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帶你去個地方
章節名:第八十四章帶你去個地方
何以念緊咬着下唇,不知道怎麼回答。
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世間最美的風景,雖然只是一個側身,甚至什麼都沒有看清,但足以顛覆以往他對美的一切定義,可這句話,叫他如何說得出?
感受到面前那道冷冽的目光,他緊緊閉起眼睛,結巴着說出一句話,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困難,“什,什麼都沒,沒看到。”
“說實話!”
他心一顫,不自覺地抬起頭來,在觸到她冰冷的眼神后,又迅速低下頭去。
“我,我……”他咬了咬牙,心一橫,“大哥,你別逼我了,我,我看到了。”
面前的人一陣沉默,沉默中,又有種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幾乎窒息,幾乎懊惱得想要去撞牆,可是很奇怪的,他卻不後悔,哪怕面前的人很有可能因此而責罰他,他也不悔。
“你可知,你錯在哪裏?”楚清歡負着雙手,語聲冷淡。
何以念緊握着雙拳,心頭一亂,他寧可她狠狠罵他,甚至打他一頓,也好過這種冷淡疏遠的語氣。
“我……”他竭力地找着自己出錯的地方,“我不該不聽大哥的話,不經大哥允許就跑進來。”
“這是其一。”楚清歡冷聲道,“最主要的是,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正因為信你,我才不會對你設防,而你,卻偏偏打破了這份信任。”
“大哥!”他猛地抬頭。
她說,她信他。
她說,他辜負了她的信任。
這比任何一種他能想像到的錯都要嚴重。
“我該怎麼罰你呢?”楚清歡抬起頭來,望着帳頂那個小小的天窗,“我看,以後你就搬去伙頭軍的營帳里睡吧。”
“我不!”提着心的何以念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急急道,“大哥,我不去。”
楚清歡回頭看向他:“看到了不該看的,你覺得,你還能跟我同一個帳子?”
他抿着嘴唇,倔強地回視着她,昏暗的光線中眸子熠熠發光。
“大哥,剛才是我錯了,但我不走。”他語調很輕,但很堅決,“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我的大哥,我不會離開你……除了這裏,我哪裏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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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歡最終沒有將何以念趕出營帳。
夜未明,天色尚黑,何以念背對着楚清歡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着眼睛,睡不着。
他不斷告誡自己,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聽,可他的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聽着隔壁床上的每一分動靜,感受着那裏的每一個呼吸。
他給自己辯解的理由,一定是他不習慣如今的睡姿,以前總是喜歡面對着那邊睡,如今換了個方向,肯定不適應。
可是腦海中卻總是浮現出浮光掠影的那一幕,如此驚艷,如此驚心,只一個剎那便深深烙入腦海深處,再也無法剔除。
睡下已有半個時辰,身後的氣息均勻而平緩,想必已經熟睡,在這種安靜之中,他的心突然一跳。
悄悄地轉過頭來,朝那床上看了一眼,再悄悄地掀開被子,悄悄地起身,他的動作極輕極緩,彷彿是怕驚醒這沉睡的夜,他屏着呼吸,躡着手腳,一點一點,朝那床上靠近。
在離床一尺之遠,他停下,不敢再近,只是低着頭,靜靜地看着這張熟悉的臉。
不是不知道她長得好看,比他還好看,但在今晚之前,他只認為,男生女相,或者女生男相,這本是件平常之事,沒什麼可稀奇的。
但是現在,他的心裏卻不知為何,有了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微妙變化,以前無數次光明正大坦然直視的臉,現在只敢這樣偷偷地看,做賊一般的心虛。
“如果不想睡覺,就出去跑圈。”眼前的人突然開口,沒有睜眼,語氣平靜得彷彿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在眼前。
“咚咚!”
