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章(下)

4第二章(下)

我擰過頭,看見一個男人站在身後。

他與6西仁差不多高,頭髮是深褐色,穿深紅西裝、黑色襯衫,系白色領帶,胸口有一個金色古典徽章。騎士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從洞裏的雙眼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情緒管理能力很好的人。面具下的嘴唇顏色很淺,十分飽滿,嘴角微微下垂。他看上去很年輕,我卻很快明白,這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你不是應該還在飛機上么。怎麼發現這裏的?”沒等到我的回答,男人又一次說道。

6西仁也聞聲轉過頭來。我看了一眼6西仁,不知該如何接口。6西仁攬過我的肩,把我拉近了一些,像是在防備壞人一樣,故意斜眼看了看他:“你認識他?”

我老實搖頭:“都戴着面具,我怎麼認……”

男人瞳孔微微緊縮,淡淡說道:“抱歉,我認錯人了。”然後轉身走掉,回到自己的朋友圈裏。

“6西仁,我快撐不住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賭場啊。不過這是秘密交易的賭場,只有特殊邀請函的人才能進來。老大經常來這裏。”

“你個賣榴槤的,怎麼會有這裏的邀請函?”

6西仁神秘莫測的笑一下,迴避了我的問題。

其實,甄姬王城玩的就是博彩,按理說賭場不應該修得這麼機密才對。開始我還以為原因是交易數額超出政府規定,後來在6西仁的解釋下,才知道事實比這個誇張多了!

這裏每一個賓客入場都會用巨額數據買下籌碼,選擇性參與唯一一桌的巴卡拉紙牌遊戲,以淘汰式賽制進行到最後的決賽。胸前別了金色徽章的客戶,也就是vip客戶,可以直接參加決賽。而最後的勝出者,可以用所有的籌碼換取現金,或者換回一個商品。這裏的人都是衝著後者而來,因為這些商品來自各種灰色或黑色渠道,是在別的地方無法交易的東西。它們由甄姬王城評估收購,所以他們最終往往能賺到很大的差價。

舉例說明,現在的交易商品,就是那個籠子裏的烏龜。籠子外面只簡單寫着它的名字:

平塔島象龜(geoche1onenigraabingdoni)

我在新聞里看到過關於這種動物的報道。它們曾經生活在厄瓜多爾西面,東太平洋科隆群島的平塔島上。最後一隻被命名為“孤獨喬治”的平塔島象龜死於2o12年,此後沒有再發現純種的個體,所以,科學界宣佈平塔島象龜為滅絕物種。

所以,這……這是已經滅絕的動物嗎?這裏居然被他們弄來了活口。

上流社會的思維,吾等平民無法理解。他們要這種絕種龜幹嘛?基本已經被認定是世上最後一隻了,回去養着當吉祥物,最終看它消失在地球上嗎?

但事實說明,比這絕種龜還奇葩的商品多了去,令人眼花繚亂。我們在這裏等了許久,看見他們賣掉絕種龜,又接連賣掉了北印度洋的艾賽恩海島、已故荷里活巨星梅布爾·莉安的卵子、多明尼加共和國的軍事機密、提香·韋切利奧未公開的聖子油畫遺作……

這個晚上真是大開眼界。遺憾的是,沒能等到想找的人。

“小櫻大概今天不會來了吧。”午夜過後,我無奈地說道,“只是沒想到,他也會喜歡賭博啊……”

“他和莊家、vip關係都不錯,經常來這裏逛。”

見我打了個呵欠,6西仁看看錶,帶我離開賭場。臨行之前,我發現之前認錯人的男人一直在看我,於是跟6西仁說了這件事。

“哈哈,他把你認成謝欣琪了。”

“謝欣琪也經常來這裏?”

“不,她的個性不適合玩博彩,到賭場輸了幾次就鬧得滿城風雨,從那以後再也不來了。但是,她哥經常來。”

“她哥?”我想了想,在腦中搜索那個豪門公子的名字,“……謝修臣?”

