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迷途中逢仙子
一轉眼,單致遠已在這舊道觀中留了五日。每日打坐練氣,便一舉突破到練氣五層。
單致遠前二十年之功,竟不如這區區半月。一則勾陳所贈的心法遠遠勝過他先前修習之術,二則,卻源自勾陳、太羽先後所留的元精之效。
那兩位神仙元陽竟彼此融合,全無排斥,故而自下腔行經諸經脈后入體,自發化為渾厚靈氣,雖不過極微少之數,仍將他經脈撐灌得隱隱飽脹。
他曾自師父處得知,那雙修之法陰陽交泰,以二人之力淬鍊經脈,增加修為,極為有效。然則終究是外力,若是貪多,則容易根基不穩,動輒就有境界隕落之虞。另有一個隱患,便是雙修之人愈多,靈力便愈是雜駁。若是太過雜駁,便生渙散之相,更難凝脈結丹,於仙途一道,並非良策。
然則這種種弊端,他如今卻分毫也察覺不出,雖只有鍊氣修為,卻已隱隱有凝實純厚,根基紮實之相。許是他目前靈氣細弱之故。
故而他也不去多慮,待修為一晉陞五層,便立時將麒麟所授的勘輿術施展出來。
土黃符紋自指尖伴隨法訣源源不絕湧出,又在虛空中形成一片圓型法陣。法陣之上,慢慢顯出水墨一般山水輪廓,林木之中隱隱露出一間道觀,正是單致遠如今所在位置。
鍊氣五層堪輿術,可探方圓百里。單致遠如今神識不能外放,這法術倒是頗多幫助。他便瞧見道觀以東不足八十里處,顯出一座木屋,正是凌華宮外門弟子所居住之地。此地已在凌華宮勢力之內,若被發現外人擅闖,終究不妥。
真仙派百年前遷至降龍嶺,同凌華宮做了鄰居。那時派中只有岳仲同其師父二人,凌華宮偌大宗派,又以道門正統自居,自是不與這小小落魄宗門計較,任他二人在數百裡外的荒山野嶺中落腳。
宮主亦曾約束門人,不去挑釁、欺壓真仙派門人。卧榻之側包容他人酣睡,全因真仙派弱小至此,全然不曾被放在眼裏,若是太過計較,反失了大派氣度。
岳仲掌門雖同幾個外門弟子相識,卻也不過泛泛之交。如今貿然前去打攪,只怕徒添困擾。
單致遠嘆息一聲,如今降龍嶺也回不去了,只低聲道:“倒可惜了那幾畝靈田,靈谷長勢良好,再過幾個月便可收穫了。”一面轉動法陣,便將堪輿圖轉了個方向,定了西行路線。隨即就有些靈力不濟,便散了堪輿圖,取出一枚靈石,咬咬牙汲取靈力。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色正好,單致遠將掌中靈力全消的碎屑揮去,卻仍是謹守禮儀,對那尊被太羽轟掉頭顱的天帝泥像施了一禮,便轉身邁出殿門,往西面出發了。
勾陳由始至終,冷眼旁觀。此時便自道觀中現身,望向那小修士隱沒在山林間的背影,冷嗤一聲:“生死關頭,卻還在操心幾畝靈田。怎當大用?”
