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醫學生生活看上去很美
星期一來了,華浩的大學生活開始了。
第一個星期是入學教育,介紹學校的來龍去脈,講些學校的規章制度,各個部門的人來告訴新生們在這個小校園裏如何學習、生活、成長,然後就是一些看起來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們現身說法講他們與北醫的故事,講做人的道理,講做醫生的道理,講如何做好一個光榮而聖潔的醫務工作者,最後總結說“今日你以北醫為榮,明日北醫以你為榮”,言下之日就是“昨日我以北醫為榮,今日北醫以我為榮”。最莊嚴的時刻是,全體醫學新生們在會議中心裏齊刷刷站起,呼拉拉一片,個個顯得神情肅穆,跟着前邊的一個老師宣誓醫學生誓言:“健康所系,生命相托!當我步入神聖醫學學府的時刻,謹莊嚴宣誓:我志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於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展。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着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華浩作為人群裏邊微不足道的一分子,卻也給這份莊嚴氣氛做了不少貢獻,只見他滿臉凝重,眉梢眼角全是靜穆,雙臂緊貼在身上,身體是緊繃的,就好象肩頭真的挑了重擔一樣,心裏是激蕩起伏的,配合著臉上的鄭重神情,嘴巴象是用電腦程式控制的那樣根據文字的規律一張一翕,鏗鏘有力、蕩氣迴腸地表白完了醫學生們的心聲。
到圓明園接受了一番愛國主義教育,各自再到自己的醫院或者學院接受完專業思想教育后,大學初始階段的情感教育終於結束,大學的真正學習和生活隨着又一個星期一的到來而展開。
華浩領到了他大學的第一批教科書,當從教材領取處領回來一大撂書,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待一本一本翻看,居然全是些數學、化學、物理、馬克思主義原理、中國革命史之類的書,跟醫學最沾邊的也就是一本生物學,而且裏邊還不講人體,專講些瘧原蟲啊、草珊瑚之類的低級生物,這讓華浩大失所望。華浩記得學院院長灌輸公共衛生專業思想時,最後總結說“從事公共衛生領域工作的,要練就銅頭鐵嘴、橡皮肚、飛毛腿。”那意思是經常會在各處碰壁,要經常在各大場合進行鼓說,肚皮要有彈性,多大的事情都能裝下,要經常不知疲倦地在外邊奔波。可是學這些東西似乎也無助於形成銅頭鐵嘴橡皮肚飛毛腿啊。
不過華浩的失望還是被將至的大學第一堂課的新奇所沖淡,星期一早上,新生們六點半就得起來,到那個土操場上去做早操,這要在暑期,在家裏,正是睡意正濃的時候,就算拿手去扒拉華浩的眼睛估計也扒拉不開,不過這大學上課的第一天,華浩居然早早就醒來了,六點半早就洗理完畢了,宿舍同學們也個個都生機勃勃的,早早來到操場,天即將破曉,在淡淡的晨光中,操場上的新生早就朦朧一片,空氣里瀰漫的都是新鮮的氣息,到點的時候,新生們都各自站好了隊伍,先進行的是升國旗儀式,有四個穿戴白衣白褲白帽的國旗護衛隊員抬着一面國旗,然後用他們剩下的手前後甩着,邁着規矩的步伐,從跑道的一端過來了,喇叭里也響着表示要升國旗了的節奏。新生們目送着那團紅白色直到升旗的旗杆前,喇叭里喊向左轉,然後新生們就轉向了旗杆,接下來,義勇軍進行曲響起,兩個小白帽圍着旗杆行注目禮,一個小白帽右手捏着紅旗的一角瀟洒地往外一揮,一個小白帽順勢一拽拉繩,五星紅旗就冉冉升起,當義勇軍進行曲結束那一剎那,五星紅旗正好走到了頂端開始迎風飄揚。可見這幾個小白帽是訓練有素的。然後喇叭再把新生們轉過來,早操就開始了。這廣播體操竟然和華浩在中學時做的是一樣的,聽着那熟悉的旋律,華浩不知道是該覺得親切呢還是該覺得無奈。
早操完畢,新生們如潮水散去,七點剛過,是吃早飯的時間了。在家鄉,早餐都是吃米飯的,華浩還不太適應早上吃那些麵食喝那些麵糊,不過看大家都吃得不亦樂乎,也只好去湊那個熱鬧,買來吃下,雖然沒覺出有什麼滋味,但是倒也不覺得噁心。
離八點上課時間大概還有足足二十分鐘吧,華浩找到了上第一堂課的教室,門口一看,嚇了一跳,那麼大一個階梯式教室里已經濟濟一堂,似乎已經坐無虛席,華浩站在門口,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尷尬得不行,而由於是新生們的第一堂課,所以門口每進來一個人,不管美醜,裏邊的目光基本上都會齊刷刷地往來人身上集合,華浩還是因為興奮和新奇才決定提前二十分鐘來到,還想着先找個有利的位置放鬆一下心情呢,看來他是高估了自己的情感體驗,直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更早一點來到,那樣就可以將進來的每個人都看一遍了,而不是象現在這樣接受別人的檢閱。正尷尬間,靠里一排的中間位置有人向他招手,定睛一看,原來是李良峰。華浩象遇到救星,往那邊趕了過去,一離開門的範圍,基本上就沒人看他了,華浩其實是希望能有目光跟隨他過來的,當然不可以是全部,三五雙是最好的,不過顯然沒有,這讓華浩內心隱隱有點失望,也讓華浩意識到,這可不是他那個縣城的中學,這可是北京醫科大學的新生課堂。華浩要穿行到李良峰身邊的一個空位置,必須使三個人起身,使得華浩不得不道了三聲謝謝,坐定后,稍微掃視了一下,發現周圍這一塊基本上坐的是自己學院的新生,雖然不認識,但是本學院的學生有過幾次集合,差不多都有一面之緣,另一方面,也是由於這裏頭仍然沒有增加吸引眼球的漂亮面容,還是以前所感覺到的學院水平,所以就有了這樣的判斷。而在稍遠或更遠的部位,卻隱隱約約似乎能驚現一兩個俊俏模樣,不過也看不太清楚,華浩的眼鏡戴了有些日子了,不太好使了。華浩和李良峰聊了兩句后,靜下心來,也把目光投入到參觀後面進來的新生的活動中去。華浩才知,原來這大學生上課還不是分班進行的,不同的班甚至不同學院的人都可以在一塊上課。後邊的人還是陸陸續續進來,那正態分佈說得真沒錯,有那風風火火的,就有那不緊不慢的。