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怎能安穩
“奴婢參見皇后。”兮月低垂着頭,朝玉階之上婷婷而立的華服女子福身。
慕容雨岸盯着腳下一盆上好的紫牡丹出神。許久才側過身將目光投向兮月,問道:“母後身子可好了些?”
兮月示意性勾了勾唇,回道:“望皇后寬心,太后鳳體得天庇佑,如今飲食作息已漸漸恢復如常。”
“母后的福祚是殿下與本宮、天下人的福分。如今母后鳳體雖有好轉,兮月你等懿年殿中人日後還是要小心伺候。”
慕容臉色一派肅然,瞧不出多餘的用意。兮月一邊揖手稱是,心下卻不免有些疑惑。
“這幾盆牡丹長得甚是嬌美,只是色不夠濃郁,花型也不夠飽滿,看來難合母后心意。”慕容一拂衣袖,朝方才端來花盆的秋蓉等人擺了擺手,“搬回去吧。”
幾個小婢女暗暗看了看自己指甲縫的泥漬,方才好不容易才將牡丹花株從園子裏刨出來移栽到盆里,現在竟又要搬回去,心裏皆有些懊惱。
秋蓉卻因着自身與眾不同的身份,肥着膽子將心裏的不解說了出來:“啟稟皇后,方才奴婢等去紫虛殿討花可是惹惱了蘭夫人身邊的雲涼姑姑,這會子再送回去,只怕……”
一個“惱”字用得實在別有用心。這秋蓉代替皇後去行事,雲涼惱她等同是惱皇后。兮月思量着,憑她對雲涼的了解,不會如此不知分寸反落人把柄。只是這秋蓉捏造事實,實在不像她以往唯唯諾諾的樣子。
這時慕容的臉色竟有些灰青,一雙水眸瞪了瞪秋蓉,又平靜的收回目光,不言語。
秋蓉瞅出慕容的異樣情緒,心下一慌,脫口而出道:“說……說來也奇怪,奴婢等將紫虛殿上上下下尋了個底朝天,都沒找見蘭夫人本人。”
惴惴不安的說完,秋蓉偷偷仰着脖子看了看慕容神色,見慕容臉上比之方才還要嚴肅,旋即三緘其口,退了半步。
蘭夫人不在?兮月若有所思的瞥了秋蓉一眼,倒感謝她曲解主意將消息透露出來。
“蘭夫人行蹤豈是你等奴婢該關心的事。”慕容轉身走到玉階邊緣,“本宮讓你親自向夫人示意,是因素知她愛些花草,不能強取豪奪以獻母后。誰知你竟化小為大,攪亂宮中安寧。擅作主張與人無尤,本宮就代母后罰你禁足三月,月俸減半!”
仿似遭遇晴天霹靂,秋蓉雙膝跪地,緊抿着唇,因上了年紀微微有些發黃的眼珠子彷彿定住。許久才咬着牙吐出一句:“奴婢……領罰!”
只是這時,慕容已絕然而去。比她年幼的宮婢依舊囂張地一個個抱着牡丹走開,眼裏帶着鄙夷。只唯有兮月,長瘦的身子孑然立在階下。
“是不是覺得心有不甘?”兮月挽着裙裾一步步走上玉階,淡然問道。
秋蓉起身讓到一旁,屈着身子向兮月施禮。
每每看到兮月,秋蓉都忍不住想,自己分明姓萬,而太后不曾憐惜她,她怨過。兮月雖得太后倚重,處事卻公正且服眾,故而她對兮月雖也有怨懟,心下卻是願意遵從的。
兮月見她不語,又見她佝僂的身形,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憐憫。“眼下已快入秋,三月禁足不便,該添的衣物用具我會派人幫着打點。退下吧。”
兮月……秋蓉默念着,卻未叫出聲。木訥的施下一禮,回道:“奴婢謝過姑姑。”
之後,秋蓉便也退下了。獨留兮月一人。驀地想起什麼,兮月快步朝殿中走去。
“不用看了……”
然而剛走至門口,便被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喝住。兮月轉過身朝殿前的玉階下看,果然露出萬瀲意的半截身影,拄着拐杖乾瘦的身影,旁邊還有矮半頭的花濃攙扶着。
這一刻,兮月的眼眶濕了。這不是她第一次站在高處遙望這個自己輔佐多年的女人,卻是第一次瞧見這個女人如此憔悴而落寞。四十左右的年紀啊,滿頭青絲尤在的年紀,這個曾經左右碧落天下的女人已經像個八旬老太一般,需要藉著拐杖和攙扶之力才能站穩,消瘦得幾乎只剩枯骨。她原本是多麼的風華絕代啊,甚至就在不久之前……
“太后……”兮月叫着這個被自己叫了千萬次的名字,用心叫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一種強烈的感覺忽然佔據了她整顆心。就好像自己這次若抓不住她的手,若不能再和她說上一句話,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要離開我了,遲早要離開。”想到這,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落下來,打濕了她胸前綉着淡青色牡丹花紋的衣裳。
“在宮裏,下人是不能穿牡丹花紋衣物的,太后唯獨准兮月姑姑穿……”
往日不意間聽到的嘴碎,如今想起只讓她痛如剜心。她開始着急了,着急着回到萬瀲意的身邊。下一秒,像個亡命徒似的,她朝着階下那道熟悉的身影疾奔而去。
這個女人的一世,看似輝煌榮耀,實則滿含風霜。她知道,只有她知道。
與此同時,柳相府
馬車停下來了,停在相府大門外。
纖塵推掉裹在身上的被褥,勉強扯出一抹暢快的笑,拉開馬車門帘,環視一眼周圍后,她回頭朝簫湛笑說道:“王爺知道么?我第一天進相府的時候騎着馬,守門的侍都被我嚇得雙腿發抖……”
“……”簫湛眉宇深擰着,一臉愁緒的看着她,只當她此刻腦子已經不清醒,不知自己在胡言亂語。
他頓了頓,還是賠着笑道:“你會騎馬么?本王都未有機會一覽風姿呢。”
纖塵看他笑得勉強,也明白他怎會理解自己的“離奇遭遇”。便側過頭,回道:“我有匹很漂亮的白駒,叫白羽。不知道它現在還在府中,還好么……”
簫湛聽出她話里的感傷,率先下馬,朝她遞來一隻手:“在不在府里,我們現在去看看便知!”
抓着他的手,纖塵安穩下了馬車。臉上的笑容卻沒了,語氣也變得嚴肅很多:“王爺送我回府,纖塵心裏已感激不盡。王爺,您回宮吧!”
“沒聽人常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么?本王看你在府中呆得安穩了,再回去也不遲。”簫湛說著,也不顧她反對,自顧自的就率先往柳府大門走去。
安穩……纖塵跟在簫湛身後,心裏不免覺得愁傷:你那麼聰明,難道不知道我這次回來只是想帶着爹爹去逃亡?怎能安穩呢……
“呆會兒見了柳相,本王一定得說說他。府上的門衛這麼沒眼力勁兒,自家小姐回來了也不趕緊上來迎。”偌大的相府高門外竟只有兩個守衛,這景象原本就冷清。簫湛還是喜歡在她面前永遠言笑晏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