“對,就是這男的。”

“啊?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的袖扣和鞋。”

男人端着一杯紅酒站在人群中,身形筆直。他穿着一雙灰白相間的皮鞋,和領帶搭配,時尚感十足,卻是最正統的牛津式,不帶一點花邊或繁複設計。他的袖扣是一朵白金薔薇花。

“謝修臣打扮很正式,哪怕出席這種場合也一樣。他不喜歡花哨的東西,但妹妹設計的東西會放在身上。白金薔薇花是謝欣琪珠寶設計中加入最多的元素。”

“6西仁,我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想問你。”

“你說。”

“你不是賣榴槤的嗎?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你難道不知道,愛吃榴槤的都是美女,有美女的地方都有富人,有富人的地方,就有各種八卦情報。”

這樣解釋,似乎也是有點道理……但怎麼還是覺得不大對勁兒呢?

*********

翌日下午。一輛大紅色的蘭博基尼像風一樣,呼嘯卷席過海濱大道。然而,在距離甄姬王城幾百米的紅綠燈處,它卻來了個急剎車。開車的謝欣琪戴着墨鏡,身穿繞脖式多褶連衣裙——也是大紅色,性感無邊。她不耐煩地把手袋裏的東西全倒在副駕上,從一堆化妝品里,抽出了響個不停的手機:“喂。”

“寶貝兒,你回國了?”

打電話的是上次和她榮登艷照的男主角,f1賽車手,沒什麼腦子,但因為像兒時偶像余文樂,所以她把他收了。

“是的,親愛的!”作為情場高手,謝欣琪總是能機智地編出各種謊話,“呀,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說,這下全荒廢了……”

“是溫蒂告訴我的啊,她聽你回來,很高興呢。”

“親愛的,原來是這樣噢,你等等啊親愛的,我還在機場,到家給你回電話啊。”

不等那邊說完“怎麼不要我來接”,她已經飛速掛斷電話,撥通了損友的電話:“喂,溫蒂,你是存心跟我作對還是怎麼著,我叫你幫我保密回國的事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什麼?他請你吃飯?像你這種智商級別的選手還需要吃飯嗎?舔舔鹽就好了吧!既然是你泄露出去的,就幫我拖延時間,最起碼要等和king相親結束……你問我king如何?我只見了照片啊。照片如何?呵呵……”

她撥了撥剛弄好的栗色大捲髮,拿起口紅,單手把口紅帽剃掉,對着倒車鏡熟練地描了一圈,抿嘴發出“邦邦”兩聲。頓時,鏡中的雙眼變得邪氣又深邃:“我志在必得啊。等我搞定king,小賽車手就送你了。”

她把口紅往副駕上一扔,猛地踩下油門,殺到海濱大道上最大的建築門前,像是《環太平洋》中的機甲戰士從變形金剛中走下來,把鑰匙扔給唯唯諾諾的門童,踩着細高跟走上台階。路過一扇玻璃門,她看見裏面的倒影,摘下墨鏡,翹了翹臀,撅了撅嘴,用大捲髮擋住一隻眼睛,扭進甄姬王城。

但二十分鐘后,她從同樣的門中走出來,已經換上了備用的平底鞋,頭髮也全部扎在了腦袋頂上。儘管如此,她被高跟鞋重傷太過,還是有些跛腳。她打着電話,摘下沉重的耳環:“哥,你在家裏給我等着!我和你沒完!你為什麼從來沒告訴過我,那男人是個神經病?什麼男人?你還好意思問我是什麼男人,偉大的‘國王陛下’啊!”

說到“國王陛下”時,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挑釁地勾了兩下。然後,把日本進口的假睫毛也撕下來,憤怒地丟了出去。

“你是不是遲到了?”電話那一頭,謝修臣聲音平靜無波,忽略了她的憤怒。

“十五分鐘。”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女人和男人見面,遲到十五分鐘根本不能算是遲到!”

“我以為妹妹縱橫情場多年,早已學會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你對king有做過調查么?”