他的心劇烈地響了兩聲,剎時臉熱得象是被火燙了一般,慌忙轉身,以無與倫比的速度跳回床上,倉促間,腳趾撞到了床板,疼得他眼前一黑。
呲了呲牙,硬是沒敢發出半點聲音,他砰地倒在床上,抓起被子蒙了頭,黑暗沉悶的狹小空間裏,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象打鼓一般,似乎一不小心就會從胸腔里跳出來。
楚清歡睜開眼睛,看了眼象只鴕鳥般的何以念,輕輕扯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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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東庭軍營短短數日,楚清歡成了個特殊的存在。
司馬如並沒有給她任何實質性的職位,然而她的兩度受傷卻讓軍營里的人都對她有了很大的尊重,連任海也對她大有好感,就以前對她的無視而致了歉,她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這日,在她箭傷將好之際,司馬如差了任海過來,叫她去帥帳一趟。
等她進去時,史太醫剛給司馬如按摩完畢,看到她亦是相當熱情,抓着她就要給她把脈,被她婉拒之後,看了她好一陣氣色,說是要開點補藥給她吃吃什麼的,直到她的應允之後才總算告退。
“史太醫平時嚴肅得很,更不愛多話,對你倒是例外。”司馬如在婢女的攙扶下坐起身來,微笑道。
“這真是令我受寵若驚。”楚清歡如是說著,臉上沒有半點‘受寵若驚’的模樣。
司馬如早已習慣了她這不咸不淡的樣子,只是一笑,帳外,任海命人抬着一架步輦進來,她一瞥,正是與馬車相配套的那架。
見她眉梢輕挑,劃過一絲疑問,司馬如長眉一展,笑道:“今日帶你去個地方。”
等到出了大營,穿過定邊城外的那片雪地,位於一處高壩時,楚清歡才知道他要帶她看的是什麼。
天地相接,大片冰面如匹練,橫亘於整個視線之中,這是結了冰的泯江主幹,然而令她意外的不是這個,而是遍佈在泯江江岸一側的數千名身着東庭軍服的士兵,以及江岸下正在有條不紊進行的工事。
一個她所沒有意料到的工事。
抬木料的,挖石塊的,開鑿的,砌石埂的,搭架子的,建閘門的……她看在眼裏,一個念頭飛速掠過,心中微沉。
見到司馬如,所有人都停下來朝他行禮,他微微一擺手,他們便又埋頭於手中的活計,一切都是沉默的,沒有人聲。
“不用超過十日,這座堰門便可修好。”司馬如坐於步輦之上,裘衣如雪,墨發隨風輕舞,他看着這個耗費眾多人力財力的工程,神色如常,未見絲毫驕妄之色。
“不知殿下修此堰的目的是?”楚清歡的視線在各道工事上一一掠過,問道。
“陽和起蜇,東風解凍。”他唇邊的淺笑如春風般舒適,眸光停駐在冰面上,“今年開春早,年前十二月初十便是立春,天氣也比往年要來得暖和,再過半月便是春汛,這河面上的冰恐怕到時候就要化了。”
“莫非殿下是想防汛?”楚清歡表示疑惑,“春汛年年有,也未曾聽說有哪年因為春汛而洪水泛濫,殿下修築此堰門似乎並無實際用處。”
隨手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往江面拋了下去,便聽得“咔嚓”一聲,冰面被砸出一個洞來,石塊直直地掉了下去。
這冰層,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厚。
“你且看看這下面是什麼地方。”司馬如倚靠着軟椅,抬指輕點泯江壩下那片雪地。
楚清歡順指看去,“這是定邊城外,我與殿下初遇之處,東庭與大鄴邊境一線。”
“那麼,我再問你,”他笑意輕柔,“如果兩國交戰,這片地方又將發揮什麼作用?”
“一旦兩國交戰,這個地理位置便是最好的戰場。”
“你說的很對。”他輕輕點頭,“一旦兩國交戰,必在此地開戰。”
楚清歡一頓:“難道說,殿下所築的工事,與此有關?”
“正是。”他答得毋庸置疑。
楚清歡側首,但見坐於步輦上的男子墨發飛揚,眸光深遠,唇邊一抹笑容清清淺淺,怎麼看都如同從水墨山水間走出的人,卻給人一種乾坤盡在胸中的從容氣度。
“大鄴邊軍營尚不在我眼中,我若要它,如囊中取物,無需兩日便可歸我所有。”他遙望着定邊,眸光卻似乎越過定邊延伸到了極遠處,“當今世上,淮南王堪稱當世佼者,亦是我想會上一會之人,我在等……”
他沉靜地微笑:“在我取下定邊之前,他若親自前來,我便用此大禮相迎……他若不來,就當我送給大鄴新帝的一份厚禮。”
“殿下的意思是……”
“作為一軍主帥,誰都不希望麾下將士有所折損,若能不費兵卒即擊潰之,當為上策。”他抬眸,與楚清歡的眸光輕輕相觸,“只要將他引至此處,此堰門一開,泯江水奔涌而出……恐怕,即使淮南王有通天大才,也必遭重創。”
他的眸光清澈如水,語聲徐緩如風,若只從神態而言,猶如與友人品茶閑聊,如此出塵之人,卻是將一場驚心動魂干戈殺伐之事說得波瀾不驚。
楚清歡微微一笑。
“站得高,看得遠。殿下之智謀,放眼天下恐難有人能企及。”她將目光停留在堤壩上,凝神思索了片刻道,“這個方法用來破軍再好不過,但是,我認為這工事的建造上尚還有所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