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其他方法
章節名:第八十章其他方法
帳簾倏忽被人掀開,又很快合上,剛才的史太醫去而復返,一道進來的婢女手裏還托着個暖盅。
“殿下,您該喝葯了。”婢女將托盤置於桌上,往白玉小碗裏倒了碗葯,柔聲說道。
又苦又澀的藥味頓時瀰漫開來,光看那葯汁濃稠的顏色,便知這葯極苦,司馬如卻如沒有聞到這苦味一般,在婢女的服侍下將葯一小口一小口喝了,神態平靜,眉目淡然,彷彿對此早已習以為常,明亮的燈光打在他鴉黑的睫毛上,投下一圈長長的陰影。
待葯喝完,婢女又用棉帕小心地拭去他唇角的葯汁,退到一旁,史御醫便上前為他把脈,閉目凝神片刻,才放開了手。
“殿下脈象平穩,氣血充盈,可見身子已有好轉,加以時日,必將痊癒。”
“史太醫,你這句話我都已經聽了快有十年了,不覺得該換換?”司馬如微笑着收手,“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吃了這麼些年的葯,若是能好,早該好了,何以日日以葯當飯,一吃便是十年?”
“殿下……”史太醫嘆了口氣,欲待說些什麼,被他制止。
“罷了,難為你這麼多年還要對着我說這同樣一句話,下面要說什麼,我都能背出來,還是不說了吧。”
見他笑語晏晏,說得輕鬆自在,似乎談論的是他人一般,其他人反而越發的沉重。
“殿下的病,只怕光喝葯並不管用,還需輔以其他醫治方法。”沉默中,楚清歡說道。
所有目光頓時轉到她身上。
“哦?”史太醫疑惑地望着她,“其他什麼方法?”
傾注整個太醫院十年的心力都沒能讓這病有所起色,這一個看上去根本不懂醫術的人又能有什麼辦法。
“我不懂醫術,但以我過去所得到的經驗,象殿下這樣的病,一般都需要外力刺激。”楚清歡道,“比如針灸,按摩,再加以自身的鍛煉。”
她說得平緩而鎮定,所說的經驗,其實來自於她過去的自己。
當時她被傷了腰椎,以致於下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被告知恢復無望。阿七不死心,到處尋醫問葯,最後為她找來個頭髮花白的老中醫,天天給她針灸按摩,一段時間之後,毫無知覺的雙腿竟然有了疼痛反射。後來便在阿七的攙扶下每日練習行走,如此半年,竟然再次站了起來。
只是她這種情況與司馬如畢竟有着根本上的區別,她心裏並沒有把握,之所以出口,只是因為這男子身受十年苦痛,卻依舊能淡然面對的那抹笑容。
十年不能行走,卻不曾因此而艾怨愁苦,自暴自棄,反而胸有丘壑,指點沙場,勝過所有一脈同胞,這本身的曠達開闊,便值得人尊重。
“針灸,老夫自是明白的。”史太醫顯出失望之色,“也不是沒給殿下試過,只是未見有起色。倒是這按摩,老夫第一次聽說。”
“針灸按摩都需要持之以恆,非短期能收到療效,若是穴位找錯了,更達不到相應的效果。”楚清歡看向微笑傾聽的司馬如,“至於按摩,如果殿下允許,我可以演示一回,以後史太醫便可每日給殿下按上半個時辰試試。”
“這……”史太醫與任海都露出為難之色。
讓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隨便近身,這對於司馬如來說是件極為危險之事,他們不願意冒這個險。
“不妨事。”司馬如溫和地說道,“楚青,你便過來給史太醫演示一回。”
“大哥,你的手……”何以念心裏記掛的全是她手上的傷勢,忍不住出聲。
“沒事。”楚清歡低聲回了一句,便走到軟榻前,摸了摸毯子的厚度,朝那婢女吩咐道,“換一床薄些的毯子來。”
婢女連忙依言換了床薄毯。
楚清歡撤去司馬如身後的幾個靠枕,與婢女一同扶着他躺平,這才伸手在他腿上按了按,找着相應的穴位。
任海嚓地一步站在她身邊,不錯眼珠地盯着她的手,身體綳得僵硬,只等着一旦她對司馬如不利便出手將她打死。
楚清歡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立即也低頭看了她一眼。
“能往後讓讓么?”楚清歡開口。
他不動,眼神分明寫着“不讓”二字。
“你擋着光了。”
“……”
任海無言地退後了三步。
婢女“撲哧”一聲笑了。
根據自身的經驗,以及對全身穴位的了解,楚清歡精準地找到了司馬如腿上的穴位,隔着薄薄的毯子,掌下的腿骨修長而均勻,卻因為長年不行走而顯得不若常人那般結實粗壯。
手指一按下,掌下綿軟的肌肉便動了一動,楚清歡心中微動,這雙腿的情況比她想像的要好,至少還有知覺。
隨着她指力的加大,部位的轉換,尤其是按到內側時,她能明顯感覺到無力的肌肉微微綳起。
微側了臉,眼梢落在男子臉上,但見面容白皙的臉不知何時泛起一層極淺的粉,那雙唇形優美的唇輕抿着,眼眸輕垂,眸光不經意與她的碰上,唇角便往上提起,予以微笑。
立於榻首的史太醫自然能感受到司馬如呼吸的變化,見此大感神奇,屏着呼吸將那雙手的所有動作,所按位置,用力大小皆悉數留意在心。
