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裙玉面初相識(三)
章節名:青裙玉面初相識(三)
時局並未因為皇后和太子的死去得到扭轉,矛盾反倒重新升級,一時之間季江影和季江然成了對峙的兩方,各有忌憚。
季江然逼宮之後沒有立即下達讓季江影帶精兵回歸華安城的指使。
一切都只是說不準。
越發人心慌慌。
季江然的羸弱與殘暴,剎那間眾說紛紜。
重臣跟季江影一起探討時局,提議道:“陛下,七殿下和您手足情深,為今之計,如果能夠和解,當是再好不過。”
季江影眉眼間的憂色從來沒有這樣濃重過。帳外冬風肆意,仍是吹不破。
他不想帶兵攻進華安城,一切只看季江然怎麼說。
季江然推門而入。
穆西兒聞聲回眸,一個箭步,他已經從身後攬緊她。
下巴沉在她的肩胛骨中,若有似無的嘆氣。
穆西兒問他:“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季江然將人扳轉過來。修指挑起她的下巴:“有沒有想我?”
穆西兒斟酌地看他。
季江然燦爛一笑。
“我已經拿到和他交換你的籌碼,我是想要他心甘情願的將你給我,在這世上我最不想與我四哥為敵。”
穆西兒目光凝緊,他拿下了整個天拓王朝……只一天一夜的時間,他便不動聲色的掌握了主動權。
這個不被世人看在眼裏的七殿下……
玉指劃上他俊美無濤的臉龐:“你真的是這個模樣么?”
季江然邪氣的鉤起唇角,似笑非笑:“哪個模樣?”不等她答,湊近來吻上她的唇角,灼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痒痒的,他嗓音輕括:“在你心裏,我是什麼樣的男子?”
穆西兒只道:“世人說你……”
季江然打斷她的話:“我不想知道世人怎麼看我,我只想知道在你心裏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穆西兒以前不曾真正的想過,可是,現在她想,這個男人該是不比誰差,只是掩去了鋒芒而已。
“你是個花花公子。”
季江然無奈地眯起眸子,淡淡的笑出聲來。
“因為我處心積慮要把你搶過來么?還是因為之前我那樣欺負你?”看穆西兒紅了臉,他只是更加的逼近,暗啞的嗓音恍惚傳來:“可是,你分明就很喜歡我那樣欺負你。”
穆西兒眼睛睜得大大,含羞含怒的瞪着他。
季江然捧起她整張臉,額頭緊抵只是不作聲。他要拿天下做籌碼,跟季江影交換眼前這個人。
可穆西兒聽聞這一次因是御駕親征,所有精兵都帶去了關外,也就是說現在都到了季江影的手裏。如若他真的帶精兵打進來,誰又能奈他何?
季江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沉沉道:“就算父皇將全國的精兵全部帶到關外,只落得棺柩還鄉的下場,現在又如數落到我四哥手裏。可是,皇后和太子拿他沒有辦法,不代表我也拿他沒有辦法。”
曲指撫上她的眉眼輪廓,只讚歎這樣好看的女子,他到底有一天要因為一個女人與這天下為敵。“我倒想問你一句,你是願跟着他,還是跟着我?”
穆西兒抓住他的手指:“如果我說我願意跟着他,你會把我送回去么?”看到他眼光黯然沉頓,接着笑起來:“我慪你玩呢,願意跟着你。”
季江然抑制不住那笑意從眉梢眼角溢出來。
“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穆西兒點點頭。
“真心話。”轉而又道:“如果我剛才說願意跟着他呢,你真的會將我送回去么?”
季江然下頜線繃緊,冷冷道:“這世上哪會有那樣便宜的事,我認準的東西就沒有看他平白溜走的道理。你做了聰明的選擇,否則只會碎在我的懷裏,我會殺掉你。”
穆西兒還是驚心的吸了口氣。
可是不等季江然這樣的條件開出,卻先見到季江影派遣來的信使。
沒有隻言片語,只有一片割斷的錦袍,那樣純黑的顏色。
始料未及的結果,暫時想不清事態是如何演變的,可是季江然知道,從此他和季江影反目成仇了。那個從小一直呵護着他長大的四哥,割袍斷義,將他當成了最大的敵人。
原本季江然是季江影最大的指望,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會出賣他,可是他的七弟不會。然這樣的結果,彷彿是一柄利刃直接穿透季江影的胸膛。愛之深,恨之切,一旦反目將是不共戴天。
大軍改變西行的打算。
便有人不解道:“陛下,天拓王朝的精兵如數在我們手裏,既然七殿下不義,我們何不馬上開戰,以決勝負?”
