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十一章(下)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我們的相處模式會這麼奇怪……我想要的、我能給的,和他想要的、他能給的,從來都是兩條平行線,從未有過交點。
抓住噴槍的手用力到微微發抖,我最終忍了下來,沒有說出那句“既然如此,我也沒興趣成為你的女人”。我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誤會”,然後說自己要回家。他還有事要忙,先上樓了,然後派車送我回家。在外面吹了一會兒涼風,我冷靜下來思考很久,覺得這件事確實不能怪他。我很早就聽說過他的遊戲規則,卻自以為是地認為,因為沒有和他發生關係被他特殊對待,自己就與其他人不同。很顯然,我們之間是沒有結果的,這樣的關係就相當於是慢性自殺。在這種情況下,換作任何不貪圖權勢又有尊嚴的女人,可能都會選擇立即離開。或者說,賀英澤要的是絕對的服從和卑微的態度,他身邊所有的人都像被馴化過了一般。自尊心強的女人根本就不會留在他身邊。
然而,死緩雖然比死刑更受煎熬,但也表示還有微小的生存機會。
很多人都喜歡扮演壞人的角色。喜歡讓別人付出,戀愛中愛佔主導地位,總是主動拋棄戀人朋友,從來沒被人辜負過……他們喜歡這樣的形象。實際上,這都是很不成熟又沒安全感的表現。壞人誰不會當?只要不長腦子就夠了。好人才是最難做的那一個。
在所有男女關係中,賀英澤雖然做着壞人做的事,卻很聰明地把這種身份轉換成了一個買家。他傷害着女人,又用更大的利益為自己的無情買單。令人眼花繚亂的物慾,填補了那些女性受傷的心。於是,他也就不再欠別人,甚至能做到讓別人覺得佔了便宜。以剛克柔,是他如此無堅不摧的原因。
但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致命缺點。
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能讓他沒法把身份轉化成買家,他就變成了壞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到時候,他會無法適應那種巨大的落差。
如果能有這樣一個人出現的話。
“我到家了,謝謝你今天陪我。晚安。”我發了一條消息給賀英澤。
當然,他沒有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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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上十點過,謝欣琪和一群姐妹換好比基尼,在自己家別墅屋頂做指甲、游泳、拍照。其中一個是初入行的模特,身高一米七八,大長腿,身材凹凸有致,漂亮得無可挑剔。因此,沒有人願意和她出現在同一張照片中。謝欣琪拿着相機,皺着眉揮揮手:“都靠過去靠過去,怕什麼啊。”
一群大小姐嘰嘰喳喳地說不要和她合照。謝欣琪把相機遞給旁邊的女孩,墨鏡一摘,裹着一條粉色浴巾走到她身邊,把手□□頭髮,拋出一個漂亮的幅度:“都是膽小鬼,跟高妹合照有什麼好怕的?讓謝老師教教你們,如何當一個心機婊。”
她極有自信地走過去,把浴巾往腰上一裹,45度角半側身靠在模特肩上,作小鳥依人狀,一隻手挽住模特胳膊,一隻手牽住浴巾像提裙擺一樣,翹起一條腿。她笑得特別甜美可愛,聲音卻很硬朗:“拍。”
拍立得照片洗出來以後,所有女孩都驚嘆了:照片上的謝欣琪嬌俏如花,模特即便很有歐美范兒地叉腿叉腰,也高大僵硬得像個男人一樣。
“懂了么。”謝欣琪喝了一口飲料,懶洋洋地說道,“抱胳膊、歪頭、扭腰、活潑,高個女神瞬間變漢子。”
“欣琪,你太厲害了!那,如果有女孩比我矮又比我漂亮,不需要做這些動作已經比我可愛了,我該怎麼辦啊?”
“這還不簡單?你,過來。”她對一個矮個的可愛女生招招手。
那個女孩過去以後,謝欣琪擺出了和剛才模特一樣的姿勢,一手叉腰,雙腿交叉,像在拍雜誌硬照一樣:“拍。”然後,在相機按下快門之前,她迅速把另一隻手搭在可愛女生的肩膀上,微微抬起下顎,眼神嫵媚地微笑。
這一回洗出來的照片里,可愛女生瞬間變成黃毛丫頭。
女孩子們都捧着臉,一片讚歎。謝欣琪聳聳肩:“不管你有多可愛,一被高妹搭肩,立刻被打回原形。”
“哇,欣琪,我個子矮,萬一用你說的方法和高妹拍照,她也用了你的方法,那該怎麼見招拆招呢?”又有一個女孩問道。
“都心機成這樣,還要爭妍鬥豔做什麼?已經沒男人可以斗過你們,你倆直接在一起得了。”
聽見這句話,在角落裏看書的蘇疏噗嗤笑出聲來。謝欣琪對他挑挑眉:“笑什麼?”
“沒事。”蘇疏笑着搖搖頭,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書本里。
“哎呀,欣琪,你看我們都忙着自己拍照,把你男朋友都忘在一邊了。你快過去陪陪他。”
謝欣琪重新戴上墨鏡,慢悠悠的晃到蘇疏身邊蹲下來,握住他的手,在他指尖上吻了幾下:“怎麼,對我有意見?”