華浩班上就有一個特沉得住氣,感覺那時鐘的指針正要指向8點的時候,他進來了,這個男生叫史尚樂,是另外一個寢室的,人如其名,打扮得非常時尚,又噴香水又抹油的,確實是以時尚為樂,脖子以上部位修理得容光煥發的,膚色白凈,臉型也板正,還特意蓄了一圈鬍子,個子又高,雖然有點虛胖,但是他那時尚光鮮的衣服能恰到好處勾勒出他的高大,如果他站着不動,確實顯得高大帥氣、光彩照人。不過這麼俊挺的男生走起路來卻又搖又扭的,女人味十足,這令人感覺遺憾。當然,這個基本不妨礙吸引小姑娘們的眼球。所以,等他離開了那個門以後,仍然有多雙俏目翹首相隨這個輕柔移動的高大身影。還是李良峰招手把他引了過來,坐在了他們后一排一個空位上,華浩聞到了尚樂身上香噴噴的味道,回頭對他友好地笑了一下。華浩和史尚樂此前聊過幾次,兩人還是比較投緣的。老師其實也早來了,是個中年男人,雖然面容平靜,但是看起來還是慈眉善目的,很有學識的樣子。八點過後,還稀稀拉拉有人來,在同一個正態分佈里的人群應該是同質的,八點之後來的這些人就應該不是同質人群了,華浩心想。
這個老師非常守時,到了八點準時開講,不提前一分,也不延遲一分,對於後邊稀稀拉拉來的人也沒有任何反應,如同未見。最讓華浩覺得新鮮的是,不象以前所經歷的課堂,老師碰到新學生或者新老師給學生上課,一開始總要說些老套的歡迎鼓勵之類的話。象今天這樣的五湖四海的學生聚集在一個嶄新的課堂,互不相識,來聆聽他這樣一個陌生老師的講課,他就算講一上午什麼“你們是全國最優秀的學生啊”“我非常榮幸能和你們共同學習啊”“如何如何才能學好這門課啊”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這個老師差不多張口就是“溶液的焓變和熵變”“溶液的蒸氣壓”之類的,這楞是讓華浩感慨了良久。大學課堂就是不一樣啊。
這個老師學識真是豐富,在那侃侃而談,都不怎麼看書,語調平緩,面容安詳,言語象流水,滔滔不絕。不過華浩聽着聽着,大腦的那種淡漠狀態又開始呈現,經歷了高考場上的困境,經歷了一個暑期的休整,華浩已經暫時忘卻了對它的回憶,雖然它仍然在平常的生活和交往中持續存在,不過課堂就好象一個催化器,在課堂上,這種感覺慢慢被催化出來,然後越來約濃厚,大腦就好象在經受着化學反應的煎熬,象棉絮象雲團象木塊象石頭或者象它們的混合物,緊一塊松一塊,渾渾噩噩說不出個所以然,外邊的感覺就是昏昏沉沉,極不清爽,聽着聽着就覺得聲音好象來自遙遠的角落,似乎外邊清脆的聲音剛傳了進去就被裏邊的一團模糊所消融而逐漸變弱消失。
這讓華浩非常苦惱,這種狀態如何繼續未竟的學業啊!想着想着,一堂課已經結束,學生們各自散去,尋找下一堂課的教室,大學就是這麼有趣,下一堂課,一起上課的竟然又是不同的人群,當然,同一個班級的肯定會在一起,而同一個學院的也大體上會在一起。其它的基本上就是分分合合了。到了下一個教室,華浩找了一個較好的位置坐定,這次他來得比較早,但是這時進來的人就不是一個一個的了,而是一群一群,魚貫而入了,所以看得也是目不暇接,不過好在北醫大基本上招收不到漂亮女生,所以人們再怎麼湧入,華浩也是要等好久才能被撼動一下,其餘大部分時間都是懶洋洋看着,毫無作為。臨近十點時,基本上就都進來了。華浩看旁邊一個中等個頭的男生,安安靜靜,很乖的樣子,覺得象是同道中人,就問他哪個學院的。回答說是臨床的。華浩正想知道臨床的都學些什麼課程呢,這下來了興趣,忙和他聊了起來,才知道他們這學期學的也是這些東西。這個男生可能也是諮詢過的,竟然基本上知道了以後的課程安排,而且也知道華浩他們公共衛生專業的學生在前兩年和他們學的課程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臨床專業學生兩年以後進入醫院學習,而華浩他們是兩年半以後進入醫院。華浩還想着這幾天要去找班主任老師諮詢一下呢。其實他心裏一直還抱着一個要把當醫生的那些課程學好的夢想呢。這下這個男生幫他解決疑惑了,心裏也就明快了許多,既然所學課程基本都一樣,那自己再勤奮努力一點,也就沒什麼差別了,華浩那時天真地想。這個男生也是來自農村,看起來很樸實,和華浩有些共同的觀點和願望,所以兩人就算這樣認識了,華浩知道了這個男生叫李智。
上午的課在接近十二點結束,出到校園小路上,到處都是拎着飯缸疾步行走的大小隊伍,三三兩兩,非常熱鬧,原來老生也全都入校了,小巧精緻的校園裏人氣變得非常旺盛,到十二點的時候,校園裏的廣播響起,“北醫廣播台,北醫廣播台,現在開始為你播音”,一段開場白以後,主題還是圍繞着新生進行的,看來這股新氣息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平息下來。華浩和宿舍一個矮矮胖胖的男生一起去食堂吃飯,這個男生叫於全洪,話不多,但一旦說話,就會拿腔捏調,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以顯出他的聰明,其實也還是蠻聰明的。一般不主動和人搭伴做什麼,但是稍一呼應,基本上就會響應,雖然沒有熱情的樣子,但是還是有積極的行動。來到食堂,華浩嚇了一大跳,裏邊人山人海,有些地方都是要側着身子擠着過,打飯窗口排的隊列滿滿當當,隊列之間只有一個小縫隙,所以窗前打完飯的人要出來,必須使出上頓飯後剩餘的力氣硬擠出來,然後趕緊吃下這頓飯為下一頓飯做準備。整個場面之盛大,就如同買能中一百萬大獎的彩票現場。原來今天是全校統一開學的日子,中午吃飯時間也基本一致,各方人馬齊聚這唯一的學生食堂,讓人不得不見識了北醫大的人才濟濟。
華浩第一次來這個食堂吃飯的時候,每個窗口挨着遍的找了一圈,找有辣椒的菜,千辛萬苦的尋覓,終於有了結果,在一個角落裏看到了一個大盆里閃着辣椒那青綠色的光芒,激動之情難以抑制,也不顧自己對餐費的預算,直接就買了兩份,拿到餐桌上去美美地享用,夾住一塊丟進嘴裏,嚼了一下,嘴巴就停止運動了,滿嘴都是那種青綠色的怪怪的微微的甜,華浩當時怎麼也想不明白辣椒怎麼還可以是這樣的味道。後來忍不住在外邊一個小飯店,吃到了一道有辣椒的菜,那種辣椒雖然是辣的,但是卻是辛辣,吃到嘴裏不是覺得辣,而是象螞蟻咬針尖扎那樣的刺痛感覺。自此,華浩就對北京的辣椒徹底絕望,而對家裏那種香辣的感覺不免緬懷起來。