“沒有,我真沒想到他是個神經病!”說到這裏,她從bra里抽出兩塊透明的塑膠水餃墊,猛扔出去,卻不慎砸在了路人腦袋上。

事情是這樣的。

回國前,king的助理就發郵件通知她,這個下午四點在甄姬王城下午茶餐廳豪華間見面。她進去以後,一個穿着米色西裝的男人站了起來。他大約177cm,留着和尚頭、小短胡,一張臉幾乎沒什麼肉,下巴窄且骨感,笑起來有一些痞氣。

意識到這並不是照片上的男人,她有些疑惑。經過解釋才知道,他是甄姬王城負責市場的副總,因為她沒來,king先走了,他留下來等她。

“絕對不能比男人早到”是謝欣琪戀愛法則中關鍵的一條。但是,king居然連等十五分鐘的耐心都沒有。這對她而言,是多麼壯麗的奇恥大辱。終於,她做出了一個最明智的選擇,就是留下副總的電話,約他明天晚上在海邊幽會。副總愣了一下,彎着桃花眼,露出陽光笑容,還有幾分孩子氣。

這小和尚頭也很帥,笑起來那小臉可真迷人。

有了替代品,按理說心情應該好些,但剛走出餐廳,她就看見兩個黑衣保鏢朝自己靠近。一看看他們賊眉鼠眼的樣子,就知道是謝修臣派來監視自己的——他猜到她不會直接回家。

她見招拆招,鑽進女廁所,從另一個門溜下樓去。本想開車溜掉,誰知還沒走出大門,就看見自己跑車旁,還站了兩個保鏢。

這些跟屁蟲一樣的黑衣人,才是她真正憤怒的原因。最終,她只能乖乖掛了電話,像勞改犯一樣,被他們押着回家。

然而,樓上兩個保鏢卻遲遲沒有下來。他們接到謝修臣的通知,偷偷回到下午茶餐廳豪華間門口,打探裏面的情況。裏面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個人打電話的聲音。這個人還提到了謝欣琪的名字。他們立刻豎起耳朵聽。

“沒錯,就是謝少的女兒。她約了我,明天晚上在海邊見面……行,那到時候我就不去了,這機會讓給你……楊大哥,您就別跟我客氣了,咱們都是跟了炎哥多年的人,互利互惠一下,也是應該的……”

聽到這裏,兩個保鏢交換了一下眼神,準備撤退,向謝修臣交代。然而,他們還沒邁出腳步,裏面的人說話的聲音已拔高許多:“聽夠了么?聽夠了就進來。”

兩個保鏢驚了剎那,即刻轉身開逃。這時,“砰”的一聲!半掩的門被無形的力量撞開,重重打在牆上!副總坐在高背紅椅上,米色的西裝衣角無風自舞。他手裏端着一杯英式紅茶,杯中的茶水居然倒流入空中,像紅水晶化作液體一樣自轉成漩渦!兩個保鏢啞然失色地望着這一幕,一個嚇得哆嗦起來,一個直接坐在地上。

副總整雙眼睛已經變成冰藍色,彷彿黑森林中的狼瞳,冒着閃閃精光。他抬起頭,“看”向兩個保鏢,同時,有氣流從地毯下方一串而過,撞在他們身上!

霎時間,兩個保鏢像被定格一樣,肌膚變得僵硬。他們睜大眼望向前方,再也沒有動過。

眾所周知,宮州是一個島,是全世界資本最開放的城市之一。這裏有陽光滄海,商人云集,同時被海灣切割為南北兩部分:北島是經濟勃發的金融新城,南島則是古韻猶存的文化江都。前者有賭城、商場、酒店、銀行,及一切建立在高樓上的物質奢華;後者有桃花、紅楓、石階、毛筆字燈籠牌匾,哪怕是名牌店也都開在寫滿歲月跫音的古樓上。

由於南北差異過大,兩島的人時常互相看不順眼。北島認為南島是沒落貴族,南島認為北島是爆發戶。但是,只要是生活在宮州的人,都不大願意離開這裏,是因為那條切割開兩島的水灣,給了他們尼羅河於埃及人民一般的信仰。

這個水灣的名字叫洛水。

傳聞古時曾有神靈居住於此,耗其精神,以守宮州。

這也是甄姬王城名字的由來。在曹子建筆下,甄姬是洛水之神的化身,因此,甄姬王城,也就是宮州的王城。此刻,暮靄沉落,從南島北望宮州天際,那邊高樓林立,立交橋上車輛飛梭,甄姬王城如同一座紅桃空心的城堡,依舊譜寫着徹夜輝煌。

