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遠水解近渴
“……其實這半個月之前，我看人練崩掌也看了幾個月了。自己沒事總偷偷瞎比劃，大概是熟能生巧吧！再加上現在大師姐親自教我，所以進步挺快。”
雷洛素知謊言的訣竅，就在於連自己都得深信不疑，這樣至少在神態和語氣中不會讓人看出破綻。
正坐在他對面的眾武者大眼瞪着小眼，明顯帶着狐疑表情。
幾個月？不下個十幾二十年苦功，能把崩掌練到這個地步？
最讓人想不通的地方在於，雷洛明明是個少年，總不可能在娘胎里就開始修習密武。
巴德卻把大手一揮，笑呵呵地說：“天天盼着出人才，現在人才自己送上門來了，你們一個個的又是什麼表情？真把人家逼到逆火那邊去了，你們就開心了？好就是好，強就是強！非得問人家怎麼變強的，有意思嗎？”
巴德雖然脾氣暴躁，但向來粗中有細。幾名武者聽他這麼一說，便都打消了追問下去的念頭。
“人跟人不一樣，有些事情你我做不到，不代表人家做不到。比方說賣廣告這檔子事，誰會想得到藏在幕後的是這小傢伙？”巴德繼續感慨道。
奇薇默默看了一眼雷洛，瘦巴巴的身軀，土得掉渣的打扮，曬得黝黑的臉龐上正掛着傻笑。
確實想不到。
雷洛本就在等着巴德提及此事，當下接過話頭，把自己如何壟斷迴音蟲、如何選中三個潛在市場最終只有一路開花、如何用限購手段刺激消費，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只是在廣告創意究竟從何而來這一點上，稱自己在學校最愛貿易學，平時沒事就去圖書館翻書，把歷史上有名的巨商富賈當成研究對象，這才略有心得。
奇薇和武館眾人聽得目瞪口呆，聯想起雷洛不過是個礦工子弟，更是暗中感嘆。
“從小就窮怕了，這次總算是賺了點錢，家裏日子也能好過點了。”雷洛笑道。
“你捐這麼大一筆錢給武館，合適嗎？”奇薇暫時放下心事，輕聲問。
雷洛默然片刻，才道：“說實話，我今天拿來的確實是大頭。不過錢可以再賺，能為磐山武館做點事，大師姐你也會開心啊！”
“啊？我……”奇薇絕沒想到他會扯到自己身上，頰邊微微一紅。
“小子，憑你這套崩掌打出來，哪個武館都會搶着收你的。奇薇身邊有你這樣的學弟，大概也能算是我這個做叔叔的福氣吧！”巴德自嘲地笑了笑，“嘿嘿，風、林、火、山四大武館在帝國齊名，跟軍方合作到今天的就只剩下我們磐山的人了。那幾家誰都不傻，知道丘八沒錢啊！你也看到了，鐘擺城分部破爛成現在這個鳥樣，整個地方早就該翻修了，上面硬是拿不出經費……既然你現在肯掏這筆錢，我也不跟你客氣。過兩年等你畢了業，直接來武館報到就行，武者考核還得走個形式，你閉着眼睛也能過的。”
雷洛思索片刻，點點頭，道：“巴德先生，那就多謝您了。另外，我還有件小事想請您幫忙，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給武館添麻煩。”
“什麼事？說吧！”巴德顯得有些意外。
雷洛如此這般說了一番，巴德越聽越是火大，最後忍不住打斷了他：“口袋裏金龍太多，被人盯上了？他媽的！我管他哪路雜毛，不知道龍馬武社是我們看着的嗎？”說著轉頭吼道，“火炮！火炮！”
“大白天的不讓人睡覺，吵死了！”隨着懶洋洋的聲音，一個又瘦又高的身影從大廳角落的雜物堆里爬了起來。
“這傢伙黑白顛倒，晚上就精神了。”巴德搖着頭解釋了一句。
那人走到近前，站在長桌邊搖搖晃晃，連眼睛都還沒睜開。這是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留着稀疏鬍鬚的下巴瘦得發尖，身上的衣褲又舊又臟，褲腳邊明晃晃的幾個大洞也不知是不是老鼠啃的。他的頭髮大概是全身上下唯一乾淨的東西了，剪得很短，很精神地根根豎立着，像簇金黃色的火焰，整個人卻彷彿一灘爛泥。
等了半天，眼看着他站在那裏居然又開始打呼，巴德不由火冒三丈，一腿直踹了過去。
綽號“火炮”的年輕人應聲而倒，爬起后總算是清醒了不少，撓了撓腦袋，莫名其妙地問巴德：“幹嘛打我？”