既然沒有那種香辣可以享用,那麼食堂的所有的菜對華浩來說都沒有什麼差異,華浩找了一個人最少的地方,可能這兒的口味對大部分人來說確實不怎麼樣,人明顯少多了,華浩排了一會隊,也就買到了。轉身出來,再找於全洪基本上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端着飯碗在磕磕碰碰中走出了食堂,回到宿舍,好幾位舍友也已經買回來了,大家邊吃邊聊,講些笑話,說些各自家鄉的美味,好不盡興。飯畢,大家再午睡片刻,華浩還沒怎麼適應午睡的習慣,干躺了一會,就到了下午上課的時間。斜對面宿舍一個叫朱偉的北京學生口頭禪是“大煞筆”,好長時間以後,華浩才知道它的意思。每天午睡到點后,朱偉就會拖長聲音大喊一聲“煞筆們,起床了。”聲音就在整個樓道里迴響。這已經成了大家的鬧鐘,今天也不例外,朱偉長長的嗓音落下后,然後大家哈哈一笑,紛紛起來,三五成群,去又一個教室上下午的課。
下午只有一堂課,所以3點半就下課了。剩下的時間就完全自主了。華浩還真的從來沒有過這麼多自由控制的時間,在中學時,往往是下課後吃完晚飯,如果不洗澡,不洗衣服,稍微還有點悠閑時間,否則的話,匆忙之間就已到了晚自習的時間,就那樣一年又一年,走到了今天。那麼這段時間怎麼利用呢?離5點多吃晚飯還有近兩個小時,學習嘛還是等到晚上進行,校園裏走走吧,校園很小,基本上也沒什麼可走的。而且都已經有很多認識的人了,沒事在校園裏晃蕩,人家還會以為心理出問題了呢!想去北航找梁征,又想着這些天一直佔用着他的時間,不能總打擾人家。有幾個愛好籃球的同學不知道從哪找的籃球,相邀去打籃球,華浩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一直就不覺得一堆人在球場上傻不楞登爭來搶去是件什麼有意義的事情,當然,鍛煉鍛煉筋骨倒也無妨。
沒有什麼事情可做,華浩就躺在床上翻了會新書,又看了會小說,然後就靜靜地回味高考以來這段時間的經歷,想以前的老師、同學、朋友,想自己的家人,想父親從北京回到家裏的情景,想天安門的盛大,想昨天地下通道里看到的那幾個乞丐,想一個弱小的自己隻身來到了北京,躺在北京醫科大學的這張床上,不知道前邊的路是怎麼樣的。想着想着,華浩竟然睡著了。當一陣推門聲響,華浩才醒過來,睜眼一看,原來是對面宿舍的史尚樂進來了,手裏拿着一個食品袋,戲謔地笑叫“豬啊,大白天的你也睡。起來,知道你能吃,給你帶吃的了。”史尚樂是夠會玩弄生活的,有這麼一點時間,他就能去逛街逛超市,吃的用的買一堆回來,華浩當然不可能有這心思,雖然父親對他說“你缺錢了就往家裏打電話”,但是他不可能這麼做,父親的工資很微薄,母親身體又不好,經常上醫院,現在又要支撐他上大學的學費,生活費,家裏應該已經是緊巴巴的了,想着父親單薄的身軀,華浩心理就一陣難受。因此,華浩決定,除了生活費和日常生活用品,學習用品,是決計不會再有其他花費了。沒有逛街購物的經濟實力,自然就不會形成這樣的習慣,當然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意識,所以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生活同樣也會進行,華浩那時是這樣想的。華浩和史尚樂兩人比較投緣,都對讀書和文學有點興趣,史尚樂的性格很有稜角,而華浩的性格則比較溫和,因此相處起來也很隨意,經過前幾天的接觸,兩人已經很熟了。史尚樂愛吃零食,總愛買大包小包東西回來,可是又怕胖,有減肥的意識和願望,所以買回來吃得相當謹慎,於是沒有多少經濟實力但又特能吃的華浩就有了口福,這種運氣,一般人可是碰不到的。
吃過晚飯,有同學過來傳消息,說晚上9點在對面的男生宿舍開班會。讓大家安排好自己的時間。過了一會,李良峰就邀華浩去上晚自習。兩人背着包,來到最近的一個教室,一看,傻了眼,裏邊倒是沒幾個人,但是每張桌子上都有一堆書。接連走了好幾個教室,都是如此。又走了一個教室,華浩就問一個在學習的人,怎麼這些空座位上總是有書啊,那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們一眼,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說“你們是新生吧,這些書是專門用來佔座位的,一般下午下課後,就得去各個教室尋找空座位,然後放一本佔座專用書,這樣晚上才有地方自習的。”兩人一聽,驚奇萬分,原來大學上晚自習還有佔座一說,在中學校園裏,很多學生都是被嚴厲的懲罰措施摁在那個座位上上晚自習的。要是這樣的學生到了這裏,還不得樂死。兩人討教,那晚上就無法自習了嗎?那人面授機宜,說校園最西南邊的一個角落,有一個快要拆建的教室,那裏應該還能找到空座,可以權宜一晚。兩人屁顛屁顛地摸了過去,走了二十多分鐘,問了四五個人,才總算找到了那個氣數已盡的教室,沒想到裏邊的人氣卻是旺盛得很,勉強還有幾個空座,倒把兩人安頓了下來。大學的第一個晚自習,上得還是很新鮮,華浩已經覺得好久沒有動過腦筋了,因為高中後半段,都是些滾瓜爛熟的內容,解題方法基本上都在腦子裏變成條件反射了,不過這大學第一天的內容,還真能給人下馬威,那文字看起來都新鮮,更別說那希奇古怪、花花綠綠的符號了,什麼有效蒸汽壓啊,什麼旋光異構體啊,什麼數字不收斂啊,又是ξ又是Δ的,一開始華浩還能看得清晰明了,過了一會,這些文字和符號就開始在華浩面前晃蕩,它們積聚成雲,幻化成霧,鑽進華浩的大腦,水乳交融,歡快地鳴響,華浩的大腦於是就開始洗桑拿,接受朦朦朧朧的煎熬,有的地方雲蒸霞蔚,有的地方卻霧靄重重,逐漸地,水分好象被蒸干,開始變得乾澀,於是雲霞乾枯成棉絮,霧靄凝固成石頭,還沒有完全轉化的地方,則變成了一團一團星羅棋佈的混合物,眼前的人影開始腫脹,窗外的聲音被逐漸屏障,顯然,那種古怪的狀態控制了華浩的大腦,華浩的神經進入了一種蠻荒狀態。
華浩象在高考場上那樣,趴在了桌子上,用手狠狠捶打後頸,然後把胳膊放在桌上,把一側臉放在上邊,另一側臉對着李良峰疑惑的眼神微笑了一下。心想,明天得去校醫院看看。
