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番外四
於是結婚這個詞語立刻從一個高不可攀的神壇墜落了。
段修博和羅定都開始抱着理所當然的心態籌辦他們的婚禮,當然,出力更多的還是對這場婚禮期待了更久的段修博。
婚戒、禮服、婚禮、花童……
一樣樣必須的環節放上日程之後,段修博才猛然驚覺,這裏面有好多東西都不適合他們。
先是婚戒,不論是他還是羅定,一夜之間無名指上忽然多出一枚戒指一定會成為各種報刊雜誌爭相報道的焦點。現在他雖然出鏡漸少,但國內超一線男星的名頭卻半點不曾落後,跟羅定頗有平分秋色的陣勢。移動頭條這個名號,也不過是從一人獨佔到被一掰為二,數量增加了,質量半點沒下降。
作為國內同性朋友中傳了最久緋聞的一對,現在外面一些比較正規的雜誌都會用帶有曖昧字眼的形容在採訪時調侃兩人。粉絲們更是從一開始的被甜就嗷嗷叫到現在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只會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一切都彷彿被官方以緘默的形式認可了。
但事實上,不論是羅定還是段修博,這麼多年來對這類擦邊的配對,都沒有給予過任何回應。
官方這樣的態度cp飯都熱情不減,要是真被抓到了什麼形式上的證據,還不得鬧翻天了?
關鍵是段修博也不知道這類消息從緋聞變成真相對羅定起到的影響究竟更多的是正面還是負面。
他不敢賭。
然後是禮服婚禮這一類的,翻來覆去也弄不出太多花頭,邀請的賓客名單更是讓人發愁。他和羅定兩個人的交友圈子已經重合了,能被他倆覺得值得給予信任可以邀請來婚禮的朋友,當真是不多。
加上雙方都沒有家人要邀請,扒拉着那些可以到場的被邀請者名單,段修博幾乎能想像到婚禮現場稀疏荒涼的畫面。
空蕩蕩的草坪或者教堂,談話聽得到迴音。高高的香檳塔喝不完,一場婚禮瞬間變身為密友聚會。
“啊……”他頭疼地趴在桌子上,臉貼着幾張已經設計出來的請柬樣本,淺黃色的硬紙卡片泛着復古的墨香,邊緣處勾勒了精美細膩的黑色藤蔓,百合盛開在右上角,寓意着百年好合。國內的、國外的,楷體和花體英文並錯,從小上私立學校的段修博寫得一手好字,於是也懷揣着對婚禮的美好嚮往親自書寫請柬。
可惜的是,桌上攤開的大概用得上的請柬一雙手都能數的過來。
段修博發著呆,羅定進屋后將風衣掛在衣架上,貓從櫥櫃后翹着尾巴輕巧地走了出來,在他腿邊轉了一圈。
“貓貓。”羅定蹲下,把貓抱起來,成年的貓體型比起小的時候大了幾圈不止,渾身都是軟綿綿的肉。明明是只土貓,卻硬生生被段修博喂出了加菲貓的風範。在羅定看來段修博這人就不適合有孩子,跟養貓似的,一天恨不能喂十頓,他對小東西都太溺愛了。
貓蹭着他的下巴,一波三折地喊:“喵~”
羅定站在玄關處,目光落在客廳那個席地而坐趴在茶几面的男人身上,眉頭微挑:“爸爸怎麼了?”
貓:“喵~”
羅定低頭對上它烏溜溜的一雙眼,笑了,彎腰把貓放回地上,輕巧地靠近段修博。
段修博從聽到關門聲起就知道是羅定回來了,可他現在很低落,沒心情和羅定打招呼,還是把頭埋在桌上的卡片堆里。
羅定也不問,自顧自拿來一張請柬看了兩眼,很明顯能察覺到對方在這上面傾注的心血,於是順勢蹲了下來靠在段修博寬厚的肩膀上:“怎麼了?”
