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品居
她用盡生命愛了一個人,也用盡生命恨了一個人。她說:“我是靖國的公主,靖國亡了,我死得其所。”我想,那大概是一國公主與生俱來的信仰。
【葉甄篇】第002章:一品居
天蒙蒙亮,晨霧還未散盡,車軸軋過坑窪的路面發出沉鈍的響聲,打破蒼粟城清晨的寂冷。
雲來客棧臨窗的一處位置,一男一女相對而坐。丰神俊朗的男子一手撐在窗沿上支着瘦削的下頷,眸光沉沉地瞧着窗外步履蹣跚的路人,一手搭在案几上,隨意地曲起一指輕敲着,他的手邊是一枚製作精良的銀質面具,右額角繪有一朵胭脂色的冷梅,嬌艷欲滴。
孟塋拿起一個白面饅頭,撕下一小塊丟進嘴裏,意思着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懨懨地說道:“快要打仗了,估摸着又是為了擴張領土,揚我國威,君侯尊嚴什麼的。”
少叔御眼角微挑:“你倒是看得明白。”
“還能有其他什麼特別的不成?唉,一點味道都沒有。”孟塋拍掉手裏的白屑子,撐着腦袋說,“這一路,我倒也聽到不少小道消息。自打一年前平陽侯的大公子葉軒病故之後,靖趙兩國的關係就陷進了僵局。矛盾隨時可能一觸即發。而就在一月前,靖國的驃騎大將軍遭人暗殺,暗殺者正是趙國第002章。
二樓的珠簾打起來,慕鶯好奇地望過去,目光在觸及珠簾之後的那張臉時,亮了幾亮。說出這般冷冰冰的話,竟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傾國又傾城。然而,她的傾城之姿中多了幾分英氣,幾分冰冷,少了幾分女子該有的柔情似水,這樣的女子着實當得起她一身火色的裳子。
孟塋無意識地問:“她是誰?”
“她,你都不知曉!?”有人不可置信地險些喊叫起來,仿似不識得她的人乃是犯了天大的過錯一般。
另一個長相沉穩些的人道:“她是平陽侯的小女兒,綺文公主,蒼粟城裏沒人不曉得她。”頓了頓,“聽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孟塋暗嘆:長相沉穩的人,果真有幾分見識。她稍稍敷衍道:“小可是來此做些買賣謀生的。”看熱鬧要緊,那人瞭然地點頭,也沒有再多問什麼。
葉甄倚在紅檀木上,捏着白玉杯,琉璃色的眸底薄涼一片:“我葉甄素來只要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傳聞,巫水一族的女子,眼睛生得極是好看。這樣好看的一雙眼睛,自然是要拿來珍藏的。”她將手中的冷酒一飲而盡,認真地想了想,“我要……”她抬起手指向玉石台上的那抹倩影,一字一句說得堅定,“你的一雙眼睛。”
挽琴失態地打翻手邊的鏤空香爐,砰然落地的響聲異常突兀,守在門邊的幾人暗暗退了出去。
“姑娘也就這麼大的膽量?”葉甄捂着頭站起來,腳下踉蹌了一下,白玉酒杯從指間滑落,砸在紅氈子上,沉悶地滾出好遠。她眼睜睜地瞧着它撞上一雙黑色軟靴,來回滾了幾下,不動了。葉甄眯起眸子,抬頭看着靴子的主人,自嘲一笑道,“‘借酒澆愁,愁更愁’,以前,我是不信的,如今,卻容不得我不信。我要如何?”她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問她面前的華服男子,倏爾又像是找到了答案一般,“你果真歡喜她,歡喜到不准我動她。”
她當真是醉了,腳下虛浮無力,抬起一隻手攀上男子的肩膀,寬大的衣袖滑了下來,雪白的嫩肌上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自腕間纏上她的手背,孟塋想起她剛剛是用左手拿的酒杯,她的右手約莫是廢了。兩人的距離又近了些,她的頭無力地抵在他的胸口,從孟塋的角度來看,此刻的他們就像是一對交頸相纏的璧人,可是,說出的話卻像是一把冰刀子狠狠地絞進人的心窩子裏。
她說:“阿敕,若是我偏要你親手剜下她的一雙眼睛送與我,還要你娶了她呢?”
華服男子淺蹙了下眉頭,聲音是淡漠的:“公主,你醉了。”
“怎麼?娶一個瞎子,你不願意嗎?”她微微拉開與他的距離,唇角凝着笑,是冷的,“你莫不是覺得自己要不起?”忽而,像是恍然大悟般,“你是靖國的大將軍,位高權重的,這世上的東西,只有你不稀罕的。”她側過身子與他擦肩而過:“阿敕,你說得對,我們之間誰也不欠誰了。”
藉著九塔青銅燈染出的明亮光線,孟塋清楚地看到華服男子眸中的震痛,從剛開始,他就一直有意避開葉甄袒-露出來的傷口。多年的度夢經驗告訴她,這兩人之間一定有不尋常的故事。
男子尾隨着葉甄下了二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孟塋總覺得葉甄在樓梯拐角處向她微微頷了一首,動作太快或者是太細微,孟塋不敢確定。她本意是想追出去繼續看戲的,可惜,從暗處突然降落的數道身影阻止了她的想法,他們是宮裏的人,負責保護葉甄。若是被他們發覺,肯定會被當成圖謀不軌的人給殺了。孟塋摸了摸自己發涼的後頸,有些毛骨悚然。
“姑娘,回去罷,將軍不會再回來了。”在侍婢的攙扶下,淡藍色的身影走出輕紗羅帳,秀雅絕俗,是個嬌弱美人兒。孟塋看到她的眼睛上覆了一層白綾,卻並不影響她的行走,這樣的裝束大概是為了增加巫水族女子的神秘感。
經葉甄這麼一鬧,一品居的頭牌挽琴姑娘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沒人敢覬覦綺文公主葉甄用三萬金定下的“東西”。其餘幾個上台的姑娘,各有千秋,可惜,才藝都失了靈氣,沒什麼有趣的,樓上的人隨意花了幾百金定下了。看着她們一個個煞白的臉蛋兒,孟塋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這種想法跳出來的時候,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因為太過奇怪,奇怪得近乎詭異。葉甄是個硬心腸的姑娘,這種姑娘的性子往往太過要強,終是傷己又傷人。
孟塋走出一品居,冷風迎面吹來,混沌的大腦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一道黑影壓了過來,正是長着一張書生臉的千染,他冷冰冰地說:“主子出去辦事了,姑娘的安全暫時由屬下負責。”
孟塋說:“那你先樂一個給爺瞧瞧,爺再決定要不要你的保護。”
千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