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5、別樣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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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乙聞言,這才盡收心中雜念,依然是習慣性致謝,而在着手翻開桌上擱着的賬冊時,他還在心裏默念了一句:倒還磊落。
賽事規矩,在剛才開場預備時就已由那燕家隨從介紹清楚了。為競技提供的材料,來自燕家賬房,擇出的幾本賬冊被複抄出兩份,原賬冊作為備份,重抄的兩份則擺在石乙與易文各自的桌案上。
競技的章程很直白。甚至是簡單的,也就是在固定的時間核算賬目總和。在結算數必須準確的前提下,速度是考據勝負的標準。而如果結算數與原賬本上已有的答案有異。也就是運算結果錯誤,那麼參賽一方即便速度再快,也只能獲得敗局的判定。
計算事業中,自然是准為前提,速度次之。這不像文科考試,如果文章韻意驚艷,可以允許少量字詞上的失誤。面對燕家規定的這種遊戲法則,石乙沒有絲毫異議,並反而還有些覺得,燕家在籌劃他們家本色工作的精神較為先進。
石乙回想自己曾經生活的那個時代。即便是最先進的計算工具,在用於商務事業時,大多都是保持着為求穩定可以稍微削弱運行速度的精神。辦公室的那些‘老爺機’。比起自己家的那些‘網游機’,簡直弱爆了,但老爺機們總是老而彌堅的。
在翻開燕家提供的賬簿之後,石乙又體會到了這個時代最大商家內部的管賬特點,雖為手記。卻無比的工整、清晰。彷彿機器印刷得出。他不禁暗嘆一聲:果然,先進的行業,無論在何時何地何項,他們的內部都是有精神共通處的。這就是為什麼前世的那些企業文化可以在不同的企業之中運行,完全不受‘隔行如隔山’這一說法所影響的緣故。
一念至此,石乙下意識側目看了一眼,就見易文已經算到至少第三頁了,並且他還未使用剛才活動手指時的八指齊動,石乙頓時心緒一沉,不再思考其它。將賬簿攤開在左手邊。開始彈指演算。
似乎是特別為了賽事準備,復抄賬冊用的是‘無緣冊’。也就是不用線來封裝冊側,而改為紙糊封裝,攤開在桌面上可以呈現180度展開面。不會造成一絲視覺障礙。石乙在學廬求學時就已見過這種冊子。沒想到在這一世還能看見跟前世十分接近的東西。當時他還忍不住欣喜了一段時間,但現在他無瑕考慮這些了。
石乙不會多指法,但他自學了一套心算的本事。也就是先將賬本上的兩組數字在心裏合一遍,再在算盤上展示。這就好比爬樓梯,別人一步一級,他可以兩階一邁。
當然,這個計算法不能全然適用於賬目計算中,因為根據事實而生的數字組,不會顯現相對的一致性。例如小學口算試卷,所有算題都是相對固定的模式,所有題目都局限在百位以內,但賬本上的數字可不是這樣,有的數字組簡短在個位,有的可能逾千數。
賬本上的數字組,每一組都是不一樣的,即便石乙能熟用一腳踏二級梯的心算法,在這樣數字崎嶇的道路上,也保不準某一腳直接踩空。而運算之事,只要過程里有一級錯漏,後面的可就全是依着錯了。
所以,易文才會在進行三局競技里較為簡單的第一局時,沒有使用他那已經練得無比熟絡的‘拂蘭指’,而是十分穩定的用單手二指的所謂‘無名指法’吧?石乙在心中如此想道,手指下卻是一滑,拂亂了兩位數字,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不禁也是一愣蠻神圖錄txt全本。
耳畔聽到身旁本來還算規律的撥鍵聲忽然亂了一瞬,接着便停了下來,易文的手指也是一滯,但十分穩定,未碰亂算盤上的一隻珠子。而待他側目看了一眼,不禁也是一愣,就見石乙手指下的算珠亂了不止一組,混得較為嚴重了。
易文猶豫了一下,先抬頭看了兩桌中間立着的那炷計時香棒一眼,隨後再看向石乙,遲疑道:“石學友或許是剛才活動手指的準備事宜沒做足,賽事初始,在下看時間還算充足,不然咱們一起重來?”