季江影冷笑:“你們當真以為七殿下只是一介紈絝?”
將士一陣嘩然,愕然不語。
定然不止是那樣,否則豈會在沒有精兵在手的情況下只一晚的時間瓦解皇后和太子的龐大勢力。
“可是,陛下,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繼而擔憂道:“我們那一家老小……”
季江影淡淡抬眸:“他倒不至於為難重臣的家眷。”
只是他的防守不容攻克。
這些年季江影無數次領兵迎戰,所向披靡,戰功無數。便以為他是擁有銀甲神兵之人。其實不然,這些年從不是他一個人在戰鬥,戎馬多年,四處都有季江然的影子。煙火四起,跨下戰馬長嘶,征衣飛揚的人,到底是哪一個?他們不說,誰又分得清?他們是一樣運籌帷幄的人,所以排兵佈陣從來天衣無縫,又怎麼會不贏?
正因為如此,季江然坐守的江山,如何能夠輕易攻克?
季江影帶精兵緩緩北行,決意投奔西夏國。往時季江影跟西夏皇帝有非淺的交情。當年離國攻打西夏,圍西夏於清平城,皇帝派季江影增援,引兵助西夏退敵。季江影足智多謀,大軍行到虎口坡的時候,他派一支勁旅夜間抄小路飛馳到離軍大營的北方,鳴鼓舉火,離國大軍以是天拓大軍已經到了北方,恐圍攻,嚇得慌忙逃竄,西夏得以相安無事,季江影因此立戰功。
西夏大王十分看好季江影,覺得他無可匹敵,敬仰有佳。一直有心將最疼愛的芳菲公主嫁給他,只是季江影從未松這個口。
季江影轉投他處,季江然順理成章在天拓王朝稱帝。
這個江山季江然本不想要,卻落到他的手裏。正如他不想跟季江影兵戈相向,最後卻不能倖免。
彷彿是命運伸出一隻無形的手,將所有人推向一條不歸路上,任由他擺佈。
不能回頭,明知前方荊棘滿遍,哪怕鮮血淋淋,仍舊只能一無返顧的走下去。
穆西兒在洗澡,門扉一下被推開。
一身落拓白衫的男子走進來,眉眼間總有溫和的笑意,穿透霧氣蒙蒙,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一隻可愛的小兔子,雪白的一團,毛茸茸的,兩隻眼睛卻跟紅寶石一樣。只是因為她無意間跟他說起小的時候在宮中養了一隻兔子,後來不知怎麼死掉了。那時候年紀小,傷心的不得了,哭個不停,怎麼哄都哄不好。
後來便不再養了,因是喜歡,所以害怕終了時的悲傷。
季江然還是幫她找來了,蹲下身誘哄似的說:“這一次我幫你一起養,它會長命百歲。”白皙的手指捏上她桃花嫣然的臉頰:“臉怎麼這麼紅?”
穆西兒整個身體都沉到水中,只露出一張臉。不自在的說:“我在洗澡呢……”似是嗔怪,尾音輕軟,倒成了嬌俏。
季江然故意逗她似的欺身近來:“害羞什麼?哪裏我沒看過?”進來時便聽宮女說她在沐浴,還是自若的推門進來。他邪氣地眯了下眼,似笑非笑,接着將兔籠放到一邊,開始解身上的衣帶。
穆西兒睜大眼睛:“你要做什麼?”
