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懦弱
“我……”
童樺猶豫着,半天開不了口。
“我想你應該明白,”夏致遠解釋道,“我不是變態,並不在乎你和我在一起之前的事情。”
“那你是氣我瞞着你?”童樺小心翼翼的問道。
“也不是……”
沉吟了一下,夏致遠說:“作為戀人,如果不能時刻心靈相通,至少也要能理解對方行為處事背後的邏輯。”
“換句話說,我不想等到無可挽回的時候,再來後悔今天沒有把話說開。”
這話說的很重,實在容不得童樺再繼續裝傻。
沉默的點了點頭,童樺拿起桌上的煙盒,抽了支煙夾在指間,又四處搜索着打火機。
靜靜地遞上自己的打火機,夏致遠給他點上煙。
白霧升騰,煙草氣味在兩人之間彌散開來。呼吸之間,童樺儘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有一點你沒說錯,我的確沒把自己當人看,”說著這樣的話,童樺的嘴角卻微微勾起,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牲口身上會被打戳子,如果不好好乾活,就會被主人賣掉……我們也一樣。”
腳尖點地,他輕輕轉動吧枱椅,側過身子,正對着夏致遠。
“我呆的那家泰拳學校,其實就是家地下拳場,”微微分開膝蓋,童樺虛指了一下大腿內側的紋身,“這是我的身份證——它不證明我是誰,只說明我是誰的東西。”
逼他開口之前,夏致遠已經暗自設想過最壞的情形,也覺得無論什麼事情,自己都可以接受。而現在,才聽了這幾句,他卻已經有讓童樺閉嘴的衝動。
“年紀越長越大,比賽也越來越多,從小時候的幾周到隔個兩三天就是一場。每逢滿月,島上都會舉行大型的擂台賽,那天來看的人最多,所以還會安排無差別比賽或者車輪戰。”
“無差別?你是說……不分重量級?”
“對。不分重量級,也沒有規則。”童樺點頭,又補充道,“而且,為了刺激看的人下注,兩個拳手的身形往往差別很大。”
“你也打過?”
“經常。”
“能贏?”
“有贏有輸,”吐了一口煙,童樺不在意的說,“有些人只是看着塊頭大,其實並不經打。小時候輸的多些,長大了能贏。”
順手拿起酒瓶給自己倒酒,夏致遠故作輕鬆地問道:“能逃嗎?裝病什麼的。”
童樺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側身往煙缸里彈了彈煙灰,“如果讓你上場的那天你說病了……”
“那就死在場上吧。”
正在倒酒的手頓了一頓,夏致遠放下酒瓶。
“為了生存不停地打拳,這差不多這就是我在泰國的全部生活……我沒什麼值得瞞着你的事,只是不知該從何講起——如果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不妨直接問。”
或許是煙酒作祟,今晚的童樺,氣場和平時頗為不同。
看着他坦然拋過來的話題,夏致遠卻頗感為難——他是有話想問,但這種情形下,他寧願旁敲側擊,慢慢來。
呷了一口杯中之酒,夏致遠含在舌尖品味良久,才緩緩咽下。
“你跟我提過,有一個好朋友和你在島上一起長大。你們兩個……是不是一對?”
