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三章(下)
這大概是我見過最震懾人心的目光。
就像是中了魔法一樣,身體不能動彈了。我有些心慌地看向別處,不敢與他對視。心臟砰砰亂跳的同時,也有一個聲音在內心深處響起來:如果真的非得被誰賭走,那是這個人就好了。他看上去好像什麼都不缺,應該不會壞到哪裏去。
下一刻,我特想撞籠而死——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抱有這種美好幻想,簡直快被自己蠢哭了。這裏全都是一些比犯罪還窮凶極惡的富人,怎麼還可能有好人?
事實也說明了,真實總是比幻想殘酷很多。第一個坐到賭桌莊家位置上的男人,居然是一個樹墩子老男人。也不知是衣服不合身還是他身材太胖,黑色西裝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夜幕從天上掉下來包住了地球。他只有後腦勺有頭髮,但還把它留得很長,從頭的一側蓋到另一側,試圖蓋住光溜溜的頭頂,那可憐巴巴的幾縷頭髮,讓人瞬間聯想到滑絲的黑襪。雖然他戴着面具,但我已經從那齙牙認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他是上了宮州富豪排行的石油大亨,是個超級有錢的暴發戶。他有家庭,卻公開追求謝欣琪很多次,被謝欣琪打擊得遍體鱗傷。
確實,富豪中帥哥不多,我們不能對他們的外形有太高要求。可一個人能丑到這種高度,也是非常逆天的。我想,哪怕是這世界上再貪慕虛榮的女人,被他追求,都會覺得是個痛徹心扉的選擇,更別說只交帥哥男友的謝欣琪。
齙牙追求謝欣琪已經是前兩年的事,當時是名揚海外的八卦,後來逐漸平息下來。本以為他已經放棄了,但看看他面前高高堆起的黃色籌碼,我知道他今晚必定戰到至死方休。簡直不敢想像落入他手裏會發生什麼事,我垂下腦袋,深深嘆了一口氣。
莊家定下來后,旁家也6續上來,在齙牙左右兩側坐下。
賭客們準備就緒后,那個瘋帽子打扮的記賬員為他們洗牌,把六副牌整理好,讓一位旁家幫忙切牌,將它們裝在賭桌上的白金盤子裏。然後,他宣佈道:“開局賭注是七個黃色籌碼。”
不知道每一個籌碼具體代表了多少錢,但看旁家們冥思苦想的模樣,我猜應該是很大的數字。
謝欣琪的身價確實很高。開局后已經玩了幾輪,只有兩個人輸了以後離桌,其他輸掉的人持續增加籌碼。桌外排隊等候的賭客卻只增不減,隨着賭注越來越大,氣氛也變得緊張起來。而坐在上方的紫衫男人,卻像在看一群小孩子玩家家酒一樣,絲毫提不起興趣,只是叼着一支雪茄,偏過頭讓旁邊的人為他用噴槍點火。
我沒玩過巴卡拉,但認真觀察了幾輪,也看出了一點門道:這就是一個撲克牌拼點遊戲。每一局開始,莊家會推出自己的籌碼,讓從他右邊的一號旁家開始,選擇是否應戰,如果一號旁家選不跟,就輪到二號旁家;二號旁家不跟,則輪到三號,以此類推。如果莊家給的賭注實在太大,旁家們可以聯手對抗他,但出戰者只能有一位。開局以後,雙方每人抽兩張牌,互相拼點,贏家的數字必須是等於九或接近九。a是一點,j、q、k和大小王是零點。如果兩個數字加起來超過了九,點數按個位數算。例如抽到八和七,最終點就是五而非十五。如果沒有分出勝負,雙方各自再補一張牌。同時,每一局每個人都有一次自主選擇的補牌機會。如果一次性抽到兩張牌的點數為九,就叫“天生大牌”,基本可以直接獲勝。