季江然要笑不笑的:“跟你一起洗啊,這樣聊天你是否會自在一點兒。”
穆西兒不是初識風月,還是羞卻得啞口無言,別過臉去不敢直視他的含笑眼。雖然過去那幾個月裏除了季江影領兵征戰,每晚都會宿在靜心院。
可是,很多事情季江影不會做。他不會跟她一起洗澡,像季江然這樣惡趣地佔去許多便宜。不會想着將天下所有新奇好玩的東西找來供她消遣時光,更不會牽着她的手走到燈光闌珊的街面上,指着某處的風景告訴她那些是什麼……
季江影的喜與不喜總是一下感受到,他不會將閑暇的時光浪費在一個女人身上,高興的時候便溫柔一些,一聲一聲叫她的名字。陰鬱的時候蠻橫的弄疼她,任她在身下怎麼哭,一句真正貼心的軟話他是不會說的。
季江然明顯不一樣,他只把她當成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她高興的時候他會陪着她笑,她生悶氣的時候他會想法設法的哄她開心,她痛的時候他會呵一口氣,吹一吹她的痛觸,告訴她很快就不疼了。即便是吃藥,他也會先償過,陪着她一起品味苦澀滋味……便讓她感覺自己是被細心呵護的,依稀像回到小時候,只有母后才會這樣耐心的哄她。可是,她的家亡了,母后也死了,她就只有他了。
穆西兒伸手纏上他的肩背,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打了一個冷戰,整個人彷彿都僵在那裏。他如何會是她的家人,他是仇人,是天拓王朝這些豺狼虎的鐵騎錚錚踏平了她的國土,踐踏了她的身心。
黑暗中她的臉白得厲害。
季江然頓了下,還是停下來問她:“很疼?哪裏不舒服?”便想幫她揉一揉。
穆西兒緊緊的攬着他,鼻尖已經紅透了。就讓她淪陷一剎那,即便他是仇人,可是,絕望空洞的時候伸手想抓住點兒什麼,可以抱住的就只有他了。
歡快的時光總是飛快。
轉眼草長鶯飛,春天就已經來了。
西夏大王在春寒料峭的這個時候突然病逝,按族規,大王之位該是由嫡長子繼承。可是西夏的長皇子昏庸殘暴,不得人心。不等真正登上帝位,便被季江影弒君奪位。西夏數十萬鐵騎在他區區幾萬精兵之下一朝瓦解。季江影用這樣一個血淋淋的方式得到一個帝國,卻難得沒有激起民怨。一是因為西夏將士感念季江影昔日恩德,相信他更能將西夏這個不算強大的王國帶上一條強者的之路。二是因為季江影繼位,不是毫無理由。他是先皇生前最中意的附馬,而芳菲公主又是子嗣里最受寵的一位。
季江影稱帝第一件事,便是揮毫潑墨,寫下一封戰書。
季江然收到戰書之後,長睫低垂,桃花眸內山巒靜寂,抿緊唇齒,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夜深人靜,清冷的月光如輕紗般灑在皇宮的紅牆綠瓦上,殿角飛檐閃閃發亮。整個宮廷靜寂幽深。
只有天上的零丁星子,一眨一眨的像是人的眼睛,彷彿散落在天幕上的一把釘。下
穆西兒抱着長衫出來,披到他的身上去。
“夜裏風大,回去吧。”
季江然伸手拉過她,看她只着了單薄的裏衣,扯到懷裏來抱緊她。
“這樣大的風,你出來做什麼?”
穆西兒的後背貼緊他的胸膛,暖暖的。只道:“我擔心你。”
明天天一亮,天拓王朝就要和西夏國開戰了。如今的西夏國改朝換代,不可同日而語。兩個強者的一場戰鬥不怕難較高下,苦的是萬民百姓,國禍不淺,只怕生靈塗炭。
而且穆西兒聽聞季江影武功蓋世,是戰場上的長勝將軍。
“讓我代你領兵迎戰,一試深淺之後你再有什麼謀划也不遲。”她攥着他修長的手指,攏在掌心中:“帶兵打仗我不是沒有經驗,以前也曾屢立戰功。”
季江然輕輕道:“我知道。”那晚在莊子國境內看到的首領就是她,手持長戟,征衣飛揚。即便着了男裝,可是身姿那樣單薄,月光灑滿身,整個人卻奇異的閃閃發光。他驚詫,世上竟有這樣曼妙的男子?
