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九二 人情
面對柳如眉那成竹在胸的微笑,施靜只說了一句話:“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這句話很簡單,也很直接。只是,柳如眉大約沒想到,施靜竟然就這樣問了出來。畢竟,施靜從未表現得像個有心機的樣子,到了現在,忽然換上這種似乎洞悉了一切的模樣,倒也當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柳如眉畢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她只愣怔了片刻,便就回過了神來。微笑着道:“小靜果然是快人快語。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兜圈子了。不錯,我做了這麼多事,為的,也不過是要你幫我做件事。”
施靜笑着道:“你本身便是個神通廣大的人物,又已經賣了這麼多的人情給我,想來這件事定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了。”
柳如眉笑着道:“我並不是什麼神通廣大的人物,不過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她說到這裏,卻似想起了什麼十分痛苦悲傷的東西一般,微微蹙起了眉頭道:“想必小靜你已經知道,我身中了十分古怪的毒物,每次發作,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必得用罌粟止痛?”
施靜到了這個時候,方才注意到,她那形狀美好的眉毛,居然是畫上去的,難怪這蹙眉的動作,她做出來看着那麼奇怪。按照這時候的說法,眉毛稀疏是身體不好的表現,那麼壓根兒就沒有眉毛,又是說明什麼呢?怕是……施靜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嘆,不願再盯着她那眉毛看,便只點了點頭道:“你毒發的樣子,我上次已見到過,不知你最近可好些了?那毒解了沒有?”
柳如眉苦笑道:“既是她下的毒,又怎麼能那麼容易就解的了?若要尋那叫人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可再沒有人能比的上她。”
施靜心知她說的是石觀音,但料定她費了這麼大的功夫,必定會有後續的,所以也不動聲色,只聽她繼續說。
那柳如眉果然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上一次在大沙漠,我與你相見的那個時候,我其實本是為了求她給我解藥而去的。”
施靜點了點頭道:“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人想要那麼痛苦地死去,特別是還在這麼年輕的時候。”
柳如眉苦笑了一聲道:“我本來早已經生不如死,便是死了也沒有甚麼好可惜的。若不是遇到了他,我便是就死了,也就罷了。只是,因着有他在,死便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只要想着我若死了,他斷然不會獨活,我便也只有掙着這條命,去了大沙漠。”
施靜這才恍然,原來這柳如眉,居然也遇到了心愛的人。但凡是遇到了心心相印的愛人,不論是什麼人,都不忍心拋下心上人去死的。只不知道,俘獲了柳如眉這樣的女人的芳心的,又是怎樣的一位年輕俊傑呢?
似乎是因為提到了愛人,柳如眉本就姣好的面容上綻露出一絲淡淡的紅暈,更顯得她韻味十足,魅力四射,教人移不開眼去。
不論什麼時候,只要是沉浸在愛河中的女子,總是有種奇特的感染力的。施靜此刻看着她,竟也有些不忍心打斷她的回憶。只是,這美好的回憶,似乎總是太短暫,很快地,柳如眉便回過了神來,臉上重新露出了那種悲苦的表情。
她看着施靜,緩緩道:“我素日同她的關係不錯,這一次本想着豁出臉面,跪着求求她,說不定,還有轉機。誰知道,我趕到的時候,發現神水宮的人也到了。我就知道,我這一次,必定要白跑了。”
她苦笑着垂下了頭,淡然地接着道:“想必小靜你也知道,你母親水母陰姬前輩的武功有多麼高深。只是,大約你不知道的是,我的師父石觀音,雖雄霸一方沙漠,但生平最怕的卻只有一個人,那便是你的母親,水母陰姬。”
施靜默然不語,心中卻也不由得感嘆,難怪當時石觀音見了水母陰姬是那副表情,也難怪水母陰姬拖着只剩下三成功力的傷體還能將石觀音困在水下。實力的差別太過巨大,這也實在是沒有法子的事。
施靜一面感嘆,一面卻仍是緊緊盯住了柳如眉,卻忽然發現,她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就像是突然回憶起了一件十分悲痛和怨恨的事,那種憤怒和怨毒,竟似從她身上每一個毛孔中滲透了出來,讓施靜只在旁邊看着,便覺得有些渾身發冷起來。