齙牙這個晚上運氣比較背,開始連勝三局,就再也沒贏過。推出六十多個黃色籌碼后,他終於有點撐不住了,暫時離桌,恢復手氣。接着,輪到一個常勝的枯瘦男人坐莊。雖然大家都戴着面具,但從肢體語言、嘴角弧度、額上的汗多少能看出一點他們的情緒。而這個枯瘦男人卻像個殭屍一樣,除了機械地大牌,完全沒有任何錶情。不出多久,他淘汰掉了二十來號人,面前的籌碼已經堆積如山。
眼見加入賭博的人越來越少,似乎就要分出勝負。
如果這男人贏了,我就要被他帶走吧?他會拿我去做什麼呢?這裏的怪咖這麼多,他又長得非常陰森,不會是解剖狂,或是想拿我做生化實驗吧……想到後來,我背上已全是冷汗。
突然,有燈光打到我的頭上。我又變成了全場的焦點。
我抬頭往上看了看,發現指揮燈光的,是旁邊一個理着和尚頭的面具男人。
“如果你們覺得這就是今天晚上的尾聲,那是否也太無趣了?”和尚頭歪着嘴角笑了笑,“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們甄姬王城還為你們準備了一個超級彩蛋。”
在他的指揮下,黑公爵走到我的籠子旁邊,從名牌旁邊撕下一張銀色的紙條。和尚頭微笑道:“沒錯,這個賭注的真正名字,是‘玩具謝欣琪’!聰明的各位,一定大概猜到這‘玩具’底下的意思了吧?”
他舉起手,擊掌兩次。
紅皇后帶着兩個黑人保鏢走過來。她手裏拿着一支細細的針管,裏面裝滿藍色液體。兩個保鏢蹲下來,打開籠子和手銬,把我的手臂拽了出去。
“你們要做什麼?這是什麼?!”
我用力掙扎着,想要往後退縮。但他們扳倒我,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我在扭傷的劇痛中被他們按到地上。我看見紅皇后推了一下針管,濺出一些液體,蹲下來,用冰涼的手壓住我的胳膊,尋找血管。我幾乎要哭出來了:“不要,不要!我真的不是謝欣琪,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放我……”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保鏢捂住了我的嘴。
“唔唔!不……嗚嗚……”
針扎進肌膚的剎那,旁邊和尚頭的手機響了。
“喂,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會看不下去……放心好了,她死不掉,不過給我們的客戶找點樂子罷了……真的,你放心……”他小聲接着電話,語氣輕鬆,卻很恭敬。
眼見一針藥物一點點被推完,我甚至能感到冰涼的液體流入了血液,驚恐的淚水順着臉龐滾了下來。
終於,紅皇后拔了針,保鏢也鬆開了捂住我嘴的手。他們把我重新推入籠子,再度上了鎖,這一回卻沒有銬住我的手。那個藥劑令我渾身無力,我伏在地上,止不住抽泣道:“我真的不是謝欣琪……我叫洛薇,只是一個普通的設計師助理……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陷害無辜的人……”
聽見我說的話,本來在打電話的和尚頭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繼續講電話:“這是她自己瞎掰的吧。嗯?你說什麼?她的名字?她亂編的吧,我確定她是謝欣琪……是,是,她說自己叫洛薇……”
黑公爵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他已經站出去,大聲宣佈道:“各位,再過半個小時,謝欣琪小姐就會變成一個完全服從於你的玩具,任你盡情享受!”
紅皇后嗲嗲地接道:“不管最後贏得她的人是誰,你們可千萬要懂得憐香惜玉哦,好好疼愛她,她馬上就是你的了!”
