了眸中水色。

“愛是什麼呢?”他輕輕得說,安靜得像是要融化的笑,幾乎叫鬼魂都為之毛骨悚然了,“我不對你說,我不對你表示,可是我原諒你所做的一切,我容忍你犯的所有錯誤,我用我所有的目光注視着你,為你留下所有反轉的餘地,等待你或許永遠都不可能的回頭……”

畢方與要離是不同的。畢方只知要與她的鳳凰廝守,可為何要廝守呢,要那麼努力得說出所以然來,她定然也是說不出的,只是喜歡,便喜歡了,只是想要去做,便去做了,我的鳳凰啊,我第一眼見你,就想與你在一起啊,於是因你與祖龍開戰,因你逆天改命遭到反噬,因你失了神格毀了法則粉身碎骨魂飛魄散,對我來說,都甘之如飴啊。

鳳凰在塵埃落定諸世黯淡的漫長時間裏,才慢慢明白,那一切究竟是怎樣的故事。恨着主導一切的天道,恨着陷她入如此境地的自己,恨着無法還轉的宿命,到最後還是笑着擁抱虛無。我與你在一起啊,直至最後也與你相擁着啊,還有什麼,需再計較呢。

他一直以為,天不懂人間情愛,神不懂人間情愛,徒留世間懂這情愛的獨自自傷。人間出世衍生了愛戀,有了愛所代表的一切桎梏與定義,可在那還未有世人之時的歲月里,又把這事物叫做什麼呢?可誰說,畢方大神予出的,不是愛呢?

‘我沒有這種東西,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模樣。’鬼燈難得沉默許久,緩慢道。

作為一個劍修,卻連自己的劍都未珍愛過,能修至地仙之尊無非是天資着實卓越之故,可最後落得那般下場,又何嘗不是它這性子所致。鬼燈糾結了,偏偏說到個它壓根不清楚的東西,連責罵都覺得有些心虛:‘你就是因這事物而神傷?’

東方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卻是笑了。

與平常一樣的,安靜的不動聲色得,甚至帶點高深莫測得,笑了……鬼燈默默往後飄開了一截距離。

直至如今才陡然明白,他曾經歷的歲月里,自己有多麼縱意。天真得想要美好的東西就這樣長長久久得美好下去,把一切失去都歸結到老天爺的懲罰上,愚蠢自負得按着自己的意想在錯路上越走越深……在那漫長的時間裏,她要收拾多少的爛攤,要安排多少的後手,才能叫這餘地在漫長的時間之後偶然的某個瞬間為他撞上一個?

這世上啊,只有這樣一個存在,看一眼她,所有的意志都能被瞬間瓦解。

“只是覺得悵然而已……想了幾千年都不知解答的東西,忽然之間就明白了,”東方低低道,“去南疆吧,找到那柄凶劍……然後我會沿着千年的足跡重走一遭,有一個人給我留下了很多東西,我得去一一尋回來……”

誰能說,這就不是愛呢?

即便,她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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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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