當時只是離着一段距離,他坐在馬車中光火又實在不是很明快,那樣影影綽綽的一個輪廓,便沒想到那實則就是一個女兒身。
卻讓人壓回夏水,才成了季江影的女人。以至於他要將她從他的手裏奪回來。
“可是,我不想你再做那樣的事。”季江然將她轉過來,定定的看進她的眼中,那樣明亮,熠熠生輝,當初見時一模一樣,純凈如水的一雙眸子,彷彿浸進了一輪明月。還有他的影兒,就浸在那輪細微的明月中,他愛憐的撫上去:“上戰場打打殺殺,是男人該做的事,我豈會讓你再吃那樣的苦,經受那樣的風險。比起那些,我只想讓你給我生一個孩子。”
穆西兒一下怔在那裏,睜大眸子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季江然卻微微的笑起來,修指挑開她額上的烏髮,淡淡道:“你這個大驚小怪的模樣是什麼意思?是沒想過給我生孩子,還是沒做好那樣準備?”捏緊她的下巴,定定的看着她:“我知道你年紀還小,自己還是個孩子,便不會想着生孩子。可是,這個準備你一定要有,我的孩子一定是你來生,而你一定要為我生個孩子。”
他需要這個女人為他開枝散葉。他好有理由將其他女人推在門外,以白敬仁為代表的重臣幾次上奏,無非想將自己的女兒送入宮中。
穆西兒被他抱着回寢殿,她不是沒有做好為他生孩子的準備,她一直都不曾想過……她怎麼會為他生下孩子?!
兩軍開戰之前,季江然決意先去見一次季江影,快馬出行,身邊只帶了兩個隨從。
日出時分策馬離開。
穆西兒一天的時間焦燥的吃不下半點兒東西,做什麼事情都沒有心情。讓宮女泡了茶,在河塘上的亭子裏枯坐了一天。
直到天際升起暈黃的月,將整片河塘照得一片寂寥,才回寢宮去,可是季江然仍舊沒有回來。
她在這份等待的焦灼中慢慢的體味到一種相思之苦,那是一個純粹又簡單的女兒情。再鐵血堅韌的女人也有柔軟的內心,藏着小女兒的心事。儘管那些軟弱的東西已經被穆西兒狠狠的壓制住,只一天的時間卻如同長瘋了的草,漫山遍野,藏也藏不住。穆西兒恍神間打破了茶盞,不慎將手指劃破了。
可是聽到宮女進來說季江然回宮了,她便顧不上手上的傷,拎起裙子跑出去。
殿門打開,跑過長長的甬道,朱紅的宮門一扇扇開啟,她飛快的奔向他。
季江然老遠便看到一個人,桃花眸子淡淡的眯起來,兩側是緋紅的宮燈,一重一重的彷彿絢爛的燈海,天地間總算明快。她穿着月白的衫子,身後拖出長長的擺,像水中盪開的漣漪,被燈光映染之後披上一層紅妝,整個人似被艷色的煙霞籠罩。兩旁的桃花如火如荼的綻放,風起,落花成陣,該是極美的,可是仍舊不及她臉上的嫣然笑意,直把世間一切繁華璀璨比下去……最好的年華里開出的一朵花,綻開在他的生命里。季江然加快步伐,伸手接住她。
抬手已經將侍從退下。
她光着腳,這一點讓他很不高興。再看裙擺上的點點紅梅,驟然執起她的手。
“怎麼傷到的?”
穆西兒只是踮起腳尖,親一親他。
“不要緊……你終於回來了。”
季江然本來一天勞累奔波,這一刻眉舒目展,露出一點兒喜色。
“你擔心我?”
穆西兒點點頭,正因為她是馬背上長大的人,年少的時候生活在草原上,以至於性情不似中原的女兒那樣矯揉造作。
捧起他的臉:“我很擔心你,一天都吃不下東西。”
季江然攔腰將她抱起來,往寢宮中走。
“以後我不在,也要吃東西。”看了她的玉足一眼:“你怎麼不穿鞋子?”