幸臣與北斗隨侍在側,一個但笑不語,另一個卻是深以為然。勾陳便一揮袍袖,轉身離去,只下令道:“看着就是,若非得我命令,不可插手。”
兩位星官便低頭應是,恭送神仙大人離開。
單致遠自然不知道自己一舉一動皆落在旁人眼中,仍一腳深、一腳淺,在全無道路的雜草碎石中開拓前進路線。
不覺間卻又再進了密林,黝黑藤蔓糾結阻路,單致遠只得取出師父珍而重之的下品靈劍,灌注靈力,將藤蔓層層砍開。
行了一段后,眼前便出現一座斷崖。望下去時雲霧縈繞,深不見底。單致遠撿起一塊石頭往下一扔,過了足足十幾息工夫,方才聽見空谷回蕩起聲音來。
往前看去,仍是蒼茫林海,無邊無際。單致遠立在懸崖邊上,輕風揚起青衫一角,頓覺精神一陣,飄飄欲仙。
他自是不會如此貿然行事,便收了靈劍,退回崖邊,重又施展一次堪輿術。麒麟曾經言及,鍊氣期施展的堪輿術並不如何精準,故而需時時對比,多加小心。他再施展時,仍見圖上綿延百里,處處皆是斷崖,若想繞行,卻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
北斗終於忍不住道:“區區百丈崖,我送他下去便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幸臣嘆息道:“凡人氣濁體重,神仙難負。如黃巾力士、六丁六甲這等下品仙兵修習了搬運術法者,還可搬送凡人,你卻是背不動的。”
北斗一愣,又見單致遠在運氣斂息,要回復力氣,爬下那百丈懸崖。面上也是如臨大敵,透出股決然之色。不覺又是好笑,又是不忍,又道:“萬神譜中自是有黃巾力士之名,不如我暗示他一番……”
幸臣便是一笑,一掌拍在北斗後腦上,“切莫胡鬧,這小修士如今仍是凡胎,哪裏經得住那位大人玩弄。若當真請黃巾力士上身,有勾陳大帝在前,又有誰敢擅自應請而來?”
北斗卻聽得糊塗了,“若不按神譜名諱而來,這請神術豈非亂套了?”
幸臣嘆息,他這同僚雖已歷萬年寒暑,怎奈一心修道,最愛與人過招,天真爛漫,不通世事。卻不知為何對這小修士極有好感,故而一再想護他周全。
他只得一指單致遠抬起的左手,此時單致遠已自懸崖邊爬下,聚靈氣在掌中,牢牢抓住自崖邊垂下的古老藤蔓,一點點向下攀爬。五指張開,便露出掌心那荼白色星輝紋樣來。
那紋樣落入眼中,北斗卻依舊茫然:“萬神譜本命神標記原是這個模樣。”
幸臣嘆道:“勾陳大帝素來霸道,掌控欲又強。既受了這標識,他又豈能容忍閑雜神明不經允許,擅自上那小修士的身?”
北斗方才頓悟。又見半空寒風呼嘯,將單致遠衣衫颳得凌亂飄飛,他卻仍面色毅然,一點點抓住藤蔓、踩實足下岩石,幾息間便已降下數尺。
卻聽幸臣又道:“其他三位還好,若來的是那一位,只怕……”
北斗睜大眼睛,他如今已見識過勾陳三相:勾陳、太羽、麒麟,雖各有差異,終歸也是內心溫柔良善之輩。尚有一相名喚開陽者,不知如何?他便開口問道:“莫非是開——唔——”
幸臣已及時將他嘴巴捂住,露出一臉謹慎,“切莫輕易提起那位名諱。”
北斗訕訕住口,又聽幸臣道:“那位名為將星,掌天下兵革之事,乃是凶禍之神。若你日後遇上,千萬記住,能避則避,千萬不可多言。”
幸臣素來溫和笑顏,縱使在三御大帝面前也不曾露過半分緊張之色。如今卻一再慎重叮囑,反倒叫北斗多生了幾分好奇,那一位究竟如何恐怖,方才令他忌憚至此?還待追問時,那邊卻陡生突變。
單致遠握住的藤蔓一聲脆響,陡然折斷,尚來不及抓住旁邊的古藤,身軀便如流星一般下墜。幸臣暗道不好,手中摺扇便揮出一片雲霧將他身軀拖上一拖,墜勢減了幾分,卻仍有六七十丈高度,落下去只怕連全屍也保不住。
北斗才待要騰身過去將他接住,卻自崖底驟然飄出一條蓮花般粉紅的絹帶,將單致遠牢牢裹住,慢慢放下到了地面。
單致遠仍在全力自救時,陡然被一陣香風包裹。頃刻間便已轉危為安,立在崖底。腳踏實地時,頓覺重生一般,全身釋然。
那絹帶已撤下,被一名秀美少女收在手中。那少女身穿水紅長裙,立在懸崖下,綠草坪上,有若綠波中一枝芙蕖,裊裊婷婷,清美嫻雅,身旁還跟着兩位同樣嬌俏的黃衣侍女。
單致遠上前一步,才待道謝,與那少女對視后,不由訝然,二人竟異口同聲道:“原來是你……”
而後便相視一笑,單致遠忙施禮道:“多謝杜小姐救命之恩。”
這位少女名喚杜若青,乃凝真派掌門么女。凝真派與凌華宮素來交好,兩家常有往來。杜若青三年前拜訪凌華宮時,路過降龍嶺,曾與單致遠有一面之緣。
三年不見,那俏麗小丫頭果然長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
單致遠只覺心頭小鹿亂撞,不禁有些莫名緊張起來。
杜若青笑道:“原來是真仙派的單道友,當真是巧遇。”
單致遠見她竟仍記得自己,心中一陣激蕩,才待開口,卻陡然一愣,只覺此女靈力渾厚綿長,周身氣質也凜然清貴,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之姿。單致遠不由心中一澀,卻仍是柔和笑道:“恭喜杜小姐,三年不見,已然築基了。”
杜若青便嫣然一笑,施施然回了一禮,“不敢當。單道友為何在此?”
