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煙·學業·奇怪的男人(2)
第7章煙·學業·奇怪的男人(2)
陳銘生穿着一條黑色背心,緊貼在身上。他上肢十分結實,並不是特別塑造的健壯,而是彷彿長年累月、一點點積攢下來的、充滿力量感的身材。楊昭是學藝術出身,她在陳銘生的身後一塊肌肉一塊肌肉地辨認着。
陳銘生帶着楊昭進了卧室。
“楊小姐,我這……”
“叫我楊昭。”
陳銘生一頓,然後說:“我這地方小,你先坐這裏吧。”
楊昭看了一眼,陳銘生的卧室的確很小,屋子裏的傢具很少,只有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個電視機,還有一個短沙發。
楊昭坐到沙發上,陳銘生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楊昭點點頭:“謝謝。”
陳銘生到廳里燒水,楊昭看到卧室連着一個陽台。和她家的落地陽台不同,這是真正的陽台。楊昭看了一會兒,剛想站起來過去看看,陳銘生端着水回來了。
她看他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拄着拐杖,很不方便,連忙站起來接過水。
楊昭低頭喝,陳銘生低頭看。
楊昭今天穿了一條黑色的半身裙,上身穿着灰色的毛衣,外面披着風衣,臉上化着淡淡的妝容,看起來簡單而知性。陳銘生看到她微微彎曲的細長的脖頸,在楊昭喝完水前,移開了目光。
“謝謝。”楊昭把水杯還給陳銘生。
陳銘生接過,對楊昭說:“那……你來做什麼?”
他感覺楊昭來這的唯一理由就是還東西,可他並沒有看見楊昭帶假肢來。
“我來找你。”楊昭回答。
“找我?”陳銘生看着她,說,“有什麼事嗎?對了,我病好得差不多了,你把東西還我吧。”
楊昭沒有回答,而是微微歪着頭看了看他,似乎在判斷他說的“病好得差不多”有沒有可信度。最後她點點頭,說:“看起來是好了。”
“那……”
“病好了為什麼不來找我?”楊昭先一步說。
“我這幾天有事情,沒抽出時間。”
“什麼事?”楊昭皺起眉頭,“你去開車了?”
“沒有。”說完他看了楊昭一眼,“我這樣怎麼出車?”
只要不傻,應該都能聽出陳銘生這話裏帶着點責怪的意思。但楊昭不是一般人,就算聽出了責怪,只要她覺得自己做得沒錯,也半分動搖都沒有。她對陳銘生說:“你先坐下吧。”
陳銘生合計着這裏到底誰是主人,不過他也沒多話,坐到了床上,看着楊昭坐在沙發上。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陳銘生忽然笑了出來。
楊昭一愣,覺得陳銘生那張臉笑起來有說不出的味道。她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熱,她問他:“你笑什麼?”
陳銘生搖搖頭,說:“沒什麼,不好意思楊小姐,你別見怪。”
“叫我楊昭。”
陳銘生臉上的笑容一頓,然後轉成了另外一種淡淡的笑意,“楊昭。”
楊昭覺得自己臉上更熱了,她吸了一口氣,說:“你在笑什麼?”
陳銘生低了一下頭,又抬起來,說:“你坐得太端正了,感覺像是領導要訓話一樣。”
楊昭眨眨眼,坐姿?端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她只是按平時的坐法坐着的,並沒有覺得怎麼樣。看過了自己,她又抬頭看陳銘生,他坐在自己的對面,距離大概有三步遠,背微微地彎着,看着十分放鬆。還有他的腿……
楊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陳銘生的腿,他的右腿從大腿部分就截掉了,他坐下的時候將右腿的褲腿堆到了床上。
陳銘生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不過他也沒有動,只是坐在那裏,任由楊昭看着。
“你的腿,是怎麼弄的?”楊昭問。
“出了點兒事。”陳銘生從床頭上摸了一包煙,直接叼出一根在嘴裏,然後抬眼看了楊昭一眼,“抽煙行嗎?”
楊昭很意外他居然會詢問自己的意見。
“沒事,你隨便。”
陳銘生把煙點着,薄薄的煙霧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走吧,明天我去你那拿東西。”
楊昭隔着一層煙霧看着陳銘生,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些發緊,就像上小學第一次當升旗手時一樣,有些緊張,也有些躍躍欲試。她沒有聽從主人逐客的意願,而是脫下風衣,對看着她的陳銘生說:“給我一根吧。”
陳銘生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眼,“煙?”
“嗯。”
陳銘生:“你抽煙?”
楊昭:“不能抽?”
陳銘生把煙叼在嘴裏,伸手把床頭的煙拿過來,邊遞給楊昭邊說:“我這不是什麼好煙。”
楊昭看了一眼煙盒,的確不是好煙。
“沒事。”她站起身,接過煙,陳銘生反手要拿打火機的時候,楊昭拉住他的胳膊,“不用了。”
陳銘生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楊昭彎下腰,把煙對在他的煙頭上,然後輕吸了兩口。
火星在兩人之間淡淡地亮起,又輕輕地熄滅。楊昭站起身,長發黑濃,從臉頰兩側垂下。
陳銘生坐在床上,抬頭看着楊昭。他低沉開口,“你什麼意思?”