再勉強看了一會書,就到該回去開會的時間了。抱着一大撂書過來,以為可以狠狠地學習一下,結果就翻了兩本,基本上原封不動又抱回去,華浩想,下次可不這麼傻了。
在宿舍開班會,生活氣息很濃,房間較小,床上床下床旁,或坐或站或躺,基本上已經轉不開身了,華浩和李良峰是掐着點回來的,推開門,華浩看到滿屋子人,覺得頗不好意思的,這還是全班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在一起開班會,還有一些人不怎麼熟悉呢,和那幾個女生基本上還沒怎麼說過話,和那個長得好看一點的就更加沒有了,因此最後進來接受大家目光的檢閱,是有點難為情的,因為這不是一種被吸引的目光,而是一種就是要看你的目光,感覺是不一樣的。這宿舍里有個叫劉芒的男生,個子雖然不高,但是體格健壯,臉型周正,頭髮被什麼東西抹得油黑髮亮的,根根象刺毫一樣桀驁不遜,穿着也是筆挺筆挺的,是華浩從來沒見過的貨色,算個不小的帥哥。平素眼珠總是骨碌碌轉,賊機靈,彷彿要到處捕捉信息似的,看準了就眼睛放亮。喜歡說些不着邊際的話,有時候還裝裝深沉。不過他和華浩倒還沒有形成熟絡的感覺。今天華浩穿了他所擁有的相對而言最不土的衣服,一件還能抖動的雪白襯衫,一條黑色褲子,一雙家裏帶過來的黑色皮鞋,也許是這身裝扮的緣故,劉芒竟然雙眼放亮地死盯着他看了一會,看得華浩極不自然。幾個女生,無一動容,倒把小帥哥招惹了,華浩憤憤不平地想,真是個劉芒。
李良峰從窄小的空間裏穿到裏頭,和一個叫宋兵的高大憨厚的男生擠坐在了一張床上。華浩就近在門後邊的一個凳子上落座,旁邊是一個胖女生,倒不是很胖,這種程度要在某些人體上可以被評判為豐滿,但是在她這怎麼細緻觀察都只能瞅出臃腫,臉面其實從理論上講也不壞,但是不小心瞅一眼以後讓你不得不替她向老天喊冤,唯一讓人心花怒放的就是名字,叫畢妮美。班主任老師在靠外頭的一張床中間端坐,兩邊各坐着一個女生。一個是那個長得好看的愛笑的女生,叫肖蓮,滿臉笑眯眯的表情,剛才還和男生們在說笑,這下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另一個是個高瘦女生,叫庄梅,臉圓圓的,不太難看,但很正經的表情,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說話也拿腔捏調的。班主任開口說話了,才知道今日班會的主題是任命班幹部,順便總結入學以來的情況,對今後的學習和活動做個安排,並宣佈一些校規班規。當然,華浩知道新生們翹首以盼的就是班幹部的任命,相信此時,每個人的心情都是惴惴不安的。雖然說班幹部是中國最小的官了,應該也沒什麼灰色收入,當然不會影響物質,但是這樣一群來自五湖四海、全國各地的學生聚集在一起形成組織,彼此互不了解,誰也不知道誰的斤兩,那麼如何在這個組織里確定自己的位置,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通過班主任的任命來告訴大家,這是起初僅有的方式,在這個要存在五年的組織里,一炮打響,第一印象就樹立起來了,就等於長跑,自己先出發,雖然後邊的路還很長,但是只要你有和別人相當的實力,就總是跑在前邊。當然,這些學生在中學哪個都是翹楚,當了班幹部也是對中學時代那種心理的延續。有了這三重作用,所以大家都屏息靜氣準備着命運的到來。
華浩知道自己沒什麼希望,因為這麼一個陌生的環境,他不怎麼主動和人說話,沒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了什麼,來自的地方也是個小地方,沒有所謂的家庭背景,高考成績也不是多麼理想,長得也不帥,穿戴還很土氣,凡此等等。但人就是這樣,輕易不對任何事情死心,總一廂情願地用一些渺茫的希望來安慰自己。
當然,希望畢竟只是希望。最後譚德當了班長,庄梅當了學習委員,劉芒當了體育委員,肖蓮是生活委員,一個憨憨的叫陶浩波的北京男生做團支部書記,等等如是。
華浩心想,雖然這只是開始,但是他還會有將來嗎?他心裏清楚得很,對於他來說,其他的一切都是固定了的,也許拚命學習還是條路。
第二天下午又是三點半就放學了,趁着還沒到下班時間,華浩打算去校醫院瞧瞧他腦瓜子裏那種象霧象雲又象風的奇怪狀態,華浩心想,北京醫科大學的校醫院應該就是中國最好的醫院裏吧,這個醫院若還解決不了他的問題,那他也就徹底死心了。可是,華浩站在校醫院的門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看不出一點“中國第一”的風格來,不過,和前幾天在馬路邊看到的那個“北醫三院”相比,從外觀上還是好了許多,於是自我安慰地想,也許北京的醫院都是很破的吧!華浩進了醫院大門,走進去就是一個很小的門廳,左邊有兩個小窗口,華浩弓着腰瞄了一下,發現是個小藥鋪,右邊是塊黑板報,寫着一些健康小常識,迎面一塊玻璃板,透過去是個小屋,裏面擺着一張舊書桌,亂七八糟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紙戈,旁邊坐着一個穿着淺灰色白大褂的婦女,抬頭一看,原來這就是挂號處,華浩有點狐疑了,不都說挂號的都是年輕漂亮小護士嗎,怎麼這裏是個快要和時間賽跑的婦女同志啊!華浩走上去怯怯地問“請問腦袋裏邊暈暈乎乎、昏昏沉沉,應該看哪個大夫?”裏邊頭也不抬,撕下一張小票,扔到窗口那個凹陷處,說“神經科”,華浩一聽,嚇了一大跳,心想,哦,原來自己得了神經病,這中國第一的醫院果然了得,處處透着不一般。不過一細想,又覺得不對,怎麼自己這個神經病與老家經常碰到的那些光着屁股滿世界走的神經病如此不同呢?正要向裏頭表達自己的疑惑,裏頭不耐煩了,說“五毛錢,怎麼這麼磨蹭!”華浩哪裏敢再問,趕緊交了五毛錢,心想,我是神經病,她怎麼不但不怕,還這麼橫啊!不學醫的人都以為神經病就是精神病,那時的華浩當然也不例外。華浩倒怕自己再嚇着她,趕緊拿了小票走人,往左邊的通道比較幽深一點,華浩就往左邊走了進去,過了幾間屋子,就看到了寫着神經科的房間,裏邊也是一張簡陋的小方桌,一個中年女醫生端坐在那裏等病人,看華浩進去,點了點頭,華浩看她面容溫和,緊張不安也就得到了緩解,女醫生問“孩子,怎麼不舒服拉?”
