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副隊長
慕容輕一抬頭才發現辦公室門口擠了一堆人,都在那裏伸着脖子往裏看,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一邊往裏擠一邊撥拉那些看熱鬧的人,語氣不悅,“都幹活去。沒事兒乾的進去幫我們黑子打報告!”
門口的人笑着一鬨而散,這男人把人攆開之後隨手關了門,一轉身正好對上慕容輕的視線,微微怔了一下。
這男人生的肩寬腿長,舉手投足之間透着一股精悍之氣。看年齡要比慕容輕略微大幾歲,一張微黑的面孔輪廓極深,眉眼深邃,看人的時候眼中習慣性的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令人不敢逼視。
慕容輕不太適應被人當嫌疑犯似的打量,正覺得有些尷尬,就聽孟軻在旁邊笑着說:“慕容老師,這是我們副隊長。”
副隊長走過來衝著慕容輕伸出一隻手,“你好,我是裴戎。”
一屋子人都看着,慕容輕只能強忍着心頭不適伸手與他相握,“您好,我是慕容輕。”
裴戎的手掌比他的手生得寬厚,掌心乾燥而溫暖,相握的時間和力度都把握的恰到好處。慕容輕感覺到他的虎口和指腹都長着很硬的繭子,暗自猜測哪一塊繭子才是書上寫的“槍繭”,倒也沒覺得跟個陌生人肢體接觸有多麼令人反感。
裴戎鬆開手,看了看桌子上的紙盒,語氣里微帶歉意,“本來是想上門去請教的,不過東西有點兒多,又零零碎碎的,怕拿來拿去出差錯,所以只好麻煩慕容老師跑一趟了。”
慕容輕忙說:“不麻煩。你還是叫我名字吧。”
裴戎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一霎,轉到了桌上的紙盒裏,“有什麼發現?”
慕容輕伸手從盒子裏取出那塊桃核大小的釉里紅殘片,試探地問裴戎,“這些東西跟上次我看的那些殘片是不是有關係的?”
裴戎倒也沒隱瞞,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對,目前已經併案調查了。”
慕容輕又問:“上次小孟警官給我看的那些瓷片,能不能再讓我看一看?”
裴戎與他對視片刻,調轉視線衝著一旁的短髮女警微微點頭。
短髮女警說了句“稍等”便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裴戎拉開椅子在慕容輕身邊坐了下來,一邊幫着慕容輕把紙盒裏的碎瓷片很小心地撥拉到鋪在桌面的報紙上,一邊問他,“看出什麼了嗎?”
慕容輕覺得這人看人的時候,眼神就跟兩把刀子似的,好像恨不得劃開你的皮肉,翻出你的骨髓來好好檢查檢查。慕容輕對別人的目光一向很敏感,然而這一次的感覺卻有些不同。裴戎在盯着他看的時候,目光里沒有任何能代表個人情緒的東西:欣賞、喜愛或者厭惡,這些全都沒有。有的只是單純的審視和想要一探究竟的專註。
這種感覺就像身邊放了一把刀。雖然東西是死的,不會自己跳過來在他胳膊上劃一道。但它只那麼放着,人的神經就會緊緊地綳起來,生怕自己哪一個動作不小心就會碰到它,從而引發自己都無法承受的後果。
慕容輕捏着瓷片覺得有些無奈,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或者像裴警官這麼看人才是正常的,而他則是因為見多了心懷叵測的打量,而且這麼些年身邊也沒個正常的男人……所以反而覺得不正常?