石乙聞言,心中頓生感激,但他還是很快就拒絕了,微笑說道:“多謝易學友的體諒,然而這是我自己造成的失誤,跟賽事本身無關,若縱容了我便是侮辱了賽事的尊嚴,也是輕視了所有參與此賽事的人,小弟可不敢擔當。易學友請自繼續,如果在下因此敗績,也當甘心領受。”
易文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堅持他剛才的想法,輕輕嘆了口氣后,他收回看向石乙桌案的目光,回凝於自己手下方寸地間,又開始了他的運算。
小高台周圍的觀看席位里,那出於某種自覺心,而絕對分成了男女兩撥各聚一處的人們,雖然視線所及,因為距離原因失了些清晰度,但此時大致也知道台上發生了什麼。
石乙居然手滑了!
看着石乙揮手將算珠全部拂向一邊,每珠歸位,兀自長嘆一聲,東風樓里的那群女子雖然不是珠算高手,卻不是一點皮毛都不知。沒有親身當過賬房先生,也沒少看樓里管事撥算盤。賬目算至中途,忽然全珠歸位,顯然是弄出了無法回珠還原數字的大錯漏。
眾女子這邊,石乙的親姨母紫蘇看見這一幕,不禁也是皺了皺眉。
正一邊信守承諾幫三娘剝松子仁,一邊時不時往台上看兩眼的二娘已然停下手中動作。屈起手肘輕輕頂了頂身邊雖然神情一變,但仍然一言不發的紫蘇,二娘忍不住說道:“老七,小乙這狀態不佳啊,要不把老三叫下來吧?她早就進了老五的房間。談了也有一會兒了,想必她那邊的事已經弄妥了吧?”
紫蘇聞言側目看了二娘一眼,她雖然有些心急小乙,卻也有些不明白二娘話里的意思,訝異了一聲:“叫三姐作甚?”
不等二娘回話,坐得稍偏一些的十娘嘆息道:“二姐,你且省省吧,你還真拿三姐剛才丟的話當真吶?小乙現在做的事可是很傷腦子的,要讓三姐下來,時不時沖他吼幾嗓子。還不得驚得他直接把算盤砸了?三姐那脾氣嗓子。若發作起來,還是更適合給現在正在迷茫困擾的五姐提神。”
十娘身畔的六娘忽然一笑,一邊輕輕撫着垂至胸前半泄春光上的一攏青絲,一邊嬌笑着道:“咯咯……要我看。三姐下樓來。可有妙用……”
不料她的話音剛落。紫蘇忽然神情一肅,回頭盯了她一眼,壓抑着聲說道:“六姐。你快息聲吧,此事可不同尋常,你那點小算計,能逃得過枱面上那位燕家的人物的眼睛?”
眾女子聞言,即時已有幾人明白過來——既明白了六娘言語中蘊含的那個沒有道破的念頭,又明白了紫蘇話里的意思。
而將這二者合於一處,只消稍一思量,即能領會到其中的險處。這也正是紫蘇眼現一絲嚴厲,出言告誡六娘的原因。
在三年前,九娘離開東風樓時,最終決定將樓里事務全部交給紫蘇打理,並不是沒有認真考慮過。除了紫蘇的個性,的確不適合用來奉迎客人尋歡,還因為她的智慧,要特別於其她樓中女子。她看事總是比較開闊,而且越是在大事面前,她的視角便越清晰,原則越穩定。
紫蘇一語點醒眾人,大家忍不住都噤了聲,徒留幾人在嘶嘶倒吸涼氣。
又過了片刻,才有一二女子,在小聲勸着六娘。六娘被紫蘇點醒后,也已覺得後背生涼,不敢再多說什麼。眾女子之中,也沒了誰再敢提喊三娘下來的事。
並且,此時哪怕是三娘自己下來了,她們怕是都要提吊起心尖兒。如果三娘真的一嗓子吼了出去,哪怕初衷是為了給石乙助威,恐怕威風沒助成,還得引來燕家那邊人的誤會。
隔了片刻,二娘又屈肘碰了碰依然保持着沉靜的紫蘇,忍不住小聲問道:“所以你剛才讓三姐上樓去,是故意的?”
