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頭一磚
柴榮身為一方諸侯,行走自然有的是護翼隨從,不可能只有周泰一人。
這人自身身手不錯,也或是遭受刺殺多了有了經驗,持刀立在明處紋絲不動,身邊只站着一個周泰,他一家老小則在另一邊,十多個軍卒結盾牌圍在中間。
柴榮瞧見衛央站在那裏甚麼也不做,招招手叫道:“衛央,衛央,你來這裏。”
周泰一皺眉,這衛央來歷神秘不清不楚,方進了驛舍夜裏便起大火,誰敢料定他是個不為惡的?然則柴榮既開口了,周泰也拒絕不得,jing惕雙手持刀緊緊盯着。
衛央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柴榮身邊或許是最不安全的,但如今別人都在忙就他閑着,這很讓他顯得突兀。何況,這周泰待自己jing戒的很,料他也是疑心或許與莫須有的刺客有瓜葛,在這柴榮身邊,也算受他制約。
柴榮道:“不過是些許蟊賊而已,多年來了許多次,不幹衛央關係,莫多疑。”這話是對周泰說的,而後又對衛央道,“倘若刺客近身,我這背後交由你,怎樣?”
不怎樣!
衛央擺擺頭:“我可沒那麼大本事,萬一出了意外,這罪責可就大了。我是客人,你們應該保護我才是,求大腿抱抱,來!”
他這樣無賴,柴榮並不以為意,這人jiān猾的緊,原想他是決計不肯摻和進來的,還真不情願摻和進來,這是早有預料的事情。
忽聽渭州城那邊傳來響亮的鼓聲,鼓聲甚急,夜裏顯得十分突兀。
衛央吃了一驚,心說晨鐘暮鼓,這都黎明了,暮鼓也說不過去啊,聽說古代打仗經常用鼓聲傳達命令,莫非有敵襲,渭州城通過鼓聲召喚將士了?
轉眼瞧柴榮等人毫無驚sè,只是狐疑壓在他眉宇,湊近一聽,柴榮低聲自問自語:“怎地這麼遲緩,至此方jing訊?”
衛央大驚,忙問:“真是敵襲么?那這大火還提前讓咱們醒過來了呢。”
柴榮失笑:“你這廝,這是望火樓令渭州火隅來北城救火的指令,干敵襲甚麼干係?”
火隅?
衛央眨眨眼睛,他記着古代很早,似乎從漢代就有了消防隊,原來叫火隅啊,看來,這老祖宗的智慧真不是蓋的,在人家生活的那個年代裏,需要什麼人家早就想到了,只不過沒有後世那麼有科技含量而已。
柴榮懷疑而鄙棄地瞧着衛央撇嘴:“你這廝,張口滿嘴的大白話,原想該是有些修養的,如今竟連火隅也不知,真是,真是不學無術了。”
衛央心裏話,那是你不知道而已,二十年學齡,擁有重點大學本科畢業證和學位證,你有么?
嘴上不屑道:“你是當官的,對官衙自然熟悉的很,我沒事知道這玩意兒做什麼?哼,知道火隅好厲害么?我還知道二炮部隊呢,你知道么?”
柴榮啞口無言,難忍好奇問道:“二炮部隊,那是甚麼部隊?從未聽說過。”
衛央翻個白眼,你要聽說過的話,估計早成周世宗了,還用得着被我們穿越者改造了命運?嘴上心口胡謅:“二炮,二炮么,這是我自己想的一種特殊部隊,哦,是用來實行戰略打擊和戰略威脅的,差不多跟尚方寶劍一個意思。那個……”說到這,衛央瞅着柴榮有點糊塗但喜形於sè的那張老帥哥臉,恨不得直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那什麼,柴大官人,我是信口胡說的,你別在意啊,其實,你的學問是特別好的,真的。”衛央臉上滿是真誠,特別誠懇地看着柴榮說道。
柴榮大怒,抬手想一巴掌抽過來,估計覺着自己打不過人家年富力強的,悻悻垂下了手,罵道:“沒出息的小子,大唐稀罕你這除了吃只有油嘴滑舌的小子么!”