華浩突然聽到這麼親切的話,心裏邊一酸,腦袋瓜子這麼長時間以來受到的委屈也一股腦兒涌了上來,華浩便開始用因為長時間痛苦的體驗而形成的精妙的語言科學詳盡地敘述他的苦惱,華浩覺得他的敘述是多麼地嚴謹,多麼地恰如其分,象雲的感覺他用雲這樣的詞,象霧的感覺他用霧這樣的詞,石頭的感覺他用石頭來說明,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就用混合物來形容,總之,他覺得他已經把所有的他掌握的信息都分毫不漏地、嚴謹求實地傳達給了這位慈祥的女醫生,心想,這下他華浩就能得到中國最高水平的救治了,老天終於要還一個清爽的華浩了。但是等華浩自顧自說完,去瞅女大夫的時候,發現女大夫聽得張口結舌、目瞪口呆,華浩又是一驚,心想,難道我這神經病還傳染嗎?正在兀自不安時,女大夫緩過神來,說“你說完了啊!我從醫幾十年,沒聽說過你這麼新鮮的癥狀,我給你開瓶葯吧,不過,我建議你經常去操場上跑跑步。”華浩接過女大夫開的方子,千恩萬謝出來,去划價處划價,竟然只需一元錢,而且也不用華浩掏,在公費醫療冊上記一筆就行,好歹學校每年給50元錢看病,相比那些沒錢看病的鄉民們,這也算是從天而降的待遇了。最後,華浩在那個藥房領到一瓶叫維生素的葯,裏邊小白片還真不少。華浩把它當成了靈丹妙藥,用手緊緊抓着,生怕它掉下一根毫毛,急忙回到宿舍,根據瓶上說明,吞服了兩顆,離吃飯時間還早,乾脆躺在床上等效果吧,可是效果左等右等不來,反而因為興奮的緣故,也沒象昨天一樣睡着,甚至因為干躺着,腦袋瓜子裏更覺枯燥了。終於熬不住了,爬起來,想着晚上要去跑步,於是便去操場察看地形,沒想到那個塵土飛揚的操場上竟然熱鬧非凡,一堆一堆的人在那上邊傻跑着,搶着去踢一個足球一腳。華浩為了避免騰起的塵土,也不敢在跑道上溜達了,在跑道邊上的操場欄杆那邊有塊小區域,擺置了一些單杠、雙杠之類東西,華浩繞到那裏,爬到一個雙杠上坐好,舉目四顧,視野頓覺開闊,同時感覺到視野範圍內似乎有異物存留,忙集攏視線投向那處,原來在操場看台一個偏僻的角落,一對男女擁抱在一起,華浩雙眼頓時放光,定睛一看,不由得驚慌失色,那不是劉芒和庄梅嗎,華浩不敢相信,再揉揉眼睛,沒辦法不相信,趁着他們還沒看見,華浩趕緊落荒而逃,心想,人和人怎麼如此不同啊,在我華浩的腦子裏象雲象霧又象風的時候,此兩人卻用身體在那裏騰雲駕霧、風起雲湧,我的腦子沉悶,他們的身體清爽,他們在那裏享受整個世界,而我在雙杠上都不得安寧,這人世真是荒唐,人生真是奇妙啊。
吃完晚飯後,華浩不再感慨,老老實實和李良峰一起去上晚自習,李良峰很乖巧,下午課後就及早去佔了座位,順便給華浩也佔了一個。李良峰看來是真對學醫着迷,特意選擇了分佈在解剖樓的教室,意圖顯然是想通過屍體們的熏陶來提高自己的醫學素質。而且還偏不從近一點的側門進去,領着華浩直接就奔那個幽暗陰森的正門,正門大廳倒還明亮寬敞,正前是兩排寬大的石階迴旋上樓,左右便是幽深的長廊通向兩側的教室,長廊的牆壁上靠着很多櫥櫃,櫥櫃裏密密麻麻地擺滿了玻璃缸,裏邊泡着各種各樣動物的屍身。兩人一路走過去,一路看過去,渾身便充滿了醫學生的激情。
靈丹妙藥看來並沒有多少效果,柔和的燈光似乎營造出一種氤氳的氛圍,和華浩腦子裏的迷霧產生共鳴,教室里的一切開始變得撲朔迷離,眼前幻化出一個天堂般的世界,現實中的東西都變成一股沉悶的氣息,嗡嗡做響,若隱若現,那些貼在一起看書學習的情侶就被移形成了神仙眷侶,在華浩的世界裏騷動、情涌。就這樣,在教室里的時光飛速,幾個小時很快過去了,華浩也沒看進去幾頁書,估計也到該跑步的時候了,華浩便和還在埋頭苦讀的李良峰打了個招呼,自己一個人先回去了。
華浩也沒有什麼運動服,換了一身稍微舊的衣服,就去了操場,跑步的人還真不少,黑暗的夜幕中,跑道上忽閃忽閃有很多灰影在移動,看着這些人們都穿着中規中矩的運動裝,華浩稍微感到有些彆扭,不過還是一抬腿加入了他們,為了儘快驅除頭腦中的沉悶,華浩一開始就發力猛跑,結果剛一圈下來,就呼喘呼喘好不難受,華浩的長跑能力極差,想起以前中學考試1000米時總是圍繞着教學樓跑,便會安排同學在體育老師看不見的教學樓后騎自行車等着,所以基本上只需要跑500米,當然上下自行車也要費點勁,即便是這樣,華浩也只能勉強及格。所以那時候的長跑測試,簡直就是對華浩的摧殘。沒想到,今天他華浩為了明天,竟然要主動去延續昨天的痛苦。在跑第二圈時,華浩放慢了速度,把難受的程度降下來一點,跑完第二圈后,雖然嗓子在呼哧呼哧急速噴氣,不過身上、額頭上有開始冒汗的傾向,大腦里有一點點感覺。這兩圈也差不多把華浩折磨得死去活來了。為了讓感覺濃烈點,華浩還是再堅持慢跑了兩圈,大腦稍微覺得了一點清凈,不過華浩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打算停下來做罷,一抬頭,突然前方朦朦朧朧驚現一個曼妙柔美的身姿,可能是一個美女,華浩嘆了一口氣,無奈道“老天啊,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沒有辦法,華浩奮足餘勇,大步趕了上去,從曼妙身姿旁邊超過時,用眼角餘光去瞟,可惜的是沒有看到,已經跑過去了,又不好回頭,只好再跑下一圈去看,為了再次趕上,不得不加快步伐,好在曼妙身姿是慢跑,吃點苦頭趕上去還是可能的,遺憾的是這次還是沒有看到,於是華浩較上勁了,心想一定要看到廬山真面目,再一次一陣猛跑,這次快趕上時,華浩就有思考了,心想,看來得顯示出自己的矯健來,才可以驚動芳駕,使其側目,以便察看,於是提起身體裏最後一股氣息,猛一吸氣,那一瞬間狂奔而出,在曼妙身姿身邊經過的那一剎那,更是弄的虎虎生風,同時訊雷不及掩耳地甩頭投射一眼,掃興的是,曼妙身姿好象有泰山崩於前不移分毫的定力,或者是壓根就沒有意識到周圍物體的存在,華浩仍然沒有任何收穫,身體已經象離弦之劍彈射出好遠了,回頭也無望了,勉強跑完這一圈,華浩感覺自己只有一息尚存了,再跑一圈估計就沒命了,只得停下來,癱在跑道周邊的護欄上大口大口吞空氣,過了一會,生命的氣息在華浩的身上終於又開始搏動了,華浩這才恢復了感知覺,發現身上已經被汗浸透,大腦里就象被高壓水槍沖洗過一樣,竟然變得清爽無比。“清爽無比”,華浩腦子裏剛閃過這個詞語后,心裏頓覺一陣欣喜若狂,原來後來這一陣猛跑,竟然不知不覺逼出了他腦子裏浸潤的沉悶,華浩心想,如果有這樣的狀態,我將無往而不勝。這時的華浩竟然產生了“失之桑榆,收之東隅”,“付出總有回報”之類感想。
華浩放棄了察看曼妙身姿廬山真面目的想法,慢悠悠地踱步回去,仔細享受這種清爽狀態帶給他身心的無限輕快。回去沖了個涼,直到上床睡覺時,這種狀態還是存在的。
