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周末

周末對於深淵和葉重華來說,都是一個應該好好休息的日子。

在新人入住葉重華的老屋子的最開始那一段時間，他們還常常坐在一起打網游，在電腦前征戰殺伐,看盡風景。從日頭高照玩到月上中天。

這樣的周末生活持續一個多月之後，房子的主人意識到這樣不好,嚴肅地跟同居者提出意見,經過慎重的肢體交流與語言協商之後,同居者也同意了他的觀點。

於是下一周的他們很嚴肅地沒有開電腦。兩個人中午醒來之後無所事事地遊盪到了沙發上，進行了一些情人會進行的事項,後面深淵枕在葉重華腿上，玩起了手機遊戲。而葉重華開着電視，隨便看着。葉重華會低頭看着深淵的遊戲玩到哪兒,時不時說上幾句話。他們四目相視后又稍微渙散了一下自己的目光,等到聚合回來的時候，他們異口同聲：“要不要打遊戲？”

於是又過了一周。

兩人對自己控制不住衝動的行為表示強烈的譴責，並且再次達成了不能繼續荒廢光陰的協議。

……因為總有些時間，是必須留給兩個人的呀。

他們認真了檢討自己的錯誤，終於決定，無論如何，只要有休假，每周必須陪對方度過而不是陪數據度過。

好在葉重華和深淵都是自控能力比較好的人，像那一周的悲劇再也沒有發生過。

他們會一起去採購一周需要的食材，會躺着聊聊以前的經歷，會比誰的速寫描得快描得好，沒事的時候去花鳥市場逛逛，他們太忙，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照料小動物和植物，但是好在只要和對方在一起，談着對未來的設想就很叫人幸福。

——葉重華想要養很多很多的植物，想要種絲瓜或者苦瓜甚至葡萄和神秘果在窗台上，他們沿着鐵絲架發芽生長，藤蔓爬滿窗上防盜的鐵架，一眼望去都是綠郁青蔥，夏天開的零零碎碎的花，晚點就可以結成累累的果實。

——深淵想要養一隻大型犬，小時候毛絨絨的好像人畜無害的樣子，長大了就會變得威風凜凜英俊無比。

然後葉重華就問深淵，你的狗咬壞我的藤怎麼辦？

深淵思考了很久，然後笑着回答，沒關係，他們一定會友好相處的。

讓我們忘記這對戀人戀愛中的愚蠢，回到現在。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周末早上。

冬天已經到了，經常有淡漠又尖銳的冷風割到人臉上，刺得人生疼，他們時常頂着沒有亮起來的天出門，又伴着夜色里的冷風回來。這樣陰霾了好些日子，到了這個周末卻是一個好天氣。

葉重華看着窗外的太陽，人還在屋子裏。

只有他一個人。

他在收拾着東西，難得的好天氣，很多東西都應該放在太陽底下曬一曬。剛才深淵確實打算幫他的，但是實際上添亂——比如某些不老實的小動作——多過於幫忙，葉重華最後忍無可忍，把他趕出了房間。

日子一天一天地冷下來，再過一段時間又是過年。他回想起往年他過年的時候也是會回家的，雖然最後總是被趕出家門。所謂作用，也大概只是看看爸媽的氣色算不算好吧。

在出櫃以前，葉重華很少會想像到未來會是這個樣子。

年少一點的這個時候，他在家陪着自己的父母，或者出去和朋友玩耍，陽光落在陽台上的時候母親會提着水壺澆花，父親看着電視，或者上論壇看別人爭論不休。葉韶華霸佔着電腦打遊戲，被訓斥女孩子家家整天玩打打殺殺的沒有用，於是葉重華又順便補刀說她只適合連連看。

時日平緩又悠長。

但是現在他其實很久很久沒有回過家，也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地坐在親人身旁。

葉重華有時候會想他為什麼會容忍這個僵局一直留到現在。

他想了想，大概最接近的答案是……他太怯弱吧。

先前他出櫃的時候有多自信，現在他對自己就有多不確定。

不確定自己所做的是對的，不確定自己沒有傷人害己，不確定他是否還有自信，覺得就算出櫃了，他也能保護好自己的世界。

——他當初出櫃出得義無反顧，是因為以為對方也會愛他愛得義無反顧。而他可以為這樣的感情去坦白。

然後這個根基在他不曾預料的情況下，忽然塌陷了。

他忽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選擇。

天氣晴朗，陽光普照，暖融融的陽光灑在攤在陽台呈大字型分佈的深淵身上。深淵看着藍天，有點發灰的白雲，別人陽台上晾的小衣裳，掠空中過的不知名的灰色的鳥，聽着樓下大媽們不甚清晰的聊天的聲音，聽着愛人在隔壁整理東西傢具和物品摩擦的聲音，忽然感覺出一種十分生活的味道來。

