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黑貓
慕容輕一頭冷汗地從床上坐起來,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音在耳邊咚咚直響,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慕容輕依稀記得自己在夢裏又回到了慕容老宅,還是那個黑沉沉沒什麼生氣的院子,他在裏面一圈一圈地走着,卻怎麼也找不到大門。夢裏並沒有什麼恐怖的畫面,他甚至沒有夢到慕容賀。但是那種彷彿陷入泥潭一般,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脫身的絕望遠遠大過了這世間最直白血腥的刺激。
還好那只是一場夢。
慕容輕把臉埋進掌心裏,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離天亮還早,到處都靜悄悄的,只有床頭柜上的枱燈亮着一團暖暖的光。慕容輕睡覺要留一盞燈,這是一直以來的習慣。城市裏有路燈,小區的花壇里也有草坪燈,到了夜裏即使不開燈房間裏也不會是一團全然的黑暗,但慕容輕還是難克服自己怕黑的習慣——尤其是在關着門的房間裏。
慕容輕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生活習慣那麼簡單,很有可能是出於某些心理方面的原因。他還知道這個城市裏有不少心理診所,小六上班的寵物醫院附近就有一家。但是他無法想像自己會對着一個陌生人巴拉巴拉地講述自己的秘密,那些他巴不得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的令人窒息的舊事。
他只能更加小心地掩飾自己,不讓身邊的人察覺自己的異樣。書上不是都說時間能夠治癒一切的創傷,或許像這樣日子一天天過下去,一切都會自然而然地好起來——自他離開了平安集,他失眠的老毛病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
慕容輕醒了就很難再睡着,索性從床上爬起來,溜達到客廳里坐坐。客廳空間大一些,而且客廳和陽台的窗戶都開着,感覺要比小房間來得通透。他住慣了山裏的大房子,城市裏鴿子籠一樣的樓房真讓他覺得透不過氣。
貓貓們吃飽了肚子不知跑哪兒玩去了,陽台上空蕩蕩的。慕容輕聞到空氣里還殘留着淡淡的消毒藥水的味道,慕容陸應該在睡前做過清掃了——這也是慕容輕不喜歡流浪貓進屋的原因之一,無論收拾貓還是收拾貓貓呆過的地方,都是一件耗費精力的事兒。
慕容輕給自己接了杯水,懶洋洋地窩在沙發里出神。
夏天快要過去了,夜晚也沒那麼悶熱難受了,但他還是有些不太適應。這裏即便是夜晚天空也是亮的,被路燈、草坪燈、各種各樣的燈映照的微微泛着灰白,不像山裏的夜晚,什麼時候都是一種澄澈的墨藍色。而且這裏很吵,夜深人靜的時候也總有各種各樣的聲音,這個陌生的城市就像一頭龐然大物似的,潛伏在夜色里不住地喘息。
這真是一個讓人難以作出選擇的命題。人多的地方會讓人有一種安全感,但同時也失去了真正的寧靜。
或許他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夠真正地適應這裏。
一陣細微的聲音從陽台上傳來,慕容輕看見一團黑影敏捷地攀上了陽台的窗戶,然後在那敞開了一半的窗口探頭探腦地朝裏面張望。夜色里兩個淡黃色的亮點無端地帶着幾分詭秘難辨的邪氣。
是一隻黑貓。
黑貓幾乎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坐在客廳里的慕容輕,警覺地保持着一個隨時能逃走的姿勢僵在窗邊。
他不動,它也不動。
慕容輕覺得這應該是一隻老貓。經驗很豐富的樣子,而且很有耐心。當年他在山崖上遇見的就是這樣的一隻黑貓,連眼睛的顏色都是一模一樣。
慕容輕心裏莫名的軟了一下。
“進來吧。”
黑貓躊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跳了進來,緊挨着陽台玻璃慢條斯理地溜達了幾步。它的步態看似悠閑,然而尾巴翹着,一雙淡黃色的貓眼始終落在慕容輕的身上。慕容輕忽然覺得這個小東西跟自己挺像,就算暗地裏害怕緊張,外表也要裝出一副沉得住氣的模樣來。
也不知能不能唬得住別人。慕容輕自嘲地想,但是裝習慣了,想改都不知從何改起。
慕容輕想起晚飯時慕容陸拌的魚肉米飯好像還有剩的,便起身到廚房裏去翻了翻。果然在冰箱裏翻出了大半碗。
微波爐加熱了一下,魚肉的香味立刻散發了出來。
黑貓沒敢往裏走,站在陽台上小心翼翼地往裏看。慕容輕用眼角的餘光瞄着它的動靜,心說看你還裝不?