事情沒有華浩想當然以為的那樣樂觀,第二天起來后,沒過多久,華浩才意識到,清爽狀態已經蕩然無存,那種模糊的沉悶似乎一直隱藏在身體的各個角落,一逮到機會就漫了上來,盤踞大腦。華浩苦笑了一下,刷牙洗臉,做早操,吃早飯,上午學習,下午學習,去解剖樓佔座,已滿,去生理樓覓得了空位,回來躺宿舍看了會書,吃晚飯,上晚自習,到操場猛跑,沒有發現曼妙身姿,回宿舍,享受一下清爽狀態后,洗洗上床睡覺。又一天就這樣從容結束了。
一轉眼,一個星期的學習結束。第一個周末來臨。周四的時候,一個叫李恆同的老鄉找到了華浩,通知周六開老鄉會,所謂的老鄉會,就是本校的來自同省的學生集中一個日子找個地方玩一天,互相認識一下,一般都是高一屆的學生迎接下一屆的新生。華浩早早起來,在自行車棚里找到那輛二手舊車,是托梁征幫忙買的老生轉手的車,雖然銹跡斑斑,破破爛爛,騎起來倒還順風順水的。華浩在腳踏上輕快地一蹬,騎上自行車去赴陌生的老鄉會,感覺頗有幾分新奇,很快到了集合地,沒想到生化樓前早已集結了好幾堆人,看來有好幾個老鄉會要召開,華浩終於在其中一堆人里找到了忙前忙后張羅的李恆同,這堆人里男男女女大概二十好幾個,其中有兩個女生比較醒目,一個長得很好看,鵝蛋型臉,面白如玉,柳葉眉,黑亮的眼珠,鼻尖翹翹的,有很優美的弧線,小銀牙排列得又整齊又端莊,黑色緊身T恤搭配牛仔褲把窈窕的身材綳得玲瓏剔透、凸凹有致,端的是明眸皓齒,膚色勝雪,儀態萬千,另一個則就完全反着長了,面容黯淡,臉色枯黃,皮膚毛糙,臉型似乎還有點不周正,仔細一端詳,原來是因為上嘴唇右邊還有點小缺陷,導致左右半臉似乎有點不和諧對稱,身材象塊平板,衣着和華浩一樣樸素。華浩不禁有點同情這個姑娘了,心裏很為她抱不平。眼睛卻不由自主又瞄了一眼那個看起來很冷傲的美女,不過當然是沒有任何回應的,華浩心裏有點悻悻,卻發現自己同情的那個姑娘倒不停地看自己,目光里不知道是好奇還是親切,華浩心裏古井不波,友好地對她點點頭。李恆同也看到了華浩,和他打了個招呼。一群人再等了十來分鐘,稀稀拉拉又來了幾個人,李恆同與另外一個組織者好象是合計了一下,然後一群人騎自行車浩浩蕩蕩向北京的紫竹院公園出發。
雖然北京的馬路上總是被車堵得嚴嚴實實的,騎着自行車倒是基本上一路暢通,一群人前後呼應着,三三倆倆地騎在一塊,陽光燦爛地照着,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紫竹院公園裏蒼松古柏,綠樹環繞,翠竹成林,青翠欲滴,河湖相接,風光無限。一群人在一個竹林里找到一塊亂石林立、泉水叮咚的所在,就地取材,依山伴水而坐,做自我介紹,兩個組織者先介紹,原來李恆同是本屆臨床專業的新生,另一個組織者叫吳永新,是上屆藥學院的師兄,而李恆同和華浩還是同一地區的,華浩一不小心又看了一眼美女,美女表情雖然不冷漠,但是也是一臉驕矜,中性地看着大家,華浩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吸引美女哪怕看一眼,不過想着中學時的輝煌,心裏還是很失落,心想,要是這個美女和自己是一個地區的也好啊。結果一圈自我介紹下來,有兩人來自華浩所在地區,一個叫鄧旺福的男生,又瘦又黑,看起來既不旺也沒福,一個就是被華浩同情過的那個姑娘,叫王艷麗,看來名字有時候真的就是美好的願望。而偏偏美女是很遠的一個地區的,可憐的華浩就連想沾這點光都沾不上,偷偷望一眼這位叫耿蘇的美女,心裏暗嘆半天,竟無語凝噎,無淚空流。
那一天接下來的時光,華浩的心情十分平靜,和鄧旺福和王艷麗使勁地說著話,那時候華浩是高談闊論,口若懸河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子那麼能說,在這兩個老老鄉面前,他的表現是輝煌的,又有思想,又有口才,奇談妙論迭出,簡直是舌爛蓮花、語驚雙人,早引得兩人驚為高人,就差頂禮膜拜了,不過有時候偶爾在視線範圍內有耿蘇存在,這種談笑可能會引起耿蘇注意時,華浩突然就會閉口不言,好在這種時間甚為稀少,耿蘇就好象在另外一個世界行走一樣,企及一眼並不現實。所以兩個老老鄉並沒有察覺華浩的這種異常,還以為他說累了,要讓嘴巴休息一下呢。
那一天,還有一個讓耿蘇意識到有華浩這號人存在的唯一機會。華浩那天很熱情地參與群體遊戲,有一個踩氣球的遊戲,就是大家在腳上綁很多小氣球,然後大家踩成一團,在躲避別人踩爆自己氣球的同時盡量去踩爆別人的氣球,誰最後一個還保留有氣球便是獲勝者,華浩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為獲勝者,當他踩爆最後另一個人的最後一個氣球時,大家圍着他一齊鼓掌,當然,耿蘇也在之列,這讓華浩沒來由地感到一點甜蜜,當然,之後就是一陣心酸。
那天大家似乎玩得很盡興,直到太陽沉下西山,晚霞已經染紅了北京西半邊天空,公園裏已經籠罩上夜色,而大街上的霓虹燈和路燈開始陸續閃爍,車流涌動的聲音在昏黃的的夜空中象流水一樣嘩嘩地響,一絲夜風吹來些許涼意時,大家才打道回府,來時晨光明媚,去時夜色闌珊,回到學校時,校園裏的路燈已經次第開放,綻放着朦朦朧朧的光,給周末的校園增添了幾分安詳柔和的氣氛,路上行走的人比較少,應該是回家或者到外邊過周末去了,華浩看着一對挽手親密走過的情侶,心想,要是能牽着耿蘇的手,在這個校園裏走上一遭,那麼,他的人生應該就不再有盼頭了。可是,耿蘇在哪裏呢?耿蘇早就隨着散去的人群,不知道去向了何方。而作為老老鄉,鄧旺福和王艷麗還緊緊相隨在華浩左右。老鄉真是越純正越親切啊。
華浩不由得有點莫名的感動,在這諾大的北京城,冷冷清清的校園裏,他們三個孤獨落寞的人,來自同樣遙遠的地方,對北京有着同樣的迷茫,而腦子裏邊有着對家鄉相同的回憶,在北京他們顯得渺小,在周末的校園他們顯得孤零,但今天,他們碰巧湊在了一起,不用說話,互相傳遞着安慰,彼此從對方那裏感覺慰藉,彷徨和空虛被三人分擔,溫馨和親切在三顆心裏共鳴,他們三個就是兄弟姐妹,他們雖然凄零,但是他們是三個人,他們置身於相同的處境,攜起手來,共同面對別人的世界。