好吧,大概真是他想多了。
慕容輕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這一堆瓷片上。素瓷、青花、粉彩,乍一看有種雜亂無章的感覺,然而一片一片自指尖滑過,慕容輕心裏卻湧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上一次孟軻拿給他看的時候,他就有這種感覺了。這一次,這種呼之欲出的感覺更加鮮明。
裴戎坐在他旁邊,看着他專心致志地擺弄那一桌子的碎片,視線不知不覺被他的那雙手吸引住了。慕容輕的手型要比一般人更修長,手指的線條優美而流暢,捏着瓷片的時候手指會不由自主地微微彎起,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微妙而誘惑的味道。
裴戎看了一會兒,又把視線轉移到那些碎瓷片上,這才發現他走了一會兒神的功夫,慕容輕已經把桌子上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碎瓷片分成了幾堆。他正低着頭把兩三塊紅白相間的碎瓷片放在桌面上像擺弄拼圖似的擺來擺去。
裴戎心頭一動,“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旁邊的孟軻和韓穎還有點兒莫名其妙,慕容輕卻明白這男人已經看出了他的想法,點了點頭,“還不確定,最好等上次那些碎片拿回來做一個對比。”
裴戎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撥拉了一下慕容輕手邊的一小堆瓷片,從裏面撥拉出一塊類似的瓷片,“這裏還有一片紅色的。”
慕容輕抿了抿嘴角,“不一樣。”
裴戎納悶了,把手裏那片碎片舉到眼前仔細看了看,沒什麼不一樣啊。推到慕容輕面前,跟另外一片並排放在一起,“這不是一樣的?”
慕容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圖案一樣,年代不同。一個是現代的仿品,一個是明代早期的釉里紅。”
裴戎怔了一下,“這也能看出來?”
慕容輕沒有出聲。他指頭上不知道摸過多少瓷片,哪怕只剩一個茬口他也分得清年代。甚至能通過殘片的形狀與釉色還原出原本的器形。但這些東西他不知道對一個外行要怎麼解釋,索性什麼也不說。
裴戎歉意地笑了笑,“您別見怪,我們都不太懂這個。之前送了一部分樣品到鑒定中心,結果拿回來的鑒定報告是說都是現代的仿品。所以我沒想到里還混着真古董。”
慕容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
短髮女警拿着上次見過的證物回來,慕容輕挑出那片明代釉里紅,看了看背面,轉頭問周圍的人,“有筆嗎?”
裴戎連忙從胸前的口袋裏抽出一支水筆遞給他。
慕容輕在瓷片背面做了個記號,翻過來放在桌面上,輕輕挪動瓷片的位置,頭也不抬地問裴戎,“有紙嗎?”
“呃?”裴戎看看他,再看看周圍幾個跟他一樣迷糊的腦袋,他很想問一句要什麼紙啊?擦東西的面巾紙?記錄用的手札還是上廁所的衛生紙?
慕容輕等了一會兒見他們沒反應,抬起頭看了看裴戎,“白紙有嗎?我要畫點兒東西。”
一張打印紙越過裴戎的肩頭遞到他面前。是剛才戴着耳機打遊戲的那個青年,大概是被這裏的動靜吸引了,眨巴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的興緻盎然。
慕容輕接過打印紙鋪在桌面上,一邊畫一邊輕聲說道:“這應該是一件明代仿元代釉里紅的玉壺春瓶,纏枝蓮紋,尺寸大概是二十四到二十九高。”他把畫好的瓶子推到裴戎面前,“從這些碎片來看,這人應該還沒有燒出滿意的仿品。”
辦公室里的人都聽得有些入神,趴在裴戎肩膀上的青年問他,“怎麼看出來的?”
慕容輕拿起裴戎之前拿起的那塊紅釉,跟桌面上的幾塊放在一起,“這幾塊紅釉釉色都與真品不同,火候也有差別,應該還在嘗試中。”
裴戎看看桌面上那幾塊亂七八糟的碎瓷片,再看看慕容輕畫的漂亮瓷瓶,心裏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怎麼看出這是明代仿元代的東西?”
慕容輕遲疑了一下,“歷史上只有三個時期充分燒造過釉里紅:元、永宣、康乾,其他時期非常罕見。元釉里紅釉色不穩,圖案也粗糙。到了明代,釉里紅色澤已經非常飽滿了。雖然這件東西故意做出了銅料燒飛的痕迹,但從釉質和釉色還是很容易看出區別來。”
裴戎幾個人聽得雲山霧罩。他們能從慕容輕繪製的復原圖上辨別出桌面上那幾片碎瓷大概的位置,卻想不通這個漂亮的年輕人是怎麼通過有限的線索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圖形來的。
慕容輕又說:“真品有可能是一對。其中一件碎了。至於為什麼碎片會混進這一堆廢棄的碎片里,這我就不知道了。”他轉頭看着裴戎,神色遲疑地問道:“能不能讓我看一看瓷窯?”
裴戎眉尖微微一跳,“瓷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