紫蘇輕聲道:“的確是,但請你們理解小妹的做法,我並無一絲惡意,並且現在的五姐真的需要有個人能跟她談談,而她平時最願意聽的話,還得是三姐去說啊。”
二娘點點頭,道:“放心吧,這三年過來,你做的事大家都服,也都理解。只是不知道五姐到底怎麼了,你不提,我差點都忘了。”
“情之一事最磨人。”紫蘇嘆了口氣,“這事兒得順其自然,不是旁人擅自可畫方圓的。”
眾女子聞言皆是認同地點了點頭,然後又都一齊朝小高台上看去。
石乙手滑之後,望着全珠歸始的算盤,不動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在準備下一輪演算,還是內心已經生了氣餒。
與眾女子距了三張長椅,聚坐於另外一端的燕家幾名隨從看見這一幕,諸人大多都面現一絲輕蔑,但仍規矩地保持着沉默。他們都是燕鈺特別挑選出來跟在身邊的人,素質與見地自然養成了一些,在這處處透着陌生的東風樓里。他們也當更加警惕自覺。
站在阮洛身畔距了幾步遠的莫葉看着束手嘆息的石乙,心裏也有些着急,剛才石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手滑了呢?這一步錯漏,回想起來,似乎處處都充滿疑惑。
但她很快也只是嘆了口氣。回想她曾經練字的經歷,即便筆法再熟,照抄字帖,都會有誤筆的時候。然而練字的時候,歪斜一筆無傷大雅。可以再重來,但像這算術,卻是錯一步。全盤皆錯。
意識到身處此事之中,心思頭腦必須格外的嚴謹縝密,莫葉忽然想起她侍立在阮洛身邊時,也常看見他在書房裏,為一筆錯賬或凝神、或皺眉、或嘆息的樣子。甩指回珠的經歷也不是沒有,並且幾率還不少。
莫葉默然感慨:失誤在所難免。
稍平心神,她看了阮洛一眼。雖然以她此時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阮洛的後背,以及半面側臉,但見他雙肩仍然平穩。她也感受到了些許安慰。陪伴在他身邊時久,若用心去領會,即便不用對上他那雙清澈而平穩如晴空湖面的雙眸。她也已能感受到些許他的精神指引。
垂視了桌面片刻的石乙,自然擱在膝上的左手慢慢握成了一個拳頭,像是下定了一個決心,但他的拳頭握得又不是太緊。隨後,他抬起左手。卻不是點向算珠,而是將攤開的賬冊往後頭翻了幾頁。
看見這一幕。審位上一直平靜觀望的阮洛和燕鈺不禁都眼露訝然神情。
既然已經拂珠還始,石乙要重新開始計算,就應該擺出重頭再來的姿態,可他此時卻還要往後頭跳頁……難道他不準備算前面的了?
但審位上的兩人只是臉上神情變了變,卻一個字都未說出口。因為在賽事開始之前,先列明的規矩里有提到,審師不允許在賽事過程中與競技者有對話,以防提供幫助。
不過,他們此時不說話,實際上倒是給了石乙一種助益。因為他們不問,便也不知道石乙心中所想。石乙這麼做當然是有考量的,還稍微有些冒險,但若說穿了,就沒有這麼設計行為的價值了。
填滿了一本賬冊的數字組,越算到最後,位數越大,表現在算珠上,排列也就越長,進位步驟自然也加層了,這不利於石乙施展他那套心算結合手算的自創算法。
而將一本賬簿上的數字組,切分成兩個段落進行運算,除了達到縮短位數長度,降低對心算造成的壓力,還有一種蒙蔽視聽的作用。
石乙前世生活的那個時代,科技再發達,有些工程作業仍會採納一些較為古老的建議。例如他見過不少的穿山隧道工程,無論勘測儀器和挖掘機械如何發達,大致還是採取雙向挖掘的辦法,勘測好山體對角,從兩端同時施工,可以大量節省工期。
石乙此時就借用了這種理念,但他終究只有一把算盤,不可能把那賬冊真的掰成兩半,他也不能化身兩個人同時進行計算,所以他稍微用了點手段,施了個障目法。
只是不知道一旁的易文會不會吃這一招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