三人騎到學生宿舍群樓分岔口,正要分道揚鑣,華浩突然一陣衝動,對鄧旺福和王艷麗說“姐弟兩個,哥兒今高興,請你們吃飯喝酒。”另兩人自是拍手叫好,於是三人車頭拐向,出到南門外馬路對面一個成都小吃店,華浩將油花花髒兮兮的菜譜推到二人跟前,說“隨便點,要盡興。”另兩人點起來卻很謹慎,華浩一看不滿意了,一把抓過菜譜,說“我來。”一氣呵成點了五道菜,熱菜涼菜,葷菜素菜,吵菜湯菜,好不熱鬧,另兩人連說太多了太多了,臉上卻被華浩的豪爽所感染,顯得頗為豪邁,華浩眼也不眨,就要了6瓶啤酒,鄧旺福試探着問“你酒量這麼好啊?”華浩搖頭道“一人兩瓶,不多不少。”王艷麗一聽急了,說,“我可不喝。”鄧旺福也面露難色,說“我也喝不了多少的,頂多喝一瓶。”華浩有點不高興了,說“我們連酒都不喝,我們還有什麼呢,今天誰也別當孬種,必須得喝,慶祝我們的存在!”酒菜上來,三人推杯換盞一陣后,王艷麗就不肯再喝了,鄧旺福好歹還陪了一陣子,華浩幾大杯啤酒下肚后,早分不清前後左右,天上人間了,哪裏還顧得及監督別人喝酒,只是自己一個勁地往嘴裏灌,喝得嘴唇發乾,喝得神經麻木的時候,華浩覺得腦子裏那種沉悶反而被神經的臃腫所替代,這讓華浩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那種沉悶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讓人有恍然於世、前途未卜的茫然和無所適從,而億萬根神經的臃腫雖然讓大腦象氣球一樣膨脹,但是那種劇烈痛楚卻是那樣清晰可辨,有就是有,無就是無,痛苦到極點,無非一死,與其糊塗一生,莫如痛快一死。與其在迷離的世界苟活,莫如在殘酷的地獄奮爭。那一頓晚飯,華浩大腦好象突然開了竅一樣,竟然擺脫了混沌狀態的纏繞,想通了很多很多艱辛的人生問題。
等華浩想完了問題,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時分了,華浩睜開朦朧的眼睛,看到上鋪的床板,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煞是詫異,正好於全洪在宿舍,於全洪告訴華浩,昨天是一個矮瘦的男生把他背回來的,還有一個女生在旁邊把持着,說華浩醉得象一灘泥,放在床上軟軟地延伸開后,就沒再回來過,直到現在坐起來,才又重新變回一個軀體。華浩才記起自己昨天喝太多酒了,現在頭還隱隱做痛。又想像一下兩老老鄉艱難背自己回來的場景,覺得很不好意思。忙起來洗漱完,去三號樓找鄧旺福,鄧旺福同寢告訴說鄧旺福去操場踢足球去了,華浩心想“這小子,看來昨天沒喝酒,讓這傢伙給蒙了。”從三號樓出來,又去五-一樓找王艷麗,北醫大有一點比較好,那宿舍樓都是男女生混住的,不僅五一樓五二樓,很多樓都是這樣的,儘管一樓門口值班室有值班大媽,但是在這新舊交替的時節,進進出出是暢通無阻的,王艷麗住在最高的第五層,華浩拖着酸脹的腿,腿象是灌了鉛,但踩在台階上又象踩棉花,好不容易上了樓,心想,以後再也不喝這麼多酒了。王艷麗倒是在,華浩應聲進去,看見她正和衣躺在床上聽隨身聽里的歌曲,也不知是哪個人唱的,唱得那麼纏綿悱惻,讓人心裏發酸,頭皮發麻。王艷麗一看是華浩,一骨碌爬起來,說“你可真行,喝那麼多酒,把你弄回來可真費勁,象個死豬一樣。”華浩尷尬一笑,說“多虧你們倆了,你們昨天誰掏的錢。”王艷麗說,“還說你請我們吃飯呢,真是的!我們倆昨天都沒帶多少錢,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拼一起,總算付了帳,害苦我們了。”華浩說“幹嘛不到我兜里掏啊?我剛好取了些錢在身上。”王艷麗說“哪敢隨便翻你的口袋啊!”華浩然後問她花了多少錢。王艷麗忙說“算了”,華浩追問,王艷麗不肯說,華浩再問,王艷麗胡亂說了個數字。華浩估計了一下,心想一人給五十,肯定夠了。於是放下五十元就走。王艷麗只好叫住華浩,說總共是60多塊,她掏了40,鄧旺福掏了20多塊。然後要找給華浩10塊錢,華浩扭頭就走,說“那十塊錢就算搬運費了。”自己一樂,已下得樓來。再去操場找鄧旺福,沒想到在路上碰個正着。這小子穿着套可能是祖上傳下來的舊運動服,還汗水涔涔的。看到華浩,興奮地招呼一下。華浩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快回去洗洗,中午請你吃飯。”鄧旺福嘻嘻一笑,憨厚地說“好!”
中午就在食堂,華浩買了幾個好的炒菜,沒再要酒。對鄧旺福說“兄弟,昨天哥哥喝酒雖然誤了事,但是哥哥心裏恍惚着亮堂了許多。感謝你昨天辛苦地背我回來。我今天請你吃這頓好吃的,以後可能很少有這樣的機會,昨天和今天就算個特殊的日子吧!”然後又掏出三十塊錢給鄧旺福,鄧旺福不肯要。華浩說“兄弟,實話,吃完昨日那一頓,我這兩個星期得緊縮腰帶,但是這個錢你一定要要。這是不同性質的問題,你也不小了,能理解。生活是要講原則的。生活要靠錢來維持,但是生活不就是錢!”鄧旺福似懂非懂,但看到華浩堅決的眼神,只好把錢收下。
下午,華浩拿了幾本書去解剖樓學習,因為是周末,座位還比較好找,李良峰迴家了,華浩只能一個人去自習了。華浩再次發揮他中學時不愛動的特質,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拋棄外邊紛擾的世界,忽視大腦里紛至沓來的混沌,一直學習到晚上九點,然後趕在食堂關門前去食堂匆匆吃了晚飯,回宿舍換上那身所謂的運動服,上操場狂跑了幾圈,回去洗洗漱漱後上床睡覺,第一個周末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
星期一上午第一節課是英語課,電教樓一層狹小的過道里人頭濟濟,牆上的通告欄里張貼着新生英語分班考試的結果,華浩想起幾天前那次慘痛的考試就覺得揪心,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在考試上遭受了羞辱,20分的聽力試題他一道不會,聽著錄音里放的試題他都覺得新鮮,直至那一天,華浩才知道原來英語學習和考試還包括聽力,在此前的中學任何考試,他幾乎逢英語不敗,英語競賽成績無人能出其右,以至於讓年少輕狂的華浩產生“老子天下英語第一”的錯覺,沒想到才到大學校園第一次英語考試,他的心理就遭受了徹底的摧毀,好在聽力全是選擇題,連蒙帶猜應該也能得個幾分,但是那天考試后,華浩還是沮喪至極,自怨自艾了一個晚上,又好在大腦里那種不清不爽的境界及時來救駕,把華浩的懊惱引到了自己身上,才化解了一場心理危機。華浩此時的心態已經平和了許多,抬頭就在最差的5班裏找自己的名字,竟然沒有,然後再找4班,還是沒有,華浩開始着急了,難道自己因為考試成績太差被開除學籍了?再焦急地在3班尋找,還是沒有,華浩暗嘆一聲“完了,十有八九被除名了,至少是不讓學英語了,遺漏名字的可能性不大。”華浩打算做最後一搏,懷着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僥倖去看了一下2班的名單,華浩的名字竟然赫然在目,華浩感覺有點驚心動魄了,忙擠到另外一個欄目處看具體的成績,沒想到自己竟然得了正好80分,雖然遠遠比不上中學從來沒低過九十分的成績,但是這個80分最起碼不讓他華浩覺得太掉價了。華浩心理又開始漫上了一絲昂揚的情緒。倍受鼓舞地去到了二層的2班教室。裏邊已經坐得滿滿當當了,表情倒是各異,有象華浩這樣志得意滿的,也有神情陰鬱的,當然,還是面無表情的佔多數,一會兒,英語老師進來,華浩驚得差點沒把眼鏡掉下來,英語老師竟然是個外國人,一個胖胖的有着金髮碧眼的婦女,由於是外國人,不太看得出她的年齡,不過年齡肯定不小了。