單致遠怎肯在他眼中天仙一般的女子面前示弱,慌亂之下,只得道:“采、採藥。”
此處已是凌華宮的範圍,他一介外人,若是誤闖倒還好說,若是擅入採藥,縱使宮主有言在先,不同真仙派計較,卻也有些逾越了。
單致遠才說完便後悔,杜若青看在眼裏,卻不點破。此時又聽一個男子聲音響起:“若青,你怎的還在此地?”
伴隨那嗓音響起,一條藍色身影自半空飛劍落下,又是一名青年,同單致遠相同年紀,眉目俊朗,氣息熾烈,赫然竟是個單火靈根。凝脈之後方能御劍,這青年同單致遠一般年紀,修為卻遠遠凌駕於同齡人之上,不愧為凌華宮最優秀的天才弟子。單致遠同此人,幼年時也曾打過幾次照面。
正是凌華宮新一代的領頭者,凌華宮內門首席弟子,名為劉皇的青年。
劉皇落在杜若青身旁,便關切道:“此地偏僻,又無景色可看,若青,隨我回主峰去吧。”
杜若青笑道:“本就是隨意逛逛,不想還巧遇了單道友。”
劉皇此時方才看見單致遠,卻只是笑笑,絲毫不以為意,隨意拱了拱手,笑道:“居然在此地遇到單道友。”
杜若青怕他計較單致遠擅闖之事,又忙解釋:“單道友許是迷路了。”
劉皇並不將這鍊氣小修士放在眼裏,更樂得在美人面前賣弄,自是笑得雍容大方,揚手在腰間一拍,便自馭獸袋中喚出一頭雲中豹來。那雲中豹白底雲紋,肋生雙翼,落地后化為十丈大小,威風凜凜地仰頭一吼,便震得山谷隱隱回蕩。
杜若青見狀贊道:“這雲中豹皮毛上的雲紋生得如此清晰,雲紋之外更無一絲雜色,雙眼清澈金黃,當真是難得一見的上品靈獸。”
劉皇笑道:“不過家師厚愛,若青若是喜歡,改日稟明家師,轉贈與你便是。”
杜若青卻只是搖頭,“君子不奪人所好,我不過贊一句罷了,劉師兄千萬莫折煞小妹。”
劉皇忙道一聲不敢,方才轉向單致遠道:“單道友要去何處,讓這雲中豹送你一程如何?”
這劉皇對杜若青心存愛慕,便是個瞎子也能看出來。單致遠本擔心他見自己同杜若青見面,會驟然發難。誰知劉皇卻全然不將他放在心上,反倒伸出援手。只怕在劉皇眼中,他這真仙派弟子絲毫不是對手。
單致遠雖不願示弱,估量一番后卻明白,此時逞強於己無益,便略一頷首,道:“有勞劉道友,我要往西行。”
劉皇便笑道:“好。”又轉身向杜若青伸出手,“若青,不若同我一道送一送單道友。”
杜若青站在原地,左面是驚才絕艷的劉皇,凌華宮最受矚目的弟子,又生得相貌堂堂,信心滿滿;右面是名不見經傳的真仙派弟子,容貌清俊,氣質溫雅柔和。
簡單一個伸手動作,卻叫杜若青猶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