“我哪敢。”蘇疏把書放在膝蓋上,側過身以一種極為重視的姿勢對着她,“我只是覺得你說的東西都不是太准。”
“為什麼?”墨鏡上方,她的兩條英眉往上抬了抬。
“這些照片你看上去最美,並不是因為你擺了什麼造型。”他把她的墨鏡摘下來,靜靜望着她美麗靈動的眼睛片刻,微笑道,“而是因為你本身就是最美的。”
“胡、胡說什麼!你不懂女人的世界!”她臉突然紅了,“讓你待在這裏也沒有任何意義,我肚子餓了,去給我做早餐。”
“好。你想吃什麼?”
“法式烙餅,牛奶,雞蛋。”
她三下五除二把蘇疏打發走,即刻回到姐妹堆里去。看了看蘇疏離去的背影,一個女孩說道:“欣琪,你家不是有廚師嗎,為什麼要叫蘇疏做飯?”
“男朋友做出來的飯,能和廚師做出來的飯一樣嗎?他下廚,更有家的感覺。”
“這麼說,你也有給他做飯了?”
謝欣琪一臉氣定神閑的微笑:“我連做飯要洗米都是前天才知道的,謝謝。”
“哎呀,這樣看還是很不公平啊。蘇疏可不是什麼沒有名次的f1賽車手了,他可是世界級的鋼琴家啊。你這樣虐待他真的好嗎?”
“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他愛我,就應該寵着我。”
“你就不怕第二個溫蒂再冒出來?難道要再來一次人際圈封殺?”
“溫蒂的封殺我很快給她解凍,她吃夠教訓就可以回來了。如果還有第二個溫蒂出現,那我照例把蘇疏送給她,再封殺一陣子。”謝欣琪打了個呵欠,“男人對我而言,真的沒那麼重要。”
在一片羨慕稱讚聲中,謝欣琪瞥了一眼蘇疏的背影。透過窗帘半掩的玻璃,她看見他走到樓道間就接了一個電話。他看上去很嚴肅謹慎,這並不是經常出現在這個男人臉上的表情。哪怕是在床上,他也總是保持着從容不迫的態度。那麼,他現在是在和誰通電話?
她不免有些在意。但想了想,這男人她早已吃抹乾凈,就算離開,也再沒什麼捨不得的。於是,她又放鬆心情,開始和姐妹們進行剛才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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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蘇疏聲音的那一刻,我的心情難免有些緊張。但是,這件事冷了一段時間,不論如何也該做一個了結。幾句噓寒問暖過後,我開門見山地說道:“對不起,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沒事。”他回答得很快,似乎真已不在意。
“這種事我本應當著你的面說,但我想你現在肯定不願意見我,所以還是打電話來了。”我提起一口氣,為防止說錯話,語速放得很慢,“我從來沒有想過玩弄你的感情。本來想認真和你戀愛,忘記那個人,但發生了那樣的事,你心裏應該也會有……”
“洛薇,你的想法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解釋這麼多。感情不能勉強,我完全理解。現在我在幫我女朋友做早餐,沒時間聊太多。你還有什麼事嗎?”
“原來你也在做飯,我也是呢,哈哈。我這邊沒事了,你先忙吧。”
對方就跟被賀英澤附體了一樣,連再見也沒說,直接掛斷電話。
接下來有幾秒時間,我的腦子裏都裝不進任何東西。我靠在牆上,撐着額頭,看着廚房裏的一大堆食材。這些都是早上七點不到,就採購回來的東西。想要帶給賀英澤一些驚喜。我想,既然我選擇了他,就不應該在蘇疏這裏拖泥帶水。所以打了電話給蘇疏,想做個了斷。
但事情總是會這麼意外。這才過了幾天,蘇疏已經進入了下一段感情。
男人其實是現實的生物。所謂持續了十多年的愛情,其實不過是在追求女人時,為滿足她們童話幻想編造出的謊言吧。不過,蘇疏既然這麼快就解脫出來,我也應該開心。起碼,我不再用做壞人了。
五香牛肉需要花的時間不短。把牛肉放水裏煮好,放好香料、醬油、調味料,開了小火慢慢燉,我開始準備下一道農家小炒肉。今天的小米椒非常新鮮,剛切成段,又鮮又辣的味道就飄了出來。這時,門鈴聲響起。我把手裏的東西放下,趕緊跑到門口開門。果然,會準時到幾乎以秒計算的人,只有賀英澤。他剛在賀丞集團開過會回來,還穿着西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這是什麼打扮?”
低頭看看自己,圍裙、馬尾、袖套,就是普通居家打扮,他為什麼會覺得奇怪。
“時間不夠了,我得趕緊進去忙。你在客廳等我。”
我飛速小跑回廚房,用菜刀在菜板上“奪奪奪奪”地切小米椒,而後放置一邊,把五花肉放入油鍋中炸,炸到表面變黃以後,再放入黃酒快炒。剛炒兩下,就有一顆腦袋從我身側探過來,看向鍋里的東西。我嚇了一跳,差點把鍋子都摔了:“啊,你進來幹嗎?”