衛央大以為然,小雞啄米似點頭:“不錯,不錯,咱大唐多大啊,人才多多啊,哪能差我這種除了吃就是吃的廢柴呢,所以,享樂沒正行這種沒出息的事情還是交給我來做,建功立業什麼的,讓它去成就更偉大的人。”
這話怎麼聽怎麼讓柴榮生氣,可衛央偏偏神sè鄭重,一副不以為恥的樣子,頗有當紈絝的潛質。
柴榮一甩手往外走去:“不錯,我大唐人口已愈萬萬,少誰也還是大唐。自明ri起,某帳下不出力者,無食供奉。”
衛央掰着手指一算大吃一驚,他記着大唐人口最多的時候也就八百來萬戶,三四千萬口的樣子,怎地竟過萬萬了?一想便明白了,這個時代沒有五代十國,少了太多的戰亂,國人的繁衍能力相當不俗,這一億多點的人口,說實話還真不多。
拔步追了上去,卻被周泰擋住了,周泰神態不忿,看着衛央手裏的鋼鞭嘆道:“可惜,這麼好一把鞭,所得非人啊。”
這可就讓衛央不樂意聽了,誰非人?誰非人?
正要與周泰好生講一講成功的事業不分門類,周泰哪願意和他這種人辯論,再說柴榮出去迎來援的人手了,他還得隨身保護着。
橫刀擋住衛央,周泰指了指腳下,意圖很明顯,就差畫個圈讓衛央在裏面獃著。
衛央悻悻抽抽鼻子,好,這次就先饒過你了,下次別讓我逮着機會。
火勢已經不能再擴大了,在驛舍官吏的指揮下,驛卒們井井有條地組織起有效的救火小隊,雖不能消滅大火,卻有效止住了火勢的蔓延。
圍在不遠處的柴家上下將衛央和柴榮剛才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大公子柴宗訓皺着眉頭心想,這人怎地這般不堪,想想飯後父親與母親那番對話,原來妹子的清白竟教這憊懶的人撞破了去,只好抬舉他漸漸成就些業績,不由讓柴宗訓來氣。
自家妹子典雅端莊,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學問不在自己這個兄長之下,怎能委身這沒志氣的小子?
畢竟他是個君子,秉承聖人教訓,這不滿的話說不出來。
一旁拽着母親劉氏的柴榮次子柴熙和十五六歲年紀,身形雄壯個頭竟超乃兄,聞聲撇嘴對尚不足三尺,蜷縮在母親懷裏偷看的幼子柴熙讓勸誡道:“三弟,你可莫學這人,憊懶狡猾,胸無大志。”
“不得無禮!”劉氏溫聲叱道。
衛央淡淡一笑,他又不為別人活着,別人說他什麼,也少不了他一兩肉。這嘴長在別人臉上,連着別人的心,難不成還能堵塞他人悠悠之口么?
劉氏向衛央點點頭致歉:“衛大郎見諒,小兒無禮,莫與他計較。”
衛央原本十分敬重那位符皇后,連忙叉手道:“夫人言重了,我亦非斤斤計較之人,不必在意。令公子快言快語,反倒教人舒坦些。”
劉氏不動如山,生生受了他這一禮,和sè道:“不需多禮,柴劉氏無品婦人,更非誥命,這夫人二字可不敢當。”
柴劉氏?難道不應該是柴符氏么?
衛央覺着有點凌亂,這個柴榮就是那個柴榮,可他好像跟符皇后沒有關係。兒子都這麼大了還沒續弦,這夫人肯定就是他的原配劉氏了,那麼,符皇后怎麼辦?
想想忽覺可笑,且不說這歷史早被改了面目,就算沒改變,人家符皇后怎麼辦,跟自己有什麼關係?這可真是看三國流淚,替古人擔心了。
看看母慈子孝的一家人,衛央心想這樣也挺好,回頭又想起自己,一時悲從中來。
幾個軍卒從外面走了進來,見是自己人,護衛着柴榮家人的扈從們放下心來,帶頭的軍卒走到盾牌陣外拱手道:“方才來的時候,我們碰見形跡可疑的人,因為趕着來救人滅火沒能抓住,柴使君已吩咐咱們嚴加盤查。然歹人行事歹毒,恐怕情急之下會危及各位安全,奉使君令,請各位隨我們先去別的地方安歇。”
扈從們甚是遲疑,劉氏道:“那就有勞各位將士了,柴武,你們快去郎君身邊照看着,這裏有渭州各位將士就足夠了。”
柴家領頭的扈從便下令解開盾牌陣,忽聽衛央喝道:“他們是刺客,小心!”