半個時辰之後,楚清歡收手。
“殿下雙腿雖不能行走,卻能對外部的刺激有明顯的知覺,若是能長期堅持,應該多少能收到些效果。”
“殿下的雙腿確實有所知覺,只是這些年的藥物與針灸一直未能讓殿下有所起色,更不能象現在這般氣血上行,血脈和暢。”史太醫上前探了探司馬如的體溫,“原本雙腿常年冰冷,便是夏天也很難暖和,現在卻頗為溫熱,這按摩果真有效。”
婢女面露喜色,任海看向楚清歡的目光再一次變了變。
“嗯。”楚清歡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這按摩之法老夫還未能識得要領,落指時力道到底該控制在幾分,還有,哪些穴位要輕些,哪些……”
“任海,先帶楚青二人去休息吧。”司馬如的眸光卻落在楚清歡再次滲出血的手上,打斷了一心求教的史太醫,“史太醫,此事不急於一時,等楚青的手好些再讓他教你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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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深夜,還只是少年的何以念已沉沉睡去,楚清歡將燈芯往下壓了壓,將火苗調小些,隨後在被子裏將裏衣褪下。
肩頭紅腫一片,輕輕觸及便是既鈍且脹的疼,她倒了些葯在掌心,緩緩塗抹,逐漸加大力道,有細密的冷汗自額頭滲出,她緊抿雙唇,手中力道不減,這種傷葯必須將它滲透入肌膚,才能起到最大的藥效。
等到將葯抹好,身上已是一層的汗。
她默默地用干布巾擦了,再穿上裏衣,躺下時卻全無睡意。
寂靜地帳中,陪伴她的除了那盞油燈,只有對面床上的何以念,這個因為要為她抹葯而被她拒絕以致於生着悶氣入睡的少年,不知夢到了什麼,嘴裏喃喃了一句,砰地翻了個身,被子便掀在了一邊,整個身子暴露在空氣中。
帳內燃着炭盆,但不蓋上被子還是會冷,他卻睡得很熟,只是象只蝦子一般本能地蜷起身子,卻不知道伸手把被子拉上一拉。
楚清歡默然看了半晌,起身給他蓋好被子,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整座軍營很安靜,她深深吸了口寒冷的空氣,沿着帳子靜靜行走,不多時,前方便是白色金頂帥帳,她抬眼看去,裏面透出暖色的光,顯示着那裏的主人還沒有睡。
“怎麼,睡不着?”一人遠遠地看到了她,出聲招呼,正是任海。
“稍有些不適應,睡不着出來走走。”她看向大帳,道,“這麼晚了,殿下還沒有睡?”
“殿下每晚都要看軍報看書,一般都是過了子時才睡。”任海嘆了口氣,“誰也勸不動啊。”
楚清歡淡淡一笑,天賦再高,若沒有超於常人的付出,也無法走到這一步。
“任侍衛長,殿下問,可是楚青公子來了,若是,就請進去坐坐。”帳簾掀開,一名容貌秀美的婢女出來問話。
“正是。”任海對那婢女回了一句,便朝楚清歡道,“請吧。”
楚清歡點點頭,走了進去,婢女在身後放下了帘子。
賬內暖意融融,裏面的男子正坐在軟榻上看書,榻邊放着一盞落地長燈,燈光鋪瀉在他一身雪白便袍上,襯得男子更加溫潤柔和。
見她進去,司馬如抬起頭來,手中書冊一指旁邊的寬椅,微笑道:“坐吧。”
楚清歡頷首,坐下后眸光落在堆放於榻上的另外幾本書上,最上面一本寫着“作戰策”三字,想必這些都是關於行軍打仗之類的書籍。
“若是有興趣,不妨拿去一閱。”
楚清歡收回視線,道:“楚青一介寒衣武夫,只需跟着殿下便好,這些東西看不看都沒什麼區別。”
司馬如也不勉強,將手中書冊放在一邊,側過臉來,“住不習慣?”
“還好,只是初到一個新環境,總有個適應的過程。”
“嗯。”他靠着軟墊,幾許髮絲垂落在身前,在雪白的衣衫映襯下更顯墨色,“今日辛苦你了,手傷可有大礙?”
楚清歡一怔之下明白他所指的是按摩之事,不由抬頭,但見他眸色關切,言語真摯,倒叫她略有意外,可見他能得到眾多將士由衷愛戴是有原因的。
“不礙事,舉手之勞。”
“無礙便好。”他一點頭,轉而問道,“可有想過讓楚念入哪個營?”
只問楚念,不問她?
楚清歡不答反問:“殿下可有安排?”
“楚念還小,不適合上陣,倒是可以先安排在後勤兵里熟悉熟悉軍營,等過兩年再決定進步兵營還是騎兵營。”
“我倒是覺得,十五歲的年紀並不小,殿下盡可以讓他多吃些苦,趁現在多歷練歷練,以後方能成大器,後勤恐怕會養成他的惰性。”
“這個你可放心。”司馬如聞言一笑,“在我軍營中,沒有可以偷懶的兵,後勤兵也照樣要每日參加訓練。”
“如此甚好。”楚清歡看着他,“不知殿下將我安排在何處?”
司馬如略作思忖,笑意微微:“讓你當個普通士兵,我覺得太過屈才。況且你傷勢未愈,不如等過些日子再作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