“沒什麼。你忙你的。”
我應了一聲,把五花肉舀出來,沖洗乾淨鍋,再往裏面倒油,放大蒜蒜瓣,直到蒜香爆出。隨後,我把小米椒放入鍋里翻炒,不過多久,辣椒大蒜味道就變得有些嗆鼻。感到賀英澤的目光環繞着我,我局促不安地轉過頭:“你還是先出去吧……這個不好聞。”
他總算出去了。
把做好得菜端出去以後,賀英澤抱着胳膊坐在餐桌旁,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卻什麼也沒說,接過我遞給他的筷子和米飯,準備用餐。我連圍裙都忘了脫,抱拳縮肩,觀察他面部表情變化。他吃下一口菜,表情完全在意料之中,就是沒表情。他反倒抬頭看向我:“看我做什麼?你不吃?”
“哦,好。”
想想也是,甄姬王城的大廚天天給他提供最上等的料理,他沒有把筷子一放說這東西沒法下咽,已經算是一種肯定了吧。我一邊這麼安慰自己,一邊拿過碗筷,默默地和他吃飯。一直知道高大的男人食量也大,但沒想到賀英澤食量居然可以大到這種程度。我吃一碗飯的功夫,他已經吃了三碗,還把肉全吃完了,蔬菜一點沒沾。果然是食肉動物,好可怕……
飯後,我把碗筷都收拾好,回廚房洗碗打掃衛生。做到一半,賀英澤進來把手機遞給我:“你和他講。”
“誰?”
“我的主廚。告訴他這兩道菜的做法。”
這太離譜了。甄姬王城的主廚都是國際美食雜誌上的top1o名廚,我怎麼好意思班門弄斧?我擺擺手,拒接電話:“就是普通的五香牛肉、農家小炒肉和紫菜蛋湯,也沒有加什麼特別的東西進去,懂一點廚藝的人都會做。”
賀英澤也沒有再堅持,在我家小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但是第二天下午,他又打了個電話過來:“廚師在這裏,我按免提了,你跟他說。”
“洛小姐你好,請問你做的兩道菜具體流程是?”廚師的聲音傳了過來。
然後,我跟他溝通了十多分鐘。
“對,就是把炒好的五花肉放入醬油,用白砂糖調味,出鍋前再加兩三滴十年陳醋,這種醋不能在超市買,要在南島老字號才找得到。加了醋,增添香味,最後出鍋就可以了……是是是,五香牛肉就要燉很久,到湯汁入味,肉質要變很軟才可以,確保湯汁進入每一絲肉……”
“你都聽懂了么。”雖然這麼說,我知道賀英澤肯定沒聽懂,但他還是理直氣壯地說道,“再去做。”
這件事並沒有就此結束。又過了一天,賀英澤直接把我叫過去,讓我手把手教主廚怎麼做這兩道菜。此等壓力排山倒海,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不管主廚怎麼努力學,他都不滿意,說味道就是有哪裏不對勁,準備炒掉主廚。看見主廚像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我趕緊阻止他,說你想吃我給你做就是,不要為難別人。當時我怎麼都不會想到,只是做一道菜,想向他展示自己賢惠的一面,竟會給自己惹來超大的麻煩。
在甄姬王城四十五樓為他做第三次飯的晚上,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我打算搬回自己家裏。”
“啊,你家不是在這裏?”
“當然不是,住在這裏是因為方便。不過現在我打算回去住。”他快速把最後的飯吃下,“你也搬過來給我做飯,我付你工資。”
說到最後這句話,我還以為自己聽錯,讓他再說一次。不知道他是根本不在乎,還是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敏感性,只是平鋪直敘地重複了一遍。他在開什麼玩笑?這是叫我跟他住在一起啊。但站在他的角度換位思考一下,我忽然覺得賀英澤的思維模式並不是那麼難理解。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直接簡單:對他而言,我已經算是他的所有物,把一個他的東西帶到自己家裏,不需要經過東西本身的允許。
我讓他給我一些時間考慮,於是回家想了一個晚上。現在是什麼狀況?我已經從老同學變成一個女人,再變成一個住家廚師或女傭了?一直以來,朋友都說我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但想到這種身份的轉變,我竟氣得狂踹了半天被子。
但是,絕不能前功盡棄。
第二天,我還是很好脾氣地回了他的電話:“我可以搬過來住,但是有幾個要求。”
“說。”他還是如此乾脆。
“第一,你要給我現在的公寓交房租,以便我隨時回去,直到我搬回去。第二,我要一個單獨的房間。第三,你不可以勉強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做飯也要看我心情。”
“行。”
我原以為他會對最後一點做出反駁,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快。我想了想,又說:“最後一點,我不要你的工資,但是要絕對的自由。”
“這一點你不用跟我客氣。你為我做事,我付你工資,很對等。”
“小櫻,你是我喜歡的男人。”我迫使自己溫柔到幾近肉麻,“為自己喜歡的男人做飯,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如果這一點你也不同意,我不會考慮搬到你家去。”
那一頭,有長時間的沉默。然後,賀英澤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一些:“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把聲音壓這麼低,似乎是在掩飾細微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