楊昭站在他面前,將煙夾在手裏。她絲毫沒有迴避陳銘生的眼神,“點煙。”
陳銘生哼笑一聲,眉毛輕挑:“點煙?”
楊昭沒有說話。
陳銘生低下頭,彈了一下煙灰,青白的灰燼一點點灑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你走吧。”
楊昭看着陳銘生,他低着頭,坐在自己的面前。楊昭看到他的頭頂上有兩個旋,頭髮很短,又很黑,看起來發質有些硬。楊昭看着看着,伸出一隻手,放到陳銘生的頭髮上,她沒有碰到他的頭,只是在那一層頭髮上來回動了動。
陳銘生抬起頭,楊昭說:“你頭髮摸起來比看起來要軟。”
陳銘生一下拉住她的手腕。
楊昭覺得他的手掌很大,將自己的手腕整個攥住了。她不由得向前低了低身子,黑色的裙擺垂在陳銘生的左腿前,輕輕晃動。陳銘生的臉離她很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熱氣。
陳銘生低頭看了一眼,黑色的裙擺就像翻滾的煙雲,下面是精巧的腳掌。他低聲說:“下次別穿成這樣。”
楊昭聞到濃濃的煙草味道,她不知道那味道是來自他,還是來自自己,或者是他們共同的。
“為什麼?”
陳銘生低笑了一聲,也沒說原因,楊昭覺得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你別笑得這麼下流。”
“下流?”陳銘生淡淡道,“楊小姐,你多大了?”
“叫我楊昭。”
陳銘生點頭,“好,楊昭,你多大了?”
“二十七。”
陳銘生一挑眉,“二十七?”
“怎麼了,不像?”
陳銘生放開楊昭,向後靠了靠,上下打量楊昭,說:“你長得很年輕,我還以為你才二十三四歲。”
不管怎麼說,被人說年輕總是讓女人開心的,楊昭說:“你呢,多大了?”
“三十四。”
楊昭點點頭,陳銘生抽完了煙,把煙頭掐掉,對楊昭說:“你走吧。”
楊昭站在他面前,也沒有話,也沒動。
陳銘生又說了一遍:“走吧。”
“陳銘生。”楊昭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陳銘生看着她,楊昭說:“你不要以為我是隨便的女人。”
陳銘生笑了一下,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神情明擺了就是說——“你這話聽着不怎麼可靠。”
楊昭自然也看出來了,她解釋道:“今天……今天是……”她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可顏色已經開始泛紅。她想表明今天她的確有些反常,從前她不會做這種事情。“我是——”她想給自己找理由,憋了很久,終於說出一句:“我想見你。”
陳銘生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他看了看地面,對楊昭說:“見我幹什麼?”
“不知道,就是想見你。”她忽然覺得,不用想什麼理由,說真話最簡單了。像現在,她說完了緣由,換成陳銘生沉默了。
他又拿了一根煙出來,點着火。
“我沒什麼可圖的。”他說。
楊昭:“我也沒打算圖你什麼。”
陳銘生抿嘴,楊昭覺得差不多了,對他說:“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楊昭到沙發上取迴風衣,穿戴好。陳銘生一直叼着煙坐在床上看着她。楊昭穿好后,陳銘生開口:“下次是不是把我的東西拿過來?”
楊昭沖他淺笑了一下,說:“好。”
陳銘生沒有起身送她,楊昭走出卧室,陳銘生倒在床上,回想剛剛那個笑容。剛想了個開頭,就聽見外面楊昭的聲音。
“你家的門是壞的嗎?為什麼我打不開?”
“……”
他幾乎是樂着站起來,拿過拐杖,去給楊昭開門。楊昭一點尷尬的意思都沒有,說了句謝謝,瀟洒地離開了。
臨走時,她有意無意地低頭看了一眼——陳銘生的拖鞋只露出一半,剩下的藏在了長褲中。但她還是在那麼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裏,給予自己的猜測一個肯定的回答。
沒錯,就像她說的那樣——深藍色的澡堂拖鞋。
楊昭的高跟鞋聲漸漸消失在樓道中,回到車上,她拉下鏡子看了看,發現自己臉色很輕鬆。對於她來說,這是一場難以形容的見面。總結起來就是十分的矛盾——既盲目莽撞,又充滿了目的性。
在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發愣的時候,手機響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家裏來的。
“喂。”
“小昭。”電話另一邊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
“爸。”楊昭有些奇怪,她父親很少主動打電話給她,“什麼事?”
“你弟弟在你那兒嗎?”
“小天?”楊昭微微坐直身體,“不在,他沒在學校嗎?”
楊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楊昭說:“學校剛才來了電話,他已經三天沒去上學了。”
“什麼?”楊昭皺起眉頭,“是孫老師打來的?”
“嗯。”
楊昭說:“我知道幾個地方,先去找一找,晚些給你電話。”
“好的。”
楊昭本要掛掉電話,誰知楊父在靜了一會兒后又開口了。“小昭……你弟弟……”
“怎麼?”