那盾牌陣一挪開了一絲縫隙,來人中領頭那人眼角剛閃過喜sè,就聽衛央這一聲大喝,不及回頭看這是什麼人,那人覷見柴家扈從失神中竟沒有聽這一聲叫喊,拔出握在手裏的刀厲聲喝道:“弟兄們,柴榮賊子害的咱們家破人亡,先殺他家人,再殺這狗賊!”
這一夥歹徒,足有十多人,正合軍制里一什人手,三個握着橫刀,三個持長槍,其餘四個腰裏掛着箭囊,背上背着長弓,聽見那領頭的喝聲,竟從懷裏摸出一把短刀,出鞘不顧生死往盾牌陣那縫隙中撲了進去。
那領頭的喝聲又急又快,嘈雜中音量很大,好歹讓柴家扈從明白這果然是一群歹人,慌忙要合上盾牌接陣,卻以被四個持短刀的撲了進來。
一時間,盾牌此起彼伏,裏面慘叫連連,撲火的驛卒們大吃一驚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驛舍矮牆上又出現十多個黑乎乎的影子,短衣薄靴,口中叼着刀劍撲了下來,他們卻不往盾牌陣中殺去,只管往救火的驛卒群中追殺,沒喘息的工夫,院子裏亂成一團,先頭那隨軍前來的歹徒已有一半喪生在jing銳的柴家扈從手裏,可他們一點不在乎,捨生忘死也殺死了兩個持盾牌的柴家扈從。
那一夥後來的歹人目的很明顯,他們知道柴榮的扈從jing銳的很,單憑他們二十來個人很難徹底突破盾牌陣劫持柴榮的家人,因此將本就混亂無比的驛舍再往亂了攪,就是為了讓慌不擇路的驛卒們到處亂撞衝破柴家扈從的盾牌陣。
衛央挪動腳步,在人群里一邊躲避這群歹人的刀子,一面往盾牌陣中看去。
這群歹徒能力有限,據說古代對弓弩的管制很是嚴格,要不然,這麼近的距離只要有一二十把手弩,眨眼的工夫就能讓柴家大小一個都活不成。
讓他吃驚的是,柴熙寧看起來文文靜靜的,這會兒也撿起了一把劍毫不退讓地擋在她母親身前。那個雄壯的柴熙讓一手握着盾牌,一手握着一把刀,狀若瘋虎般竟代替了戰死的一個扈從擋在了最前面。盾牌擋住歹徒的短刀,他卻從下面橫刀往上一提,鋒利的刀刃從那歹徒襠部將那人撕裂成兩半,就這一瞬間的時間,他已殺了兩人。
到底是柴榮的種啊,真兇狠。
只是那柴宗訓的表現有點差強人意,雖然睜大雙目不退後,小臉卻慘白慘白的,多半腿肚子還在打顫,被劉氏死死地護在身後。
這半晌的響動,很遠的地方也聽得見,門外距此不遠的柴榮焉能沒聽到。拽住從裏面跌出來的驛卒一問,竟然是渭州守軍襲擊自己的親眷,頓時大怒,刷一刀橫在三百多援軍的將領脖子上怒喝道:“刺客竟是你渭州軍!”
那將領也呆了,駭然擺着手連連道:“使君息怒,這,這定是歹徒夾雜在我軍里,來時路上趁黑混進來的。快先救人,若這賊子們與渭州軍果真有干係,某願引頸就戮,絕無二話。”
柴榮也知道渭州軍乃守衛長安的jing銳,上下俱是忠君愛國的將士,這也是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連忙收刀再三致歉,又令周泰收起刀子。
那將領搖着手道:“使君為我大唐棟樑,賊子圖謀不軌,某焉能不顧大局?快先救人,這賊子,今夜一個也休想逃走!”