想了一會兒之後,夏致遠挑了個不那麼敏感的問題下手。
“不是。”頗感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童樺倒是答得乾脆。
稍微思索了一下之後,童樺又加了一句,“你不用拐彎抹角,跟我上床的人不是他。”
“其實也不能叫上床……”偏頭對夏致遠笑了笑,童樺說道,“島上女人少,交通又不方便,成年男人總要找地方瀉火。長到十三四歲、長相清秀些的男孩子,訓練比賽之餘,會被有點權勢的人叫去服侍。”
“十三四歲?!”睜大眼睛看着他,夏致遠難以掩飾自己的震驚。
童樺朝他擺了擺手,“手或者嘴,並不做全套。你知道,很多人不是同性戀,如果有選擇,他們會去找女人。”
“另外,拳場的主人迷信童子功,怕破身以後,好不容易養大的拳手輸掉比賽,跌了身價。所以對於還在打拳的拳手,嚴令他的手下不能碰我們。只要不真的做,其他事情,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夏致遠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感受到他安慰的意思,童樺轉頭朝他笑了一下,神情並不陰鬱。
“可能因為我長的還不錯,被召的次數也多,特別是拳場的主人經常找我——當然,對他來說,拳手比男|妓要貴多了,所以他每次要我服侍的時候,也不會真的碰我。”
“直到……”
話到此處,童樺忽然停了下來,微微顫抖着舉起手裏的煙,猛吸了一口。
心中升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一瞬間,夏致遠幾乎就要開口叫停。
“今天很累了,我們回……”
“直到十六歲那年,有一次我爆冷贏了一場無差別比賽,幫拳場賺了很多錢,”吐出口中的煙霧,童樺並沒有理會夏致遠,“那天他非常興奮,喝了很多酒。晚上我被叫到他房裏,弄了很久也沒能幫他射出來。”
閉起眼睛,童樺說道:“那天晚上,藉著酒興,他稀里糊塗的上了我。”
心裏一陣抽痛,夏致遠拿着杯子的手顫抖了一下,些許酒液潑到了桌面上。
看着燈光下緊閉着雙眼的童樺,他放下酒杯走到童樺身邊,把他攬進自己懷裏。
對於這樣殘酷的記憶,或許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多餘。
任憑夏致遠抱着自己,童樺坐在吧枱椅上,安靜的埋首在他懷裏,久久不願起身。
巡場回來的駱傑見他們兩人抱在一起,正想開口打趣幾句,卻被夏致遠殺人般的眼神一下子釘在原地。
看着他無聲的用嘴型吐出一個“滾”字,駱傑被嚇得趕緊掉頭,飛也似的逃走了。
“還有一件事情,我向你撒了謊。”
許久之後,童樺吸了吸鼻子,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十六歲那年,沒有人去泰國找我,是我自己找回家的。”
“你從拳場逃出來?”撫摸着他的背脊,夏致遠柔聲問道。
童樺點了點頭。
“那天做過之後,他再叫我去服侍,就不再有什麼顧忌。”儘管很難過,童樺的眼裏卻沒有一滴淚水,“這種日子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我跟你提過的那個朋友,他決定帶着我一起逃出去。”
“你說他過死在賽場上,所以……他其實還活着?”夏致遠試探着問道。
苦澀的搖了搖頭,童樺無意識的抓緊了夏致遠的手臂。
“他死了——為了讓我回家,他替我擋了子彈,被島上追我們的人打死了。”
這句話出口之後,童樺的臉上寫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
“從我到島上那天起,他像哥哥一樣照顧了我八年。最後,更是連性命都給了我。”
“你覺得我對童琰好的過分?”童樺對夏致遠苦笑道,“我這個親哥哥,連他的十分之一都沒做到。”
肩膀微顫,童樺垂下眼帘,“從他死的那天開始,我幾乎沒有停止過那個關於逃亡的夢。或遠或近,每一次,我們在不同的地方被人追上,而夢的結局,永遠都是我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仰頭凝視着夏致遠,童樺說道:“我是個很自私很懦弱的人——他走了整整十年,一直一直託夢給我,我卻從來都鼓不起勇氣,回泰國去看看他。”
一晃十年,無法言說的內疚像是一座難以跨越的山峰,沉甸甸的壓榨着他,從未離開。
“寶貝,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親了幾下童樺的額頭,夏致遠抱緊他,“他很疼你,肯定不會怪你——在天上看到你順利回家,他一定非常高興。”
“是嗎?我還以為他又要罵我膽小,”聽了夏致遠的話,童樺的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你說,他知不知道我很想他?”
“一定知道。”
夏致遠簡直無法想像,童樺這十年來,居然一直這樣被噩夢和自責所折磨着。
“爸爸走了以後,我夢見他跟我說,他在島上等我。”
拉了拉夏致遠的衣袖,童樺小心的問道:
“這次,你能陪我回泰國去祭拜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