“從現在開始，你跟在他身邊一步也不許離開！”巴德指了指雷洛，吩咐道。
火炮驚訝地打量着雷洛，拽過一名武者低聲問了幾句，眼睛逐漸瞪大，很快便眉花眼笑起來。
“老闆，請問怎麼稱呼啊？”面對火炮諂媚的招呼，雷洛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剛捐出的那筆錢，到底能不能值回票價。
同樣是花錢，大牙和鐵頭的手筆可要小得多。
兩人這些天曠課礦得天昏地暗，連老師長什麼模樣都快要忘記。因此大牙的父母被叫去學院挨了好一頓訓斥，回家后怒發欲狂，拽住大牙就要狠狠修理。結果被迎面丟來的一枚金龍瞬間晃花了眼，趕緊撿起后咬了半天，看着神態威嚴的兒子不禁都有點痴獃了。
“省着點花！”大牙拿出做爹的派頭，衝著父親吼了一句。壓根懶得解釋自己到底曠課去幹了些什麼，背着雙手施施然走出家門。
沒過多久，大牙就找到了鐵頭和其他小夥伴，一起買了大堆食物麥酒抱去秘密窩點，邊吃邊等雷洛。
所謂的秘密窩點其實是箇舊庫房，每次雷洛跟人約完架，小夥伴們總是會來這裏碰頭。今天除了阿倫以外，其他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平時想都不敢想的熏肉香腸燒雞肥鴨鋪滿了油布，簡直如做夢一般。
“聽說……你們……被人盯上了？真夠笨的！”一名小夥伴在百忙之中嘲諷，嘴裏塞得滿滿當當，也不知是怎麼發出聲音來的。
“少他媽的放屁！不是已經甩掉了嗎？”鐵頭怒道。
“雷洛要是沒提前打招呼，你們能有那麼機靈嗎？”眾人哈哈大笑。
大約半小時后，雷洛帶着火炮趕了過來。眾少年難得看到比自己更不注重儀錶的怪物，都對火炮嘆為觀止。
“好餓啊，我不客氣啦！”火炮一坐下就伸出鳥爪般的大手，搶了個豬蹄啃得滿嘴流油，對少年們異樣的眼光毫不在意。
“這傢伙是幹什麼的？”大牙偷偷問道。
雷洛還沒想好怎麼回答，火炮已在旁邊插話道：“我是老闆的貼身護衛，我很猛的！”
“噗！”大牙一口食物噴了鐵頭滿臉。
這場特殊意義的聚餐，足足持續了幾個小時。剛開始少年們還覺得火炮怪裏怪氣，後來輪流跟他拼起麥酒，便逐漸開始肆無忌憚起來。有叫他“火炮哥”的，也有叫他“黃毛猛哥”的。火炮反正是來者不拒，跟眾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又哪有半點武者氣勢？
雷洛是唯一一個沒喝酒的例外，東西也吃得不多。旁邊大牙不知不覺酒勁上頭，忽然抱住他的小腿大哭，說自己從來沒有這樣佩服過哪個人，但老大你卻是拳頭夠硬，腦瓜也厲害，將來就算不賣迴音蟲了，也肯定比小克勞德的礦主老爹強百倍。
大牙這一起頭，一幫小夥伴全都哭得稀里嘩啦，像狼崽子般嗷嗷叫喚着往雷洛身上撲。各種酒後感言中，又以鐵頭的最為好笑。以前只要聽說鐵頭是跟雷洛在一起玩，他回家必然挨打。這幾天把分來的那份錢交給父母后，他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卻變成了：“沒事在家傻呆幹什麼？還不去找你老大！”
火炮注意到這幫礦區小子但凡提到錢，必然是以金龍為單位，不禁口乾舌燥。假意喝酒的同時，兩隻耳朵卻在拚命聳動着，唯恐漏過半個字。
小夥伴們嗚嗚哇哇正吵得熱鬧，庫房大門已被人一把從外面砰然推開。幾個精壯漢子冷冷站在門口，眼神中戾氣十足。為首一人臉上有條極長傷疤，直拖到嘴邊，扭曲的頰邊肌肉令他看上去充滿了猙獰氣息。
“都跪下！”刀疤男抽出腰間明晃晃的傢伙，嘶吼如狼。
“今天好像就是他在跟蹤我們吧？”大牙嚇得酒都醒了，拚命搖晃鐵頭。
直至此時，雷洛才真正露出笑容。
對着他投來的目光，火炮亢奮地在身上擦了擦滿是油污的手，舉起一根指頭搖了搖，以標準的生意人口吻道：“老闆，10銀鈔一個。現在付錢，現在幹活，怎麼樣？”
雷洛怔了怔，探手入懷。
“哈哈，您就瞧好吧！”火炮接過錢一躍而起，大步走向那幾個正在面面相覷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