這個老外一進來就是一連串英語,華浩只斷斷續續聽出了幾個詞語,由於老外句子使用的詞彙太多,所以這幾個詞語根本不足以揣摩她的意思,只是其中聽到“哦妹越渴”的時候,華浩才大膽做了一個基本判斷“這個老太是美利堅合眾國人。”美國人還在滔滔不絕,似乎沒有要說中文的意思,華浩不禁暗暗着急,在中學時英語老師是用中文滔滔不絕,偶爾夾雜幾句英語,這一來大學,老外就用英文滔滔不絕,別說夾雜幾句中文,連蹦個漢字都沒有,這讓人哪受得了啊!華浩望望鄰座,左邊一男生,右邊一女生,都正襟危坐,面帶微笑,一副與這個氛圍和諧相處的樣子,便匍身悄悄問左邊那個男生,“這個美國老太會講中文嗎?”話語裏還頗為自己聽出了老外是美國人而自豪呢,那個男生瞧了一眼華浩說,“她不是美國人啊,她是上個星期剛從美國那邊到中國來。”華浩聽了大窘,狠不得倉皇逃逸。然後男生又補充說“我聽說她不會講中文,1班和2班的英語老師都是老外,好象都是剛從國外過來的。”華浩這下子完全癱了,暗嘆命運怎麼如此不濟啊,本以為來到2班也算是光耀門楣了,卻不知道原來是個陷阱。自己一不留神踩了進去,以後這路只能靠爬了。不過第一節課,華浩也掌握了一個規律,看來和老外也有和中國人一樣的懶散,點學生回答問題時基本上只點前邊座位上的,後邊座位只有偶爾一兩個倒霉蛋會被眷顧。於是華浩此後上英語課,總選擇在後排位置坐定,也果真就是爬在桌子上,盡量不被這個叫安娜的老外視線所及。當然,事態不會就這麼平穩,此是后話,暫且按下不表。
下午課結束后,華浩本想在佔座位的教室里,繼續學習一會,但今天的課上得比較鬱悶,華浩決定還是回去睡會覺,一來緩解一下心情的煩悶,二來緩解一下大腦的沉悶,便於晚上學習效果的提高。於是往宿舍走,路上卻發現科學報告廳前人頭攢動,原來是各大社團在招新,華浩來了興趣,遂走向前去挨個探訪,什麼音樂之聲協會,舞蹈協會,網球協會,心理協會,戲劇社,結他協會,棋牌協會,攝影協會等五花八門,華浩對這些聞所未聞,儘管招聘方多麼熱情地在那招手致意,還是不敢貿然靠近,不由得慚愧起自己的淺薄來,想想中學時真是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也從來沒有氛圍讓他意識到,還有這麼多東西可以學習,要不那麼多無謂的時光也不至於不知不覺隨時光流走,不過又一想,即便知道了有這些東西可以學,又能怎麼樣呢?對於他們這樣的意圖通過努力學習改變人生命運的學生來講,這些東西就是他們通過努力學習想要實現的命運,在他們的努力學習還沒有實現改變命運的結果以前,他們的命運就只能是學習。現在他華浩還算是幸運的,至少努力學習取得了第一階段勝利,而且他還恰好有一個不是太窮苦的家庭可以勉強支撐他來完成下一階段的戰鬥,雖然這一周來的學習體驗難以讓他看到一個命運如何被改變的結果,但是一切還有可能。而不知道還有多少象他這樣的學生或者是被考分或者是被錢剝奪了改變命運的機會,永遠只能在卑微的泥沼里掙扎。想至此,華浩心裏的失落變成了憤懣,甚至滿滿地充塞了他的胸膛,讓他的呼吸很不舒暢。轉身意欲離去,卻驀然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一個相對冷清的招聘桌,原來還有一個文學社,這讓華浩倍感親切,想起自己中學時寫長篇小說的壯舉,心想“哦,原來家就在這裏。”畢竟,玩文學是每個人都玩得起的,雖然權貴及其附庸們可以用它來宣洩驕奢淫逸后的舒暢感受,可以用它來囁嚅侮辱底層勞動人民、貧寒百姓,但是可憐的人們也可以舉起文學的大筆,疏導心中經年鬱積的苦悶,指斥權貴對這個社會的瘋狂掠奪,撕破這個社會的虛偽面紗,即便沒有任何實質意義,最起碼這個社會能夠不再虛偽,甚至能夠幻想一個美妙和諧的世界讓自己貧寒的軀體得到思想的歡娛。可是這些醫學生們似乎都不願意玩文學,所以文學社的招聘桌前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在觀望,在北京的高校里有一種說法,學醫的學生富,學農的學生窮,難道是醫學生們太富了,可玩的東西多,所以就不屑來玩文學了,或許,他們根本也沒有什麼思想需要文字來表達。華浩則不,他的拘謹的財力、普通的長相、樸素的着裝、木吶的言行使得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去玩其他東西,他只能動用他的大腦,任由它去產生波濤洶湧的思想,讓自己在內心裏感覺自己的激情和颯爽。華浩毫不猶豫地在文學社工作人員的登記小冊上填上自己的資料。交了10元錢入會費,領到了一張小卡片,貼上照片后就是會員證了。招聘者熱情地說,“等我們的活動通知就可以了。”華浩心想,這下好了,又有了一個組織,校園生活終於要豐富起來了。
回到宿舍,也沒什麼時間可睡了,乾脆找了一本小說看,真是雷厲風行,可愛的華浩似乎真的打算要為文學社好好乾一番了,不過可憐的華浩也實在是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展示他的威風了。
晚飯後,照常和李良峰一起去上晚自習,提前回來跑步,洗漱睡覺,一切照舊。
時光象沒有關緊水龍頭的自來水,一點一滴滑落、流失。不過自來水不象白開水,裏面還是隱隱有那麼點甘甜,華浩的日子裏現在有了兩種期待:期待在哪條小徑上不經意碰到耿蘇;期待文學社的文學活動風風火火開展。但是,這兩種期待似乎都要變成永恆了,耿蘇是上一屆的師姐,沒有在一塊上課的可能,而華浩的這種三點一線的規律生活,又使得偶遇只能是一場風花雪月的夢,曾經有一次,華浩自習回來,特意走一條平常不走的路,繞一大***回來,結果倒是在不平常的路上偶遇到了情侶無數,而北醫大的校園裏卻感覺不到耿蘇絲毫的氣息。後來華浩想通了,即便偶遇到,耿蘇也可能意識不到這個使勁看她的人是誰了,即便知道是個老鄉,依她老鄉會那天冷傲的神情,估計能和他華浩打個招呼就算他華浩萬幸了。所以華浩繼續走着他不變的路,不敢再誤入情侶深處遭受視覺刺激。而文學社的活動不是風風火火,而是象北京的雨,輕易難得來一次,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華浩看了一場文學社組織放映的情感電影,聽了一場文學講座,看電影的倒是不少,聽文學講座的就實在稀罕了,諾大的教室三三兩兩散在分佈了一些人,顯得空蕩蕩的,裏面還有一些人在埋頭看書,估計是找不到自習教室,而抗干擾能力又比較強,所以樂得在這麼一個講堂里學習,台上的講得是搖搖欲墜,台下的聽得是昏昏欲睡。在這樣一片貧瘠的文學土壤里,華浩意氣風發的文學夢想也就被折斷了翅膀,想飛也飛不起來了,更別說吸引那羽翼豐滿的文學雌鷹一塊在浩瀚的藍天嬉戲追逐、比翼雙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