穆西兒攬着他的脖子:“我忘記了。我很想你。”
季江然彎起唇角:“我也想你。”
至於兩人談判的結果,季江然沒有說,穆西兒也沒有問。
那一夜他擁着她,沉默決絕的佔有,整晚下來一言未發。穆西兒從來不曾見他如此消沉,似是心裏生出的鬱結,好不了了的。
兩個強者的碰撞,果然是一場血流漂忤的大戰。
西夏大軍鋪天蓋地而來,陣中旌旗無數,塵士飛揚。硝煙途徑之處,死戰不下,飛鏃淋漓,子民流散,千里無雞鳴。
是如何的慘狀。
季江影一馬當先,而季江然同樣披堅執銳,兩位帝王身先士卒,將何其鼓舞人心。將士勢氣大增,拼殺也將越發慘烈。
殷紅的河水緩慢的向東流淌,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氣。這是季江影和季江然出生的地方,烏池之畔。
素月凝霜,簫聲低咽。
穆西兒望着整個天拓王朝的血雨腥風,忽然笑不出來。這一幕是她處心積慮,做夢都想看到的。看到季江影如何將矛頭指向自己的天拓大地,看骨肉相殘如何拼殺,看天拓王朝的虎狼之師如何涕淚縱橫,親見一場國喪……她要將喪國的恥辱一筆一筆的還回去,給喪生在天拓王朝馬蹄下的章景兒郎一個交代。穆西兒凝緊眸子,肺腑之中窒息得厲害,冰冷的目光中一片茫然,哪還有一點兒喜悅的光茫。
這難道不是她想要的么?
即便不能復國,卻可以顛覆,她從來都是這樣想的。
杯盞在季江然精緻白皙的指尖打了幾個轉,他有些喝多了,眼神是渙散的,狹長的眸子微微的眯着。
燈下有很濃重的桃花色。
穆西兒站在廳門處看着,這個錦衣白衫,一塵不染的男子,依稀是她的心上人。
季江然抬起頭來喚她:“到我這裏來。”
穆西兒走過來,坐到他的腿上。
小兔子還在寢宮外的籠子裏養着,穆西兒進來的時候看到它活蹦亂跳的。他幫她養着,果然生長的很好。
他真是將她寵到天上去了,即便她想要天上的星子,他都會攀梯幫她摘下來。而她只是紅顏禍水,坐在他的懷裏,這樣的禍國殃民。欲將他的萬民變成枯骨,看他腳下的大地血流成河……明知這道道的傷疼都如利刃劃在他的心上。
季江然抱緊她,身上有徐徐的酒氣,甘醇而芳香。
氣息噴薄在她的脖頸上,良久,靜靜道:“我和我四哥其實在天拓王朝沒有多少地位,子憑母貴,而我們的母親只是一個低等的宮女,被我父皇無意寵幸之後懷上我四哥,才納為嬪妃。可是,那又怎麼樣,在整個天拓王朝她仍是低賤的,我們也是低賤的。我父皇一直疼寵皇后,不論太子怎樣殘暴,仍舊縱溺無邊。我四哥比我大五歲,被迫害的次數多了,償盡人心險惡,便不敢讓我鋒芒畢露,小心的把我保護起來。我要裝得羸弱紈絝,才得以活到今天。而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不久,就被皇后害死了。接着便是我和和四哥,曾經皇后對我四哥下毒,差一點兒要了他的命,是府中的老官家聞風之後救下他,那時候他還是宮中的太監。我是在我四哥的羽翼下長起來的……”他哽了一下,彷彿是痛遏,啞聲道:“如果沒有我四哥,就不會有後來的我。我們是何其的不易,才有命活到今天……是我不仁不義,搶奪了他的一切,活該我這樣痛苦。只是……我四哥一定比我更痛,他定然不忍對自己的子民痛下殺手。”
他從不曾對她說起過往,連他小時候的事情都很少說。常常只是她在說,他在聽。他像注視着自己的孩子那樣注視着她,很願意聽她長大的經歷。不光是最好的年華,他要將她所有的時光通通的佔住。
他說:“穆西兒,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是我的人就要一直陪着我。”
穆西兒從來不知道,他和季江影是踩着刀鋒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難怪他會殘暴的殺死皇后和太子,狠戾到眼都不眨一下,他們有着無法抹煞的血海深仇。
而他們一身的鋒芒就是在這樣驚悚的環境裏練就的,要把自己磨成一把鋒利無比的刀,無堅不摧,才得以活下去。
年少的他們,只是想努力的活下去。
穆西兒一下一下撫着他的頭髮,像撫慰自己的孩子一樣。