接下來,就是記賬員的發言:“下一局,莊家依舊是fo87先生,請旁家們入座。”
fo87就是之前的枯瘦男人。他還是保持着之前死人一般的狀態,但人群中卻傳來了整齊的低呼聲,而且都整齊地朝着空中方向。
那個紫衫男人走下台階了。
接下來,到他坐下來為止,整個賭廳里都是一片鴉雀無聲。人們自動站到兩邊,為他讓出道路。最後,一群侍應為他新加了椅子。莊家推出籌碼后,他伸出手指,在賭桌上輕敲兩下。記賬員推了推他的大禮帽,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種榮譽感十足的口吻宣佈道:“koo1先生跟進。”
然後,他用刮鏟分別發牌給莊家和koo1。koo1把牌拿過來,翻過來淡淡掃了一眼,又把它重新放回原處:“不補牌。”
這一舉動讓擅長隱藏情緒的枯瘦男人失了優勢。從我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的手牌。他翻過自己的兩張牌,分別是黑桃a和黑桃四。他把它舉在空中看了一會兒,把牌藏在下巴下,身體往前傾,靜靜地觀察koo1許久,似乎沒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按理說,不補牌,又沒有立刻開牌,六點到八點的可能性最大。我想,他一定是在糾結是否要補牌。
與機械人一樣端坐、面無表情的莊家完全相反,koo1的脾氣似乎不大好。等了幾秒鐘,見對方沒反應,他的身體就往後一靠,翹起二郎腿,抱着雙臂,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面具後面,枯瘦男人的眼睛眯了起來。他終於壓低聲音說道:“補牌。”
記賬員鏟了一張牌給他。他接過來一看,是九點。這已是越補越糟。不過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沉默着把牌翻了過來。記賬員宣佈道:“四點。”
koo1也翻開了自己的牌。那是一張紅心九,和一張方片六。
“五點。”記賬員不帶感情地宣佈道,把籌碼推到koo1那邊。
不過是五點,他竟連想都沒想,就做了決定,那麼自信滿滿的態度到底是怎麼來的啊?現在,枯瘦男人的內心肯定已經氣爆炸了。但他看上去還是那麼雲淡風輕,把樹枝一樣的手交疊在桌面上,一口氣推了比剛多兩倍的籌碼。看來這人表面冷靜,內心卻很好勝。koo1毫不猶豫地說道:“跟進。”
又一次等來了新的兩張牌。這一回,枯瘦男人的運氣不差,抽到了一個方片三和紅心三。他又看了一眼對面的koo1。對方還是跟剛才的反應一樣:看了一眼,就把牌放回原來的地方。但我想他這一回不會想再上當了。他思索了兩三秒,目光像刀一樣投向對面的人,慢悠悠地說道:“不補牌。”
對方伸出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夾住拿兩張牌,把它翻了過來。
一張小王。一張紅心九。
“天生大牌。”記賬員宣佈道。然後,又把大堆籌碼推向了koo1。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這行為明顯就是在挑釁人——通常情況下,人們拿到天生大牌,都會直接翻開,秒殺對方。koo1臉上卻沒半點喜悅之色,反倒像是在看無聊的馬戲一樣心不在焉,還藏着天生大牌玩他。
這種行為應該是激怒他了。到最後一輪,他把大半籌碼都推了出去。然而,開局以後,出現在手裏的牌,卻是兩個黑桃k。我看見他的身體僵固了一下,隨後,又低調地補了一張牌。
可惜天不助他。最後補到手的牌,是黑桃二。牌面上那兩個突兀的黑桃,就像是黑公爵的那雙眼睛,不過以恐怖的姿態看向了相反的方向。
koo1敲敲桌面,補了一張牌。最後的點數是四。
至此,枯瘦男人深吸一口氣,拿走剩下的籌碼,離開了賭桌。他算是明智地棄權了。於是,莊家變成了koo1。短時間內,也沒有其他人敢上來。記賬員正想開口宣佈什麼,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再算我一個!”
眾人回頭去看,發現竟是齙牙。他提着一個沉沉的膠袋,裏面全是一摞摞的籌碼。看樣子,他剛才消失並不是因為受打擊,而是去取錢換籌碼了。他坐上了旁家的位置:“今天我非要帶欣琪小姐走不可。來吧。”說完,他看了我一眼。我被他那寫滿渴望的綠豆眼嚇到,不由自主繃緊渾身的神經。
koo1像是沒有聽見他說話,一口氣推出近百個籌碼。這一下,人群中產生了不小的騷動。齙牙也怔了一下,但還是一咬牙,也推了那麼多籌碼出去。這已是今晚最高的賭注。人們更加聚精會神地留意着現狀。
神奇的是,好運這種東西好像真會被耗光。首戰告捷的人,居然是齙牙。齙牙的情緒波動比之前的莊家大多了。他的嘴角幾乎都要笑到耳朵上去。但koo1對那堆籌碼完全不留戀,看也不看,就像丟了兩塊錢一樣。到了第二局,他直接把剩下的籌碼全部推出來。
這……這koo1也太亂來了。賭場他開的?還是他家錢太多沒地方燒?我內心在暗暗吐槽,身體卻覺得越來越不適了。我拉了一下領口,對脖子扇了扇風。這裏明明開着空調,為什麼會覺得熱呢?難道……藥效開始發揮了?