多麼好的……生活啊。

深淵被這種充滿着市井味道的、有着鍋碗瓢盆敲敲打打的聲音的、細碎又繁瑣的生活氣息給砸得暈乎乎的，在這一個時光彷彿流逝緩慢的周末早上。

深淵還躺在地上愜意地舒展着身體，忽然他聽到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的聲響，他支起耳朵的時候還有點迷茫——殘花什麼時候出去了？為啥他不知道！

然後門開了。

深淵看着，愣住。

進來的是一個女孩子。看樣子還是個可以被稱為少女的女孩子。她穿着紅色大衣黑色短裙，手上拄着一把長柄洋傘，頭上還是十分少見的雙馬尾，這叫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但是她那有些上挑的眉眼，似乎有幾分傲氣的神色，又叫深淵覺得很熟悉。

深淵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那妹子發現了坐在陽台的深淵，頓時石化。

深淵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妹子吸了一口氣，急促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退出去，然後用顫抖的手關上了門。

深淵茫然。

還茫然着，這大妹子又打開了門，探探頭，猶疑地看了看深淵，問道：“請問你是……誰？”

這個聲音當真耳熟，於是深淵一下就想明白了，他衝來者一笑：“我深淵啊。”

“………………我勒個擦！”說這話的少女完全失去了方才的含蓄。

這進來的人自然是葉韶華。她擰着眉問了深淵一通“你怎麼住在這裏”“住了多久”“你和我哥怎麼樣了”“我哥呢”之類的問題，這讓深淵確信，這個人就是他們遊戲裏上房揭瓦帶一堆小弟玩得風生水起的會長大人。

但是深淵儼然不畏懼她，看着這個應該是葉韶華的人，心裏冉冉升起兩個大字“幸福”……

這幸福其實沒有別的什麼意思，只是家裏有一塊牆，寫着歪歪扭扭的幸福兩個字，深淵問過那是什麼意思，葉重華說那是小時候葉韶華和媽媽吵架，小二病發作，哭着在牆上質問她的幸福……

正在這個微妙又莫名的時刻，葉重華聽到響動走了出來，他看到葉韶華也愣了愣：“你這是什麼髮型？”

葉韶華別彆扭扭地扭過臉去：“剛才逛展。”

“更加傲嬌了。”葉重華簡短地評價道。

葉韶華嫌棄地咬了咬唇：“呸呸呸。”她頓了頓，又說：“我過路換身衣服，呆會還要和同學逛街，沒想到這還住了一個人！”

“別擔心，你房間一直鎖着，沒人進去過，”葉重華瞥了一眼深淵，“這小子一個人來這裏居無定所，我暫且收留一下，過段時間我們會搬出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葉韶華有點發急，但是終究還是沒有把她的意思說出來，她眼神有點複雜，在室內曖昧又溫暖的光線下閃爍不定，她皺着眉頭換了個話題，“那你什麼時候回家？”

葉重華沉默。

深淵察覺到有些不容外人介入的氣場，便打了個哈哈，說道要去廚房看看有什麼東西，遁了。

蹲着玩遊戲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女孩子用強硬的語氣說著“所以你們這些年都在鬧什麼彆扭”“媽媽真的還是想你回來的，爸爸雖然沒提過你，但是其實也不是真的打算和你斷絕關係”這樣的話。

他沒聽清楚葉重華說什麼——葉重華說話很少有語氣激烈的時候，聽不清楚也是正常。

深淵蹲在廚房裏打遊戲，蹲得有點發膩了，葉重華終於過來接他。

葉重華走到他身前，朝他伸出手，深淵抬頭看上去，那是他怎麼都看不膩的輪廓和面容，帶着一貫的有點冷淡的神情。但是深淵似乎能從裏面讀出一點柔軟來，深淵搭上他的手站起來，又順勢蹭了蹭他的臉頰。

“聊完了？”

“嗯。”

葉重華這話答得沒有什麼情緒，深淵反倒擔心起來，——吵架了？不能回家？打斷腿？無家可歸去私奔？紅拂夜奔？他胡思亂想了一下，然後試圖振奮起葉重華的精神：“別怕！沒關係的！”

他看着葉重華笑起來：“你想回家的話可以回我家嘛，我爸爸想見你很久了。”

葉重華看着深淵，他體會不到深淵中間的思維邏輯，困惑地眨了眨眼：“……你在想些什麼？”

“唔……”深淵放開葉重華，撓了撓頭，“你不是，回不了家了么？”

“啥？”葉重華茫然。

深淵扁着嘴，卻沒說話。葉重華這下大概知道這人在想什麼了，也沒多為難，只是敲了一下深淵的腦袋：“想什麼呢，我剛才說了，我過年就帶你回家。”

“啊啊啊啊啊啊？？？？”

深淵靈活的大腦一下子就因為轉太快死機了。

深淵醒過來的時候，也不管葉重華“你剛才那反應跟我妹妹差不多”的嘲笑，一迭聲地跟葉重華說著“叔叔阿姨喜歡什麼啊？”“要是想打斷我們的腿你要記得躲到我身後”之類的話，被葉重華扯着推到陽台：“吹吹風，清醒一下。”