段修博悶悶地搖頭。
茶几的一邊是幾乎沒動過的卡片堆,從卡片的厚度來看,至少堆了一百多張,桌上是凌亂四散的拆開的請柬套裝,不過□□張。
羅定多少也明白了段修博在發愁什麼,前幾天對方一直非常興奮地在被窩裏跟他商量婚禮的細節。漫天的禮花、長長的紅毯、最豪華的婚車、在海邊舉行婚禮等等等等。對方就是有這個能耐把普通的場景想像成烏托邦,所以還是不夠成熟,但羅定偏偏最欣賞他這個模樣。
羅定也知道對方心中設想的很多東西恐怕都無法成真。
好比現在這些請柬,算一算他們能邀請的人,在國內的話,袁冰、米銳、吳方圓、谷亞星,就四個,也許還可以加上一個紀嘉和。其他諸如潘奕茗烏遠之類的,雖然一直以來羅定都很真誠地在和他們來往,可人總是有私心的,朋友和摯友在某些程度上,總有些差別。
不說別的,潘奕茗曾經就在沒有知會過他的前提下同意了自家公司用雙方的緋聞為新專輯炒作。雖然這已經是過去非常多年的事情了,可羅定的信任從那個時候后開始就打了個折扣。
他和段修博的生活,被許可介入的人絕對不多。
國外的話,段修博也許有一些朋友,比如那個據說從他離開家開始就幫助了他很多的老先生,但要說很多,肯定也是沒有的。
一定是失望了吧。
但這方面羅定也沒辦法安慰,之好拍拍他,藉以希望對方能少對婚禮傾注太多的期待。
在羅定看來,兩個人能安安穩穩地生活在一起,已經是最值得珍惜的寶貴財富了。
“羅小定……”段修博低聲喃喃着羅定的名字,眉宇間是可見的失落,他將羅定抱在懷裏,雖然姿勢不太舒服,可羅定仍然順從地靠入他的懷中:“嗯?”
段修博摸到他的胳膊,一路下滑,捏住他的手腕舉到眼前,纖長白凈的五指光禿禿的。
他摩挲着對方的無名指,張了張嘴,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知道只要提出來戴婚戒羅定一定會答應的,可是段修博並不希望自己利用羅定的包容來說出這種帶有強迫性質的請求。
羅定見他叫了個名字後半晌不說話,抬眼看他,順着他的眼神落到自己的手指上,愣了愣。
“要不這個婚禮,我們先不辦了吧?”
段修博安靜了兩秒鐘之後才明白到羅定的意思,眨了眨眼,目光茫然。
羅定說:“與其那麼發愁,不如推遲一段時間,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說對吧?咱先去把證給領了。”
段修博更加失落了:“那婚禮……”
“等等唄。”羅定揉了把他的頭髮,語氣波瀾不驚的,“反正也不着急。”
十一月末,羅定入圍菲林電影節和歐洲國際電影節的名額又一次出來,兩人便恰好趁着去歐洲的時間輾轉了一趟瑞士。
這是段修博的戶籍所在地,羅定卻是個外國人。好在資本主義國家裏,用金錢解決麻煩簡直成了赤·裸裸的明面規則,沒在國內辦什麼證明,坐在辦理處的休息室半個小時不到,他們就領到了證明他們從此成為法律意義上的一家人的書面材料。
段修博捏着那一疊厚厚的紙還在發愣,羅定眼含微笑的照片貼在資料的右上角,簡略的英文字母拼合,分開來都能看得懂,可結合在一起,卻令人如此心神恍惚。
羅定從此以後,就是他的“伴侶”了。
十二月的歐洲寒風凜冽,街頭下着厚厚的大雪,雖然是小國,但因為人口少的關係,街面上並看不到多少行人。
兩個高大的男人穿着厚厚的防風衣,肩並肩走在街面上。
羅定看着周圍的人影稀疏,路兩邊停着的車也和國內不太一樣,這是段修博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段修博說:“我離開這裏的時候還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也沒有買房子,咱們倆只能去酒店。”
