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真是狂妄
江風縷縷，小月如勾，熠熠漁火伴扁舟。
入夜後的月郡是一座靜寂的城，白日裏的詩情畫意萬種風情似乎都盡數沒入江水之中。碎青石堆就的路上雖偶有幾個行人，卻都是腳步匆忙。
納蘭楓好看的桃花美目此刻微遽，漆黑的瞳孔緊隨着一抹青蓮色身影移動。兩刻鐘前，他便已藏身在這迎月酒樓屋頂上，為的便是腳下那一身青蓮裙裾的女子。
這女子欣長身姿，面如秋月，梳着一個高高的馬尾，用幾條細細的月白色絹絲帶繫着，看起來乾淨而利落。納蘭楓派人監視她已有幾日，但誰也沒見過她哭或者笑，甚至連嘴巴都沒見她動上一動。只是知道她每次出現在江邊都是在亥時之後，且手裏總握着一柄寒劍。
究竟她是不是漓蔓派出的人，今夜便可見分曉……
納蘭楓率先飛身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定於女子身後。他近距離的瞥了那女子背影一眼，便氣定神閑的搖了搖手中紫薇畫扇，扇風將他肩側的如墨長發掠起，絲絲飄動如煙縷。
“閣下是?”那女子終於轉身，握住寒劍的手一緊。
納蘭楓見她眉目清冷，說話口氣也不太好，便低低嘆了一口，將紫薇畫扇收起，說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深夜攜利器來此必有要事罷?”
女子握劍的手微鬆了松，輕步靠近納蘭楓:“出來透個氣不成么？這月郡似乎也沒什麼夜禁之說。”
“姑娘真是好雅興，只是，聽說這江邊夜有水怪出沒，不少漁民百姓都喪命於此。姑娘緣何不怕?又緣何安然無事?我實在好奇。”納蘭楓直直注視着女子的眼睛，等待她的反應。
“呵~”女子冷哼一聲，撇過頭對着江中漁火揚唇一笑:“閣下請看，江上可是漁火耀目。連那些打漁的老叟都不畏懼水怪，小女子有什麼好怕的?”
納蘭楓目光深遽，再問下去也沒什麼必要。只是這女子終究是大意了些，拿自家的漁船為證，未免自露馬腳。納蘭楓曾經疑惑為何在月郡蟄伏十餘日卻始終未見江上有異常的船隻由北南下，白日裏沒有，夜裏更不可能。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想起那夜送漓楚衾北去時，江上漁船棋羅星布。試問月郡百姓們紛紛懼怕水怪，又怎會有漁民敢在深夜入江打漁?個中乾坤，不難揣度。那些漁船里裝的，大抵就是漓蔓輸出的軍器。
今夜江上再度漂來漁火，納蘭楓是打心眼裏感謝這位女子。幾乎第一眼，他便留意到她劍柄上的狼形花紋，而狼圖騰在漓蔓被奉為聖物，她能佩狼紋寒劍身份自然非同一般。此次漓蔓向芠瀾輸運軍器，或者她就是漓蔓方的領攜人物。
納蘭楓微微一笑，亦是對着滿江漁火，平淡語氣道:“這麼多船兵器，你們國君真是大方啊！”
“你……”女子婉眉皺起，下一秒寒光乍現，薄如蟬翼的劍鋒已朝納蘭楓刺去。
納蘭楓忙甩出畫扇，鑲玉扇骨抵住劍鋒后他凌空一躍，躲過一劍。
“上!”隱匿在屋頂上的倚墒等人連忙躍身而下，上前將女子團團圍住。
女子啐了一口，幾招之下將圍住自己的倚墒等人擊退五步。見他們不再輕舉妄動，她咧着嘴輕蔑一笑，寒劍再次直指納蘭楓:“擋我者，死!”