黑貓在陽台上來回踱步,看着不像剛才那麼淡定了。看到慕容輕端着小碗過來,尾巴甩了兩下,從嗓子眼裏擠出兩聲呼嚕呼嚕的聲音,也不知是什麼意思。慕容輕把魚肉飯撥進陽台上空着的貓碗裏,退開一步看着它。黑貓看看那碗飯再看看他,舔了舔嘴巴坐着沒動。
慕容輕嘆了口氣,“這是我哥做的,味道應該還不錯。你嘗嘗看。”
黑貓試探着朝貓碗走了兩步,看看他還站在一邊,又停住了腳步。
要不要這麼矯情啊,慕容輕不滿地嘀咕着,拎着飯碗回去廚房。等他洗乾淨碗和勺子出來一看,貓碗已經乾乾淨淨的了,連一粒米都沒剩下。黑貓還扒着飯碗意猶未盡地舔來舔去。
慕容輕問它,“沒飽?”
黑貓猶豫了一下,低低的喵了一聲,“還有飯么?”
飯是沒有了,不過茶几下面還有慕容陸帶回來的貓罐頭。慕容輕估計了一下貓肚子的容量,打開一個罐頭放到了陽台上,“就這些了,一次吃太多你的肚子該鬧毛病了。”
黑貓眨眨眼,像是有些疑惑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慕容輕以為它還在顧慮自己離它太近,便後退了兩步,抱着墊子窩回沙發里。貓吃東西的聲音很輕,偶爾罐頭盒子被它自己碰到,它也會嚇得向後跳開,直到確定沒什麼事才又湊過去繼續吃。慕容輕猜測這隻貓在外面應該沒少挨欺負,吃飯都吃的那麼小心,好像一邊吃一邊還時刻防備着周圍會不會有什麼突髮狀況。
真是跟自己很像啊。慕容輕放軟了身體,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出神。卧室的門還開着,枱燈的亮光在夜色里暈染開一片模糊的橘色,耳邊是黑貓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輕響,不知怎麼,慕容輕覺得客廳里反而要比它出現之前更加安靜。
慕容輕覺得眼皮發沉,似乎又有了睡意。
大概是心裏有事的緣故,慕容輕睡的並不踏實,整個人都像是沉入了一種淺眠的狀態里。他甚至知道黑貓離開之前還溜溜達達走到了沙發旁邊看了他兩眼。他的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自己開店的事兒,越想就越是沒有辦法,好像走進了死胡同。
他手裏除了慕容賀臨終前留給他的那張卡之外,還有這麼些年下來跟他師父何茂一起存的一筆錢,拿這些錢在濱海市把買賣做起來是足夠了。但他明面上的身份只是慕容家一個不受重用的養子,怎麼算好像都不該有這樣的身家。如果慕容家的人對自己的經濟來源產生懷疑,他又該怎麼解釋?慕容家的現任家主可就在濱海呢,萬一他也找上門來,他又該怎麼應付?慕容輕巴不得躲他們遠遠的,有多遠躲多遠,最好一輩子都不會碰面。然後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他一點兒也不想引起這些人的注意。
左思右想,直到他聽見慕容陸起床的動靜,才模模糊糊的有了一個想法:現在開店雖然開不了,但他可以先把自己的工坊弄起來。在郊區找個合適的地方,把工作間和瓷窯建起來,或者再招兩個助手。就算不掙錢也沒關係,能隨心所欲地做一點兒自己喜歡的東西不是也挺好么。
就當給自己放個長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