楊父的聲音有些低沉,說道:“錦天跟一般孩子不同,現在這個年紀又正是小孩子叛逆的時候,要是沒弄好的話很容易跌跟頭的。他父母走得早,他又不願意聽我和你媽的話,你這個做姐姐的要多幫幫他。”
楊昭頓住,這番話若是出自別人之口,倒沒什麼奇怪。但是按照楊家向來的慣例,楊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代表他對楊錦天下了苦心。楊昭半晌才開口,聲音同以往一樣平淡,“我知道,我留在國內就是為了他。”
楊昭掛斷電話,又撥通另外一部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人。
“喂?”
楊昭說:“你是劉元嗎?”
那邊的聲音很吵,接電話的人用十分大的聲音喊着:“什麼?你說啥?”
楊昭深吸一口氣,聲音放大了些,“你是不是劉元?”
那邊的人總算是聽到了,他說:“對啊,你誰啊?”
楊昭說:“楊錦天是不是在你那裏。”
那邊的聲音頓了一會兒,楊昭聽見嘈雜聲小了一點,好像是走進了一個房間裏。然後那個叫劉元的人對另外的人說:“楊錦天,這誰啊,找你的把電話打我這來了。”
那邊又靜了一會兒,然後換了一個人接電話,“喂?哪位?”
楊昭聽見這個聲音,鬆了一口氣,說:“是我。”
“姐?”
楊昭聽見那邊的雜音又小了點,她猜測楊錦天應該是走進了洗手間。她的聲音也隨之降低,說:“你在哪裏?”
“你怎麼有劉元電話的?”
“你在哪?”
楊錦天的語氣似乎有些不耐煩,他說:“在外面。”
楊昭一字一句地又問了一遍:“我問你,你在哪?”
楊錦天抱怨了一聲,說:“我都說在外面了,一會兒就回家。”
楊昭說:“你這幾天是不是逃學了?”
楊錦天靜了一會兒,然後低聲說了一句:“我先掛了。”
“小天!”楊昭難得地主動拔高嗓音。
楊錦天對姐姐楊昭多少還有些畏懼,他沒真敢掛斷電話,在那邊嗯了一聲。
“你在哪裏?我現在就去接你。”
楊錦天聽出楊昭是真的生氣了,心裏也泛虛,終於說道:“在學校門口的樂迪歌廳。”
楊昭掛斷電話,發動車子離開。
她開到樂迪歌廳門口的時候,楊錦天已經在門口站着了。他看見楊昭的車,自己主動走了過來。
楊昭搖下車窗,簡單地說了一句:“上車。”
楊錦天打開車門,坐到後座上。
楊昭在後視鏡里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安全帶。”
楊錦天扣好安全帶,楊昭才再次上路。
開車的過程中,楊昭問楊錦天:“你的書包呢?”
楊錦天拄着胳膊看着窗外,“在學校。”
楊昭沒有再說話。
她把楊錦天帶回家,打電話要了外賣,掛斷之後回過頭,看見楊錦天悶着頭坐在沙發里。
屋子裏奇異的安靜。
楊昭在電話旁站了一會兒,然後來到楊錦天身邊,坐在了他的對面,“你為什麼逃學?”
楊錦天依舊低着頭,小聲說:“不想去。”
“為什麼不想去?”
楊錦天沒說話。
楊昭說:“的確,喜歡上學的孩子不多。”
楊錦天抿了抿嘴,頓了一會兒,小聲說:“之前有考試。”
“什麼考試?”
“階段測試。”
“你不想考試?”
“我考了一半出來的。”說完,他又說,“題我都不會。”
楊昭淡淡地吸了一口氣,看着楊錦天低垂的頭,“題不會是你自己的問題。那個劉元,你下次不要跟他一起玩。”
說到劉元,楊錦天抬起頭,微微皺眉地看了楊昭一眼,說:“你哪來的劉元電話?”
“哪來的你不用知道,這個人人品有問題,你離他遠一點。”
楊錦天閉上嘴,頭又低下去了。
楊昭看着重陷安靜的楊錦天,也沉默了。
她能看出來,楊錦天並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裏。她不擅長勸人,更不擅長批評,楊錦天的靜默讓她毫無辦法。
外賣到了,楊昭讓楊錦天先吃飯,她去書房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告訴父母自己找到了楊錦天。
“今天讓他在我這裏住,明天我送他去學校。”楊昭說。
第二天,楊昭把楊錦天送到學校,看着他走進校門。她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將車停好,自己也走進校園。
這是全市最好的重點高中,門衛也非常負責,見到不認識的人馬上攔了下來。
楊昭對門衛說自己是家長,來見老師的。門衛問了是哪個班的,楊昭報出班級和老師姓名,門衛才放人。
這所高中位於市中心,校園很大,裏面種了很多樹,這也曾是楊昭的母校。
夏天時最美,校園裏的花樹都開了,花瓣被風吹下來,洋洋洒洒,就像是一道珠簾,十分美麗。
在市中心,能有這樣的景色,很不易。所以楊昭很喜歡這裏,她看着校園裏來來往往的學生,他們充滿了希望和活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