羅定把手探進他的口袋裏,微笑着說:“反正有班機,我們早點走吧,大冬天的這裏除了滑雪,估計也沒什麼好玩的了。”
段萬慶得知到段修博落地的消息后迅速開始馬不停蹄地出動,然而到底還是慢了一步。站在候機處的他望着透明玻璃外呼嘯着離開了地面的飛機,撐着拐杖的手面上爆出青筋。
周圍都是保鏢,他穿着厚厚的衣服,卻還是忍不住發冷。
望着已經衝上雲霄的大傢伙好一陣后,段萬慶幽幽地嘆了口氣。
身後的保鏢有些擔心他,上前攙住他的手臂:“先生……”
段萬慶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需被攙扶。年輕時英俊的面容如今已經被皺紋覆蓋,定時美容嫩膚,也沒能阻止住緩緩爬上面龐的老年斑。
從……好幾年前,知道了那個脫衣舞娘欺騙了自己開始,段萬慶就沒有停止過想要和段修博和好的念頭。
他有那麼龐大的企業,那麼深厚的影響力,那麼多使勁兒花也花不完的錢。
周圍是前赴後繼想要撲上來跟他索要好處的人,可段修博卻始終不見動搖分毫。電話不接、傳訊不回,在段萬慶說動了余紹天幫他傳話之後,甚至連余紹天也不搭理了。
但從那個時候開始,理財助手就告訴他他私人的賬戶上每個月都會匯來一萬歐元的款項。
查到來處,果然是國內的匯款。
這代表了什麼不言而喻,段修博在給他贍養費,這看似融化了父子倆降落到冰點的關係。可無疑的,段萬慶也知道,對方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們倆之間的維繫,僅此而已。
段萬慶跺了下拐杖,邁出穩健的腳步。
他腰板挺得筆直,頭髮定時染的烏黑。他擁有哪怕在瑞士富商中也列於佼佼的豪宅和企業,和一大堆隨叫隨到時刻等待着巴結他的“好朋友”。
然而就連他自己也知道。這一切的一切也掩蓋不了一個事實。
他老了。
******
羅定已經是歐洲電影節的老熟人了,他如今在荷里活發展的也不錯,假使不是性格內斂,這個年紀的明星們大多該呼朋引伴地到處去享受和玩樂。
段修博則已經推了許多次入圍邀請,有許多甚至在電影報名的時候就放棄了角逐獎項的名額。既然已經準備隱退,他自然應該慢慢將自己的重心放在幕後,前台的一切風光,該割捨的自然就要割捨。
羅定穿西裝的樣子十分好看,寬肩細腰大長腿,輪廓分明又俊美溫和的五官帶有東方人獨特的神秘氣質。每一屆類似的紅毯,他都是外媒們最關注的東方面孔,許多時候甚至能掩蓋住女星們華麗的陣容,甚至蓋過西方面孔的風光。
不過這一次,他是作為特邀評委到場的。
再有一年就是又一次的金獅獎,羅定已經拿了歐洲電影節連續兩年的桂冠,再不依不饒就有點欺負人的感覺了,這次接下評審的工作后,明顯讓許多入圍者們心神大定。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為了國內外娛樂圈不容置疑的焦點人物。如同幾年前的段修博那樣,毫無差別地釋放出自己足夠閃瞎眼的光芒。
紅毯是轉播的,但段修博一直在網絡上追流出來的照片。
羅定回到酒店已經是將近凌晨的時候,滿身疲倦氣息。
“要洗澡吧?”段修博早在之前就叫來了酒店的宵夜,見他這個模樣,趕緊起身去衣櫃裏為他找出浴袍。
羅定搖搖頭,走過來拉他的手:“跟我去個地方。”
段修博:“什麼?現在幾點了?”
羅定一邊打哈欠一邊笑,眯着眼望着他,眼中像是含了一汪水。段修博最喜歡的模樣。
如同羅定拿段修博耍賴沒辦法,段修博也拿這樣的羅定沒辦法。
被拉上飛機的時候段修博還是挺茫然的,凌晨起飛的私人飛機劃破暮色鑽入雲層,朝着不知名的範圍飛馳而去。
羅定很少這樣故弄玄虛,段修博忍不住好奇:“你要帶我去哪裏?”
對方躺在船上翻了個身,戴上眼罩:“你猜?”