第二局koo1又輸了。
他的所有籌碼都被記賬員撥給了齙牙。看見面前贏來的籌碼,齙牙似乎不敢相信是現實。他呆了大約三四秒,忽然捂嘴狂笑起來,得意到幾近猥瑣:“如何?你還要繼續么?沒錢的話就趕緊退下。我看欣琪小姐已經饑渴難耐了……”
漸漸地,狂妄的笑容從他臉上褪去。因為又有侍應端着盤子走來,裏面裝着堆積如山的黃色籌碼。
侍應把它們放在koo1身邊。koo1把所有籌碼又一次全部推出去:“跟進。”
群眾們禁不住驚嘆起來。又有錢又冷靜的賭徒,確實太可怕了。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怎麼會買得起這麼多籌碼?而且花起來毫不手軟。
然而,第三局還是koo1輸。
這一回,齙牙卻再也高興不起來。他肥胖的手指像螞蟻一樣在籌碼旁流連,眼睛卻轉也不轉地看着koo1。直到侍應又一次為koo1端來一盤更多的籌碼,齙牙的面具下方,已有汗液涔涔流下。
最可怕的賭徒,並不是技巧高明的賭徒,而是沒有**,又有無限籌碼的賭徒。
koo1再一次把所有籌碼推了出去,表情紋絲不動:“跟進。”
然而,我卻沒有辦法繼續觀察戰況。
就像是麻醉針直接打到了大腦中,我的頭變得越來越沉,逐漸思路混亂,反應遲鈍,身體內卻像有一個烘爐在熊熊燃燒。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角落下來,我用力晃腦袋,想要保持清醒,卻發現自己連他們的聲音都快聽不到……我的視野已然天旋地轉,大理石地板的黑白格、籌碼的金黃、koo1襯衫的紫色……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
耳朵所能聽到最後的聲音,就是齙牙的咆哮聲,和響亮的鼓掌聲。齙牙像怪獸一樣站起來,把所有籌碼掀飛,臉色先是氣成豬肝色,之後變成慘白。最後,他按着胸口,心肌梗塞發作,一屁股坐在地上……
終於,困着我的牢籠終於被打開了。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紅皇后在我頭頂戴了一個貓耳朵,脖子上套了一個項圈,再把扣着項圈的鐵鏈遞給koo1。
這實在是太過了!
僅剩的理性令我抬起手,打掉了那條鐵鏈,往後退了兩步,卻不小心撞到一個人。那個人推了我一把,我差一點跌倒在地,手腕卻被人抓住。轉過頭以後,我看見了koo1近在咫尺的國王面具。我掙扎了兩下,卻發現那隻手掌的力量比剛才的手銬還大。我憤怒至極,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非但沒放手,反而握得更緊了。我看着大門的方向,拚命往那裏跑,但還沒邁出腳步,身體已經懸入空中。我整個人被他像扔麻袋一樣,直接抗在了肩上。
“放……放開我……”血液倒流令我痛苦極了,我虛弱無力地捶打他的背。
他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把我從四十六樓扛了出來,一直進到電梯裏。但沒下幾層樓,電梯在酒店的樓層停了下來。
“我、我不是謝欣琪……”看着服務生們畢恭畢敬地把我們引向總統套房,我欲哭無淚,開始用力拉拽他的西裝,“我真的不是她,我不是……”
“我知道。”他大步走進去,把我扔到了床上,然後抽出皮帶,把我的手綁在了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