深淵呈_(:3∠)_狀倒在地面，看葉重華。

葉重華被他看得受不了，終於還是笑了：“你這是幹什麼啊？”

“我有點震驚……”

“我知道你震驚……”葉重華說。

深淵在地上滾了一滾，又回到了_(:3∠)_的形狀：“你之前不是不想回家嗎？”

葉重華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後卻微笑了一下，蹲下來看着深淵：“我一直想要回家，但是一直不敢回家。”

不敢這個詞不像是葉重華會說的。

葉重華從來都是寧可死，也不打算退的人。他願意咬着牙硬上，哪怕如他所願的幾率只有一點點。

可現在的葉重華卻是那麼鄭重那麼坦然地說著他以前不敢。

他說他們現在所坐的地方，以前是有很多的植物的。因為他自己，以及他的妹妹他的父親，都很喜歡撿東西回來。他的母親會埋怨他們總是只管帶不管料理，但是還是把這些生物們照顧得生機勃勃。

他的母親那時候對美容護膚花了些心思，還種了兩盤蘆薈。但是那蘆薈終究變成了兩兄妹醫生遊戲的犧牲品——把這蘆薈當病人，拿牙籤扎，偶爾還當科學家，用牙籤提取蘆薈原液。最後這蘆薈坑坑窪窪的，還結了難看的疤。

但是這裏現在只剩下一些空花盆，沒有鬱鬱蔥蔥的植物，也沒有照料植物的人。

在他外出求學的時候，家裏人搬了家。沒有過多久，他的父親便提着棍子叫他滾出家門。

“那時候我覺得我沒有錯，我大概是真心想證明我愛着那個人，也不想隱瞞他們。”

“結果我心虛了，我開始不知道我的選擇對不對，也不知道我付出的代價是否值得……”葉重華嘆了一口氣，“我很難去面對他們，也很難面對那樣的自己。”

深淵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他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有握着葉重華的手，讓自己的溫度重疊着他的溫度，握得緊點緊點再緊點。

葉重華想想笑起來，又拍了拍他的腦袋：“別亂想，我都已經想通了。我帶你回家就是了。你回去裝得像樣一點，不要動不動就犯二。”

“我不二啊，”深淵答得異常正經，“最嚴肅就是我了。”

葉重華懶得理他，深淵倒是綳不住笑出來，湊過去吻了吻一臉嫌棄的愛人。

要是這回是深淵去親他，他一定會板著臉問他要幹嗎。

然後深淵就會笑得甜蜜蜜賤兮兮，說：“因為很喜歡你啊。”

但是深淵被親了是不會問的，他只會為對方的動作作出積極的回饋。

因為那個動作代表的是——

很喜歡你。

葉重華大概是很喜歡深淵的。

這人比他年紀小，為人太跳脫，邏輯也常常不在常人的範圍內——認識他之前葉重華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喜歡這樣的人。

然而其實，他一直很羨慕深淵的坦蕩和勇敢，他感激深淵能夠因為對他心動而不顧一切地走近他。

很幸運，他們會相遇並在一起。深淵讓他孤注一擲的選擇變得正確，讓他不敢期待的未來變得可以實現，讓他覺得，他之前經歷的一切都是值得。

原來相愛可以那麼好。

深淵啊嗚一口含住他的手，又很快退出來，柔軟的唇在他的手背上碰了一碰。眼睛很明亮，像是藏着冬日暖陽，看着他。

“殘花我也要帶你回家。”

葉重華微微一笑：“好。”

日光越發的暖和，人的影子越來越短，但是依然連在一起。樓下的阿姨還在招呼着認識的大媽，冬天的風輕輕碰觸玻璃窗發出細微的聲響，鳥穿過樓下的樹，叫得小聲。

葉重華聽着細碎又充滿塵土氣味的聲響，感受着這段隱秘而綿密的情感，他看着有些老舊的樓和跟着風搖動的衣服，在陽光下攤開的棉被，感覺時日平緩又悠長。

他們相識在蜩始鳴半夏生的初夏，走到了征鳥厲疾水澤腹堅的隆冬，他們相遇於網絡的茫茫數據流中，最終會體溫貼着體溫地相守百年。

回家了要怎麼說呢？

深淵那小子一定會緊張，但是葉重華決定不管他，把他扯進去。

然後說——“爸，媽，這是我媳婦。”“不會做飯只會撒嬌賣萌，但是他很愛我，我很愛他。”

大概是這樣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番外二出來得不容易，寫到一半機器壞掉一次，保存了u盤壞掉一次，不算上面的重寫了兩次……

隨番外附上一篇平行世界同人性質的小東西，梗來自給殘花法爺深淵白依依畫過很多畫的老白ovo因此就不發表在正文中，用零分評的形式發到這一章的評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