段修博猜不到,段修博也睡了,抱着羅定酣然入夢。
也不知道飛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段修博發覺似乎是落地了。
他爬起身想要朝窗外看,卻有一隻手按住了他想要撥開眼罩的動作。
嗅到羅定的氣息,段修博半點不猶豫地放棄了掙扎,臉上全是笑:“你到底要幹嘛啊?”
“你猜。”羅定一路上敷衍他的,永遠是這兩個字。
就保持着戴眼罩的狀態被攙下飛機,段修博覺得周圍的氣溫比歐洲要高的多,似乎也不是國內的溫度,搞不清到底身在何處。
走動、顛簸、上車下車,周圍有人用帶着濃重口音的英文交流,說話都很簡短,無非是“準備好了”“您現在要過去嗎?”“好的”之類的短語。
段修博越發好奇了。
他本來以為是什麼特殊的遊戲,可現在看來似乎又不太像了。
羅定牽着他一直走,頭一回沒有鬆手,全程十指交扣。
腳下所踩的地面從硬石板到光滑的瓷磚,慢慢變軟,變松。
段修博疑惑地蹙起眉:“沙?”
“閉上眼。”羅定拉了下他的耳朵,“你是不是偷看了?”
段修博笑着沒說話,耳邊是越來越清晰的浪濤聲,鼻端嗅到海水的咸腥,他不由地眯起了眼睛。其實也猜到了自己估計在海邊。
“你幹嘛啊……”他緊了緊握着羅定的手,拖着腳步不肯再走了,恍惚中似乎聽到了一聲不太響的噴笑,在與羅定相反的方向。
他警惕地看了過去,因為矇著眼罩什麼都看不到。
羅定停下腳步,輕聲開口:“猜到了沒?”
段修博搖頭:“沒有。”
“嘖。”羅定似乎很不滿意,但到底沒有多說什麼,只命令道,“閉眼。”
段修博順從地閉上眼睛,感覺到眼前拂過一陣清風,眼罩被摘掉了。
陽光很強烈,照射在面部,暖融融的感覺,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陶醉在光芒里。
他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羅定微笑的一雙眼,深色的瞳仁倒映出璀璨的陽光,像是墜入了銀河般閃閃發亮。
一望無垠的大海就在他身後,腳下踩着長長的紅地毯,一座精緻的寨屋被支在海面上,長長的廊道蜿蜒曲折,碧海銀波,清透進了心裏。
段修博有些遲緩地愣了幾秒,轉頭看向旁邊。兩個膚色雪嫩的小孩正提着籃子一邊一個站在他身邊仰頭打量他,目光天真而迷惑。
“哈哈哈哈哈哈!!!!”遠處的袁冰憋不住笑了,指着段修博茫然的表情蹲在地上捂着肚子恨不得打滾的模樣真是一點氣質也沒有。
米銳、谷亞星、老夏瑞……都是熟人面孔。
“這……”段修博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盯着羅定的眼睛一頭霧水地尋找答案。然後他忽然發現到,羅定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一身純白色的西裝。
登機之前段修博自己是穿了黑西裝的,現在一白一黑,款式又差不多,他一下子覺得自己摸到了答案。
有黑皮膚的不認識的工作人員送上來一捧被擠的很圓的花。
羅定接過,臉上從始至終笑的溫和,低頭落在花上的眼神,讓段修博恨不能沉醉進去。
對方下一秒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目光。
然後從花束中幾下撥弄,挑出了一枚銀色的手環。
舉到了他的面前。
手環橢圓形,扁薄,表面只印刻了一圈藤蔓狀的脈絡,沒有任何修飾。
“先用這個代替,十年之後,換對戒。”羅定的聲音響起,透着一些不易察覺的緊張,表情仍舊波瀾不驚,“你要不要?”
“……”段修博沉默了片刻,盯着手環,“你在跟我求婚?”
“你不是已經求過了?”羅定道,“補給你一場婚禮。要不要?”
大海、鮮花、大海、花童、賓客。他曾經說過的一切。
手環光潔的表面折射了陽光,一閃而過的亮芒幾乎閃瞎段修博的眼。
但至少在旁觀者,尤其是羅定看來。他臉上的笑容比起這陽光還要耀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