謝欣琪回到南島家中,時常覺得自己像個沒有自由的小學生。明明家長全部都出門了,她卻還要被鎖在家裏。總算等到有人回家,她和賽車手已經發了好幾個小時的肉麻短訊。聽腳步聲,像是哥哥。她趕緊扔下手機,徑直坐到化妝鏡前,一邊為自己的熊貓眼卸妝,一邊肆無忌憚地說道:“哥,明天我要去圖書館寫博士論文,估計會晚一點回來。”

“你要跟誰約會?”隔壁書房裏的男人不緊不慢地說著,同時傳來了脫外套的聲音。

“我真是要寫論文啊,不騙你。”

“如果是跟king,那沒問題。”外面又傳來了拿書、翻書的聲音。

“這都被你發現了。真是。”她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只卸好了一隻眼睛,就在鏡子面前撩起頭髮,一副深陷情網的模樣,“國王真的好神秘哦,我喜歡!你說以我這國色天香的美貌,能征服他嗎?”

沒有回答。她眼睛轉了轉,開始覺得情況不妙,縮着肩膀,靜候對方的回答。

然後,她從鏡子裏看見,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在她卧房門前。謝修臣低頭摘下薔薇袖扣,襯衫白得如同臘月初雪。他的眼睛堪稱是單眼皮中的極致,細長而明亮,禁慾卻誘人,一如來自一隻憂鬱的雪狐。雖然他們是兄妹,但謝欣琪覺得他們的個性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因為從有記憶以來,她從沒見過他和女人在一起過。他就會教訓她,女孩子不要總是換男友。這種一板一眼的個性,真是一點也對不起賜予他美貌的父母——作為外貌協會的會長,謝欣琪到現在還沒看夠他的臉,但“要是有哪個男友長得像哥哥”這樣的想法,往往會在他管教自己的那一秒戛然而止。這不,他又開始了:

“你跟king打算在哪裏見面?”

“海邊啊。”

“欣琪,你撒謊的水平是不是該好好練練了?”

她還是大小眼的樣子,扯了扯嘴角,把卸妝液倒在棉片上:“跟你撒謊,我至於嗎?”

“真可惜,你是昨天去的四十六樓。如果是今天去,大概就能騙過我了。因為,king今天通知了,他明天一天都會在四十六樓。”

這下謝欣琪是真的懵了:“……什麼四十六樓?”

“還裝傻?”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啊。哪裏的四十六樓?”她轉過身來,莫名地看着他。

“你是我妹,就算戴了面具,我也能一眼看出來。”

“我真的不懂,你好好說話行不行?什麼面具?什麼看不看得出來啊……”

謝修臣抬頭看着她,儼然道:“甄姬王城四十六樓。我都逮到你了,你還裝?”

“你不是知道我最討厭的地方就是甄姬王城嗎?而且,參加一個面具舞會,我有必要瞞着你嗎?不要這麼自以為是好不好!”

看見妹妹表情越來越憤怒,謝修臣停止了辯論。按常理來看,妹妹撒謊時脾氣通常都特別好,但現在好像很憤怒……這麼看來,前一天真是遇到了和她相似的人?

謝欣琪真的生氣了。平時她對他總有畏懼感,現在不管他是走到她身邊,還是低下頭來看她,她都垮着臉,不願和他有目光接觸。他輕輕笑了一下:“我們欣琪果然是美女,就算是一隻眼化妝,一隻眼素顏,還生氣撅嘴,也還是那麼漂亮。”

這招對她完全沒用,她還是板著臉,望向地面。

“這麼漂亮,得拍下來。”他從兜里掏出手機,用鏡頭對着她。

“不!!不準拍!!”她急了,跳起來搶他的手機。

他也沒有勉強,只是任她搶去手機,望着她低低笑着。她本想繼續發火,但再也氣不起來了,露出想笑又偏要怒的彆扭表情:“……哥真是超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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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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