忙進院來,形勢正危急中,柴榮眼見次子已受刀傷,憤怒一聲大喝大步沖了過去,周泰又盯了渭州那將領一眼,躍身也沖了過去。
那將領火光里細細打量一番,驚怒喝道:“好賊子,果然不是好人,將外頭圍起來,休教一個歹人走脫,某定將他挫骨揚灰!”
衛央心道,你能不能不這麼廢話?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發狠,發狠有用的話,這二十幾個,哦,現在剩下不到十個歹人早被你嚇死了。
剛才也是靈光一閃,這些歹徒穿着跟他一瞥之下看到的大唐軍卒沒有兩樣,可腳上的靴子根本不是騎兵戰靴,那是輕快便利的尋常行腳靴子,想起神探狄仁傑里胖胖與元芳相遇的那一幕,於是脫口叫了出來。
那歹人們沒想到圖謀快要得逞的時候被衛央一口叫破,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次高估了己方的實力,更沒想到柴榮會這麼快明白這件事跟渭州軍沒關係,接二連三的沒想到,自然導致了任務失敗。
那追着驛卒們殺的歹人眼見脫身不得,有個奮力殺死擋路的一個驛卒飛快叫道:“大郎,青山常在柴不空,你快走,來ri方長。”
那一什歹人中帶頭的面容倒也算得上清秀,只是yin鷙的很,衛央很不喜歡這種人,這種人就算本身受過天大的委屈對社會不滿,但必定遷怒他人累及無辜那就不是個事了。
那人也看到如今的情勢十分險峻,再不走的話,那就一定走不了了,看了一眼最後一個還在瘋狂地向盾牌陣中沖的手下,瞥見通往矮牆的血路已被殺開,竟什麼也沒說飛身就往那邊衝去,沿路有被官軍殺死的兄弟,他也當沒看見似的。
衛央一愣,說好的生離死別呢?這還等着看劇情的,你讓我這做好準備的看客情何以堪?
那人飛身躍上牆頭,外面估計人手不足還沒有將路封起來,這給了他作死的時間。
在這人看來,今夜刺殺柴榮失敗的進程很順利很完美,要不是那個該死的短髮小子那一聲叫,這會兒他就可以欣賞柴榮悲痛yu絕的表情了,方才沒有看清楚這小子的臉面,回頭狠狠往穿着古怪的衛央瞪眼瞧了過去。
衛央撓撓頭,這啥意思,喪家之犬還敢瞪我?
哦,記起來了,剛才是咱那一聲喊壞了他的好事,這,這小子不會想記着咱以後報仇?
對這種死士衛央很忌憚,這個念頭一起,頓時跳腳起來,眼見解釋不通,立馬從地上撿起一塊分量沉重的物事,覷准回頭就要往矮牆外跳的那人後腦勺狠狠砸了過去,嘴裏罵道:“你這麼不講義氣,你兄弟知道嗎?”
那物事帶着嗚嗚的風聲,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後腦勺,碰的一聲那人落下牆頭,渭州那將領連忙爬上牆頭往外一瞧,回過頭來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衛央,柴榮喝問道:“又教元祥這偽魏餘孽逃掉了么?”
那將領神sè複雜搖着頭道:“這次可算逮住這偽魏餘孽了,這位,這位小兄弟準頭十分厲害,那一青磚正中這廝後腦,滿臉是血昏厥過去了。”
衛央愕然,低頭一看,這青磚鋪成的院子裏,自己腳下果然一個凹點,剛才竟順手使出了江湖中早已失傳的板磚神功?
對滿院子愕然訝然的目光,衛央報以聳肩攤手:“沒辦法,我放羊的出身,丟東西一砸一個準。”
前世他鄰居有個打過朝戰的老爺子,都八十多歲了,那身子骨叫一個硬朗,和衛央很對脾氣,教了他一手投手榴彈的絕招,衛央也學得快,到最後隨手甩出去一個東西,百米之內說砸人腦袋絕不會落到肚子上,把老爺子驚得直嘆他堪比迫擊炮。
這才三五丈的距離,小兒科嘛!
不過好懸,幸虧沒把鋼鞭砸出去,要不然可就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