但是她仍是牢牢地站在了原地,紋絲未動,連臉上的神色也沒有多大的變化,只等着柳如眉繼續講述她這過去的故事。
果然,柳如眉略停頓了一下之後,便繼續道:“她們兩人比試的結果,你當然已經知道,但我當時其實也並未離去。我見到你母親親自來了,便知道石觀音此次凶多吉少。只是如此一來,我卻想着,說不定,這反倒是我夫婦的一條生路。”
原來她已經同她的心上人成親了,那麼,想必,這悲憤之事,同她的夫君便不無關係了。
施靜一面暗自揣測,一面繼續靜靜傾聽,柳如眉的敘述也在繼續。只聽得她一字一句地道:“只可惜,當時我見場面紛亂,兼且因着我還想再先去做一件事,故此便沒有立刻出來同你們相見。”
施靜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去救了胡鐵花他們。”只是,按照她這種性格和做事的習慣,去救胡鐵花他們,想必也是為了“先施恩、再望報”了。她想到這個,再想到自己早已經被迫欠了柳如眉許多人情,表情不由得有些僵硬。所謂“升米恩、斗米仇”,她賣了這麼多人情給自己,就真不知道,她想要什麼了。
柳如眉卻似乎絲毫都沒有注意到施靜的這點兒表情變化,只點了點頭道:“不錯。”然後繼續道:“誰知道,我同他們分開不久,身上的毒便發作,好容易撐着到了一處落腳的地方,聯絡上了我夫君,還未等他趕過來,便即昏了過去。”
她苦笑着道:“因這次毒發,十分疼痛難忍,痛的緊了時,我便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了幾句,想是被他聽見了你母親的名字,故此,見我一直昏迷不醒,便尋了家中穩妥的人照料我,然後終究忍不住獨自去尋了那處秘谷。”
施靜有些吃驚,卻聽那柳如眉道:“我一醒來,便追着他去了,然則卻晚了一步,他已經通過了秘谷,到了你母親閉關的湖邊,同神水宮弟子們混戰了起來。”
施靜暗道,這個宮南燕倒是沒說,不過,左右她也沒有過問宮中事務,想來,水母陰姬仍平安無事,她們便也就並未向她回報。故此,她竟不知道,她們離開這數月之中,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兒。只是,那柳如眉的神情既然是如此悲苦,又是獨自一人來到這個地方,莫非,她夫君……
施靜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卻聽得柳如眉緩緩道:“我幫着他從神水宮的陣法中全力衝出,本待勸說他且不要正面衝突,從長計議,卻不料防不勝防,還是讓他跟水母陰姬見了面。”
施靜的感覺愈發不好,那柳如眉卻還在繼續說話:“他只道這是條可以救我的生路,誰知道,這並不是條生路,反倒是條不歸路。你可知道,你的母親是如何對待他的?”
施靜下意識地接了句:“如何了?”
柳如眉冷笑着道:“她說,若要她幫我醫治,除非他肯替我死。”她平靜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忽然渾身顫抖了起來,嘶聲道:“我們跪下來求她,她都不肯,最後,他只有跳湖明志。”
她死死地盯住了施靜,目光早已經不復開始時的溫柔和煦,而是充滿了悲傷和痛苦。或者,更準確地說,除了悲苦之外,竟似還有怨憤。那麼,她到底在怨恨着誰?是給她下毒的石觀音,還是拒絕醫治她的水母陰姬?
只是,她那位夫君,也未免太過偏執了些,居然真的跳進了湖中……這種我雖不殺伯仁,但伯仁終究因我而死的事情,着實狗血,真是有口也說不清。只是,照這個樣子看,莫非她是要自己去幫她殺掉陰姬?
不管怎麼說,這一點是絕對不可能的。施靜剛想到這裏,那柳如眉似乎也已經看出了她面色大變,居然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是不會讓你做出弒母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的。”她頓了頓,卻又補充道:“只不過,屆時請你不要出手助她便是了。”
施靜冷笑了一聲道:“柳姐姐說得倒真是輕鬆,試問若一個人明知道旁人要去殺自己的母親,卻還能夠安安穩穩地袖手旁觀,那這還算是一個人么?”
柳如眉笑道:“如此說來,小靜是準備不顧昔日情分,定要插手此事了?”
施靜嘆了口氣道:“雖則身受柳姐姐許多恩惠,但此事,卻恕難從命。”
柳如眉也輕輕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道:“真是可惜,我本不想如此,但看來,今日,卻也不得不得罪了。”
她話未說完,已經身形一晃,朝着施靜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