“呵~真是狂妄!”納蘭楓語氣既慵懶又有力，吹了吹畫扇上的灰塵，他騰空一躍，落地時極輕。“……你!”被畫扇抵着脖頸的女子氣極，長指迅速探入袖中又迅速伸了出來，捏住一枚小劍正想朝身後之人飛去，不料剎那間便被扼住手腕。
“嘖嘖…”納蘭楓搖搖頭，一把奪過她手中之物，說道:“素聞你們漓蔓習武之人喜歡用些暗器陰招以致勝，今日倒是領教了。”
女子面色泛青，緊咬着唇不說一字。
這時倚墒走了過了，咻的一聲便割裂女子的半截長袖，威逼語氣道:“讓你的人束手就擒，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女子斜着眼白了倚墒一眼，神情像是不屑理會一隻癩皮狗，仍是不吐一字。
倚墒被逼急了，又一劍倏地削斷女子一束長發，俯身撿起舉到女子面前:“再不說，人如此發!”“把她綁起來!”有些看不下去，納蘭楓只得阻止倚墒。再看了那女子一眼，便率先轉身朝江岸邊緣走去。
“啊……”
“大人，有同……”倚墒一個“伙”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便被一擊倒下。
納蘭楓聞聲迅速回頭，只見一位白衣女子正肆意殺伐着自己的人。毫無一秒耽擱，他飛身上前，救下那女子手中最後一個活口。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一邊將已被絞斷左臂的一名屬下輕輕放倒在地上，一邊隱忍語氣問道。“哼~憑你也配知道她是什麼人!”這時已被解救的青蓮衣女子重拾寒劍，目光狠絕，步步朝納蘭楓逼近。
白衣女子從地上抱起一把沒有弦的琴，又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揚唇一笑。這笑無聲而短暫，似在自嘲又似是一種暢快，叫人看着糾結。
納蘭楓沒再說什麼，掌心運力引起地上的一柄長劍，迎面朝青蓮衣女子擊去。青蓮衣女子亦不示弱，雙掌引力將劍送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住劍柄，任劍鞘直刺向納蘭。納蘭橫劍一擋，劍身上便倏然落下一個口子。轉眼，他雙臂舒展騰上雲空，化守為功，攜劍往下一劃，頓時血色劍氣從天而降，青蓮衣女子眸子驚懼得渾圓，頭頂的馬尾瞬間被劍氣劈開，頓時千縷髮絲向四處散落飄零。
閉眼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會死，卻沒想到他竟然停了下來。稀疏的眼睫顫了顫，她試着將眼睛打開一條縫，只見他定定的握着劍柄，她鬆了口氣完全睜開眼睛，歪着身子朝他身後看去，果然是那一抹白衣。
“蘭音參見公主殿下!”她繞過納蘭手中之劍，單膝跪於白衣女子身下。再抬頭時，只聽“嗖”的一聲，一枚月牙形銀片已擦過她的右肩，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公主……”蘭音捂住滴血的傷口，萬分不解。
這時巋然不動的納蘭楓突然身子一旋，轉而以劍指向白衣女子:“多謝公主手下留情!”
“……”他說的沒錯，漓程雪沒打算殺他。不然方才只需輕輕一拉弦尾，此刻他已人頭落地。“放開公主!不然只要我手中煙花彈一點燃，你將死無葬身之地!”說著，蘭音從袖中掏出一支火摺子。
納蘭楓覷了她一眼，又掃視起周圍死傷遍地，終是一緊皓齒，決然道:“絕無可能……”
漓程雪清冷眸子打量起身前一身紅衣的男子，見他修眉朗目，皓齒高鼻，儘管臉上染着怒雲，依舊掩蓋不了一張俊顏的本質。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起初次見葉扶柳的時候。但是很快，她的思緒又回到柳府那汪碧池…她拼了命的穩住氣息，不叫人看出那被壓制於心底的波瀾。蘭音緊緊攥着火摺子，簡直要把它捏的變形，可她不敢輕舉妄動。主子吩咐過，若有一日納蘭楓壞事，便把他帶回漓蔓，並不能傷他一根毫髮。她本打算在芠瀾接應人出現之前親手將他拿下，卻沒想到自己會不敵他，更沒想到消失了兩年之久的漓程雪會突然現身相救……
“讓你的人原路撤回，否則這位公主殿下便是他日的碧落人質。”頓了頓，他將劍鋒又推近漓程雪一分，“我不想威脅姑娘，漓蔓借我碧落之地向他國輸送軍器是何意圖，這件事孰是孰非，姑娘心知肚明。我聽說，你們漓蔓初登大位的新君很是疼愛他的妹妹，想必是不會願意拿自己妹妹的性命冒險的。”
蘭音恨恨擲下火摺子，用腳踩得粉碎后斜目盯住納蘭楓的臉:“先放了我們公主!”
納蘭楓搖搖頭:“現在似乎由不得姑娘談條件。”
“放我走，否則你也走不了……”漓程雪微微啟齒，在納蘭耳邊低聲道。
納蘭微微湊近她的側臉，亦是低聲耳語:“能不能走，就看天命了…”
須臾間，漓程雪突然向前一傾，劍鋒瞬間刺破她鎖骨處的皮膚，殷紅鮮血開始順着劍鋒滴落。這一幕，讓納蘭楓與蘭音二人驚異不已。
“公主……”蘭音旋即朝漓程雪撲去。
納蘭楓瞧着身下白衣若雪的女子，眼底不禁一顫:“你……這是何苦?”
“呵~”漓程雪嘴角滲出血絲，這一劍雖不致命，卻終究在那雪膚之上留下了一個血窟窿。她微微抬起清白面龐，目光只注視着遠方:“身為漓蔓國公主，我有責任護漓蔓子民周全。你的屬下為難蘭音，我便只好先殺了他們。你若想為他們報仇，我無話可說，只是你若堅持要帶我回煙城，那你只能帶走一具屍體。”
“……”納蘭楓瞅着身下語氣倨傲，目光堅定的漓程雪，眸中不由掠過一絲迷惑——她似乎對煙城很是抗拒?
“還不走么?難道非要拖上一具屍體?”漓程雪見蘭音已握緊了劍柄，旋即出言相激。
納蘭楓無言，最後凝了她一眼后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