目視不知明某處,失神的說:“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很快就會好起來。”
季江然被扶到床榻上,喝了太多的酒,這一覺睡得冗長。
穆西兒連夜出皇宮。
天亮之時縱馬叫陣。
為的只是見季江影一面,她有話要說,也想今時今朝有個了斷。
晨時薄淡的日光下季江影眯起眸子,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猛烈的撞擊,那樣不設防,卻分明撞疼了他,撞得他片刻失神恍惚。
穆西兒騎着桃紅寶馬,身着月白戰袍,手握長戟,威風凜凜。哪裏是被養在深宮的柔美女子,分明是衝鋒陷陣的勇猛將士。
季江影淡薄的嘴角微微的彎起來,原來她戎馬征戰的時候是這個模樣。當年征戰莊子國的時候她在邊關抵禦別國勁敵,竟然沒有遇上。
如今她這是怎麼?為了季江然來討伐他么?季江然真是將她寵溺得不像樣子。
季江影俊秀冷漠的眉目之中閃過一絲溫情,接着儘是冷光,握緊手中長劍。
短兵相接,她哪裏會是他的對手。
劍峰直直刺來,穆西兒盯着那眨着白光的冰冷劍峰,刺目得睜不開眼,竟然怔在那裏不去躲閃。眼睛一定不定的看着他……從哪裏開始,就在哪裏結束。他一定懂得她心中所想。這樣,是否一了百了,他不再難為他,也不再難為自己。
季江影俊眉蹙緊,休想!她休想用一條性命就了結一切。他不會因此退兵,也不會讓季江然一世清平。
那一劍刺偏之後割下她的華髮。
那一晚燭光灧灧,而她青絲飛揚,宛如一隻勾魂攝魄的妖精。浮光掠影,深至靈魂。
“為什麼?為什麼你最早遇上的是我,沒有愛上,卻肯為他去死?”
穆西兒便像這樣,求死都不能了。
他問得好。
西風殘破,她只是微微的笑着,隱約是初時的風情,一眼稀疏的繁花燦爛,她到底還是不同了。
“我想你不好,想他不好,想你們整個天拓王朝不好。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我更心疼他,發現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能好好的……”
在季江影身邊的時候,她隨時忘不了自己是個禁臠,忘不了國恨家仇。而陪在季江然身邊的時候,即便時時想着,還是恍惚會記不得。
季江然分明知道她是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不是沒有心機的小姑娘。當年在莊子國,她是被季江然俘獲的,當時她手上有五千精兵,而他只有五百鐵騎。這樣懸殊的比例任誰都會冒死拼殺,求一個奇迹。
穆西兒起初也有那樣的想法,可是轉而就放棄了。
兵不在多而在於精,如此簡單的用兵之道很多人看不明白,可是穆西兒卻明白。
當時莊子國幾乎舉全國之兵出戰,而天拓王朝由季江影率軍僅七萬猛攻夏水,短短几日,天拓虎狼之師一舉殲滅。
可想而知天拓王朝的戰鬥力不容小窺,以一敵百。她何苦再做無謂掙扎,搭上五千章景兒郎的性命?
那一晚季江然就該清楚高頭大馬上那個披星戴月的人不是全然沒有腦子,她清醒得很。
他不是欺騙自己,逼迫自己相信她是個沒有心機的人,他是無論如何,只把她當成一個小姑娘來看。只有這樣,才能將她細緻的捧到掌心裏。不論她做過什麼,他都當她是無心的。
如果說跟季江影在一起那漫長的數月中,她感受到的只有沮喪和屈辱,季江然給她的,卻是愛情。
再尖利的女人愛情來的時候,都無力承受,唯有飛蛾撲火。
“你便不曾喜歡過我?”
穆西兒看朝陽升起的方向,那裏紅通通的一團光。
或許是依賴過的。
她從莊子國來到天拓王朝,人生地不熟,只能呆在幽深的院落里。時而孤獨,羞辱,絕望……如潮水般來襲,彷彿冗長的惡夢。而自夢中醒來之前,心田都是被眼前這個龐大的身影佔滿,想要把他推開,卻怎麼也推不開。便不能否認那些最為痛觸的日子是他陪着走過來的,即便恨得牙齦痒痒,深深的夢境之中卻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