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誰的蹉跎
薛禾撿起一張房產過戶證明,喃喃道:“我原本還以為他當時就是說說,沒想到那孩子是來真的。”
葉小倩半天回過神來,機械地問:“媽,他說什麼?”
薛禾一邊撿一邊說:“你還記得你父親剛出事的那個月嗎?有一次他來找我談。當時我覺得和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他約莫也知道我的態度,只和我說‘阿姨,我知道您對我印象不好。我沒有李風離的身家,沒有inf1ection4o%的股份,但對小倩的心絕對不比他差。我知道這話說出來俗氣,但凡她要的,但凡我能辦到的,以後絕不會委屈她半分。她不喜歡,我就不接戲了。這些年我從影所得,都托朋友投在股市和地產上,也滾了一些’。”
薛禾說完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倒是個好孩子,可惜了。他要現在好好的,你們想結婚我和你父親也不會反對,可你總不能這麼伺候他一輩子吧?好在你們還沒領證……”
葉小倩蹲□去,聲音低卻清晰:“媽,就算他起不來,我想,我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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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過年,葉小倩抽空去醫院看了已經可以正常飲食的爹,其餘時間都守在謝卿那,每天回去拿些東西洗個澡,晚上總是要和植物人擠在一張床上才安心。
醫院裏的護士開始還勒令她不許再這麼干,後來發現她也算老實,平時沒事都窩在病房裏,還幫值班護士省了不少擦洗的活,久而久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一天晚上她給謝卿翻完身,又絮絮叨叨講起來,啰嗦程度不亞於醫院裏的薛女士。講着講着胃裏一陣翻騰,忙衝出去吐。從廁所里出來,見着樓梯拐角佝僂着一個人。
從來光鮮亮麗,連穿着蕾絲內褲在酒店床上被人破門而入時都能淡定地站起來關上門的花太太,正抱膝坐在醫院的台階上。
聽見葉小倩的腳步聲,花太太轉過身來,那形容嚇得剛吐完的葉小倩差點又回去吐一場。
半天,葉小倩小聲說:“我這有洗面奶,您要不要去洗個臉?”
花太太淡定地從包里掏出一面化妝鏡,淡定地看了看鏡子裏的人,淡定地說:“我包里有卸妝油,謝謝你。”
葉小倩訕訕“嗯”了聲,不知道再說什麼好,目送頂着一張京劇臉譜似的臉淡定走向水池的花太太。
走到門口,花太太轉過頭來,又重複了一遍:“謝謝你。”
葉小倩這才反應過來她指的好像不是洗面奶的事,不覺更加語塞,最後只憋出來一句:“不用,就當鍛煉身體了。”
花太太頂着一張慘絕人寰的臉,回眸一笑,扶着牆進了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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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醫院裏值班的護士不如往日多,花太太和安安她們都有公司的應酬,醫院裏冷冷清清只有她和小植物人。
植物人目前只能靠胃管進食,葉小倩想着大過年的不說包兩個餃子,好歹也給喂頓好的。於是下午抽空回去,用剁得碎碎的海鮮熬了海鮮粥。
七點多的時候,她拎着粥走過廣場,看見空地上三三兩兩的人們正歡天喜地地放着鞭炮。帶着孩子的父母站在邊上提心弔膽地看着,一旁還有幾對年輕的情侶。
一個小姑娘點了鞭炮就往後縮,後面的男朋友趕緊伸出手來給她捂了耳朵;另外兩對兒正在照相,用手裏的煙花快速劃出各種字母組合來。
她轉頭,街上人不多,卻一個個喜氣洋洋,一個賣氣球的小哥看了看錶,把手裏最後幾隻氣球塞進她手裏,說了句“新年快樂”就跑了。
空氣中滿是煙火的味道和飯菜的香氣,她抬頭看向遠處大樓上垂下的巨大畫像。
畫像上的是謝卿演繹過的各個角色,從西裝革履的公子到勾人心魄的男寵,幾十個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下面五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永遠的傳奇。
葉小倩拎着粥仰頭看了很久,等到口水快流下來時,才提步往醫院走去。
我的身邊如此熱鬧,只讓我更加想念和你一起的時光。
遠遠看見醫院門口立着一個人,銀灰色的襯衫仍舊挽到手肘,傳說一周前就已經飛回加州的inf1ectionceo李風離,正靠着石像插着口袋看她。
葉小倩將粥抱着懷裏,仰頭看他抽出手來,長手指一翻,手心裏躺着一隻耳環。
風離的聲音在二月的冷風中有點乾澀,他向前一步,問道:“這是什麼?”
葉小倩盯着那耳環看了許久,才咽了口口水,抽了抽嘴角:“這個問題,我六年前就想問你。”
李風離忽然笑了,在公司嚴肅冷靜在她面前害羞內斂的李風離捶着石像笑了整整半分鐘,才一邊笑一邊問:“就為了這個?”
