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夜已闌珊
習習的晚風拂過重重芭蕉葉,幾滴雨珠飄落下來,打在柳纖塵的額上,微微涼。
燭光未照到的角落裏,她扶着門框立了許久。聽着雲涼與陸堯的對話,她腦子裏卻不斷重演着方才在淺雲殿的一幕幕。那樣不堪。
“呵……”她捏緊了拳心,又鬆開。想說服自己忘卻,可又沒有辦法不去恨他。秀氣的眉就那樣深蹙着,眼裏卻是空空一片乾澀。
陸堯握住劍柄的手驀地一緊,向前跨出幾步走到雲涼身邊。像是經過了一場內心爭鬥,他臉上終究掛着為難之色,半帶商量口吻道:“雲姑姑帶路吧!”
“你……”雲涼嗔了他一口,盯着陸堯手裏那碗葯湯,惱怒而憤懣。如今簫鈺的心思,她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纖塵有意推一把雕花門,發出吱呀一聲。拖着重重的身體走到亮晃晃的石階邊緣:“端過來……”
雲涼後背滲起冷汗,咬了咬牙嗔了陸堯一口:“都怪你。”
陸堯目光越過雲涼的肩,看向纖塵時略有些遲疑。“屬下參見夫人。”
泛白的唇角勾起一絲笑意,纖塵語氣壓的柔和:“夜深了。雲涼你把葯端上來,陸統領也好早些回去復命。”
接過陸堯手中的葯碗,雲涼不禁雙手搓了搓,埋怨道:“都涼成這樣了,夫人喝下感染風寒怎麼辦?不行,奴婢要拿去熱熱……”
“雲涼!”陸堯一把拽住雲涼手腕的同時,纖塵喝止道:“這樣一件小事都要本宮吩咐三遍么?”
一句話帶着氣性,吼出來彷彿用盡她所有力氣。雲涼怔住了,楞楞的看着夜風中那道顫巍的身影,想衝上去扶。腳步卻停滯不前。她知道,宮裏所配的落子湯藥性極強,容易傷其根本。尤其是她總覺得她如今的身子已今非昔比……
咬緊着牙關,雲涼遠遠的對纖塵搖搖頭,淚水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流淌下來:“奴婢知錯。但有件事情,奴婢一定要去向殿下求證清楚!”
說完,雲涼一把將葯碗丟回陸堯手裏,轉身朝風華殿跑去。
“雲……”
“隨她去吧。陸統領,勞煩了。”纖塵一步步走下台階,在陸堯身前住了腳,將一隻瘦削的手遞到他面前。
陸堯心裏一直打着鼓,回想起那夜背她去緋雲殿的景象。其實這段時日以來,她的確變了很多。只是自己每一次接近她,都背負着君意,無可違逆的君意。
他終是別過臉去,不忍親眼看她喝下:“夫人,請!”
“呵……”舉着葯碗,纖塵乾笑一聲。側過身一飲而盡。“本宮累了,你們都退下吧。”她閉起倦怠的眼,不疾不徐的走向宮門。
月白色曵地長裙在石階上拂過,宛如一柄展開的絲織團扇。而那如瀑青絲用一隻鑲金扁玉簪草草綰着,每走出一步,玉簪就鬆動一分,牢牢揪扯着身後眾人的目光。
高貴絕世,平靜如水。步步行走間不似弱柳扶風,背影卻甚是惹人愛憐。陸堯及在場幾十名侍衛所看到的,這樣一個女子。然而另一面,走向重重深宮中一道宮門的她只覺得好累,每一步都是那麼的累……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她突然頓住腳步,抬頭由近及遠的打量着這夜色中的宮闈,目光清冷無一絲塵垢。心下暗暗篤定:既然生死由不得我,去留便由不得你們……
雨華殿
幾場疏雨過,滌盪后的墨竹林時而飄來陣陣清香。門外守夜的妙齡侍女揉了揉惺忪睡眼,此刻夜已闌珊。
“噗……”着一身碧衣,梳着雙丫髻的侍女踮起腳尖夠上廊道里宮燈,一口吹熄裏面僅剩的小半截蠟燭。
緊接着另一梳着回心髻的碧衣侍女也吹熄一盞宮燈。這位侍女名叫羲柳,因身形較為長挑,不用踮腳便能輕鬆將蠟燭吹滅。率先完成,羲柳遠遠的眺望一眼蒼穹之東,見那拂曉的柔和光芒遍灑大地便很快精神起來。她轉身躡着腳挪到窗檯處,透過紗窗看了看殿內動靜。確定裏面的人還在安睡,便不禁松絡起來。
“桃簽,過來……”她招招手,朝一旁的嬌小姑娘使個眼色。
年方十二的靈秀丫頭桃簽轉了轉眸子,學着羲柳躡手躡腳的動作湊了上去。“噓!小聲點,萬不可吵醒了王爺。”
“放心吧,昨夜王爺酒喝多了,沒這麼快醒來。”說著,羲柳朝桃簽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耳朵湊上來。小聲道:“我聽說昨夜殿下命陸副統領送了一碗落子湯去紫虛殿呢,你說,殿下之前那麼厭棄蘭夫人,怎麼突然就寵幸她了?”
桃簽掏了掏耳朵,滿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回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蘭夫人出身名門又貌可傾城,據說不只是在宮裏,就是全天下也找不着比她更貌美的人了。殿下寵幸她,可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羲柳削尖的下巴抖了抖,咬咬牙道:“我才不管殿下寵不寵幸誰,只求那蘭夫人今後別再纏着我們王爺了。都說紅顏禍水,指不定哪一天連累着我們王爺。”
“羲柳姐姐,王爺的事我們……”
“噓!小聲點。”瞧着桃簽疑惑的小臉,羲柳急得一把捂住她的嘴。
“你們方才在討論些什麼?”隨着殿門陡然被推開,一道迫切男聲頃刻間灌進兩位侍女的耳朵。
羲柳被嚇了一跳,即刻跪地求饒道:“奴婢驚擾了王爺,實在罪該萬死!”
一頭青絲及膝的簫湛一邊慵懶的整飭着袖口,一邊將目光緩緩移到桃簽身上,語氣溫和道:“桃兒,你來說!”
“回王爺,奴婢們其實……是在為蘭夫人喝下落子湯一事而憂心。”桃簽小心翼翼的回道。
有這等事……簫湛捏拳捶了捶眉心。這會子,之前還未散去的酒意倒是很快便跑的無影無蹤。
“日後再讓本王聽到你們在背後議論蘭夫人,定不輕饒。退下吧!”草草撂下一句話,簫湛便急步匆匆的趕往風華殿去了。似乎全然忘記自己還未梳洗,衣衫不整一身酒氣的,不宜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