葉小倩垂了眼,低聲說:“是。六年前,我畢業那天,你把外套落在我那兒。我在你口袋裏發現了這個。風姨當時在加州,我沒有耳洞……”
六年前,自尊心極強的清華女神在男朋友口袋裏發現了一隻女人的耳環。多年養成的驕傲,讓她拉不下臉和其他女人一樣質問自己的男友。
最後,冷情的葉小倩選擇了沉默,沉默的她給李風離發了一條分手短訊。
就是因為這隻耳環,讓他們的誤會越來越深,陰差陽錯地,一隻耳環成了兩人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李風離原本蒼白的臉上慢慢爬上血色,他揮手將那隻耳環丟得遠遠的,伸出手來抓住她一隻手腕:“就為了這個?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不信我?”
葉小倩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我問你了,你解釋了。只是……我們倆都忘了。”
六年前,她出事前的最後一通電話,是風離打過去的。
葉小倩抽出手腕,寶貝地看了看懷裏的粥,又嘆了口氣:“你當時醉得太厲害,我也是最近才想起來。那天你說‘那是管伍子汐借的菜譜里夾的,沒來得及還給她。我學了幾個菜,慶祝你畢業。’”
風離的眼神慢慢沉了,他單手扶着她的肩,追問道:“我解釋了?我解釋了?我還說了什麼?”
葉小倩躊躇半晌,才小聲說:“你還說你愛我……”
“咣”的一聲,是風離鬆開她,踹倒了邊上半人高的垃圾桶:“我居然忘了……我們居然都忘了……”
葉小倩第三次嘆氣,索性將話說開了:“這耳環是誰給你的?”
風離又踹了一個垃圾桶,答道:“伍子汐。”
葉小倩點點頭,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那天晚上伍子汐和大鎚去見了大鎚的媽媽。我想……我出車禍的事,她是知道的。並且當晚還到過現場,發現了這個。”
“我之前一直奇怪,既然大鎚說的是實話,伍子汐去年為什麼要說謊,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把髒水往大鎚和她自己身上潑?看到這隻耳環,我才明白,她如果不是太在乎你了,就是太在乎我了。”她苦笑一聲,解釋道,“我想,她當晚在現場發現耳環,又得知你酒駕被抓,便認定是你喝醉以後撞了我。自從我在公司上班,她就一直明裡暗裏勸我離開,只是怕我發現所謂的‘真相’。”
她轉頭,看見醫院門口熟悉的人影一閃,乾笑:“她小時候連條蟲都不忍心燒,怎麼會忍心看到我們倆發現其實是你撞了我以後,彼此痛苦呢?”
她看了看站在一堆垃圾中間有些茫然的年輕ceo,將粥罐小心翼翼放在一邊,從手腕上解下一隻氣球,認認真真在他手指上打了個蝴蝶結。
做完這些,她抱起粥罐,重新抬頭看他。
天邊吹來一陣風,撩起她一頭直發,她伸手將頭髮往耳後一別,那動作與多年前校園裏的白衣少女重合。
末了,她揚了揚下巴,笑道:“阿離,新年快樂。”
當年,白衣少女也是揚了揚下巴,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笑道:“回頭見。”
醫院的大門在身後關上,葉小倩走出五步,回頭看去,但見台階之上的銀灰色的身影手上掛着一隻笑臉氣球。他迎風佇立良久,最後慢慢彎下腰去,扶起倒地不起的垃圾桶,在遠處的鞭炮聲中,將垃圾一件一件撿起來。
那一年的七月,他口齒不清的中文從電話中傳來。
小倩,我愛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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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倩帶着氣球抱着粥回到病房時,床頭放着一隻牛皮紙袋子。門外路過的護士解釋道:“剛才有個戴墨鏡的美女給你送來的,東西放下就走了。”
葉小倩摸了摸還溫的袋子,從裏面摸出兩個雞蛋餅來。
她看了看床上一動不動的那個,在外面此起彼伏的各色禮花下,咬了一口。
多火腿,少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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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以後,葉小倩正式給公司遞交了辭職信。她走的那天正好趕上connie來複職。
短暫的交談后,她得知connie前男友的老婆前幾個月出去找了個掌勺的活兒,幹了兩個多月,後來因為脊椎問題辭了。多年的家庭主婦生活和不小的年紀讓她也找不到什麼好的工作,最後只能帶着癱瘓的男人住到了父母家裏。
兩人沒孩子,她的父母自然不願意女兒後半輩子就這麼搭上了,所以一面對connie前男友頗多挑剔,一面催促女兒離婚。倒是他老婆還念幾分舊情,死活不同意,每天仍舊盡心伺候着。
末了,connie說:“我前幾個月和他老婆談了談,倒是知道了一件事。”她對着一個路過的技術部員工點了點頭,說,“他不孕不育。”
她搖了搖頭,不理解道:“據說婚前就檢查出來了,倆人剛認識時他就和現在的老婆說了。他老婆表示不介意,所以就結婚了。”
葉小倩告辭的時候,connie還倚着門框愣神,一邊愣神一邊自言自語道:“真是,她不介意,我就介意了?為了這麼點事,蹉跎了這麼多年,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