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死亡不是唯一的結局
那天晚上，我混混沌沌的，又變成了以前的傻子一樣，蓬蓬的野草花似的飄來飄去。
我隱約知道小娟遭遇到不幸，給外婆恐嚇我們的那個歹**害了，但是怎麼禍害的，心裏並不清楚。小娟媽口口聲聲罵她丟盡了高家臉面，丟盡她阿爸與阿媽的臉面，丟盡列祖列宗的臉面，其他人並沒有出聲阻止，靜靜看着，偶爾長長嘆息一聲。連小娟也沒有回過一句口，靜靜地站着，凝着臉。村長了解了情況，立刻叫人送小娟去了大隊裏的小診所。
村長當天下午組織了一群男人拿着鐮刀鋤頭棍子什麼的到山上去，鬧到晚上才回來，也沒有找到什麼痕迹，那個歹人憑空消失了。據說，小娟並沒有認出他是誰，就知道是一個男人，四十多歲，高而瘦，黑，蒙了臉，覺得他臉上許多鬍子。
村裡鬧哄哄的，議論紛紛，村長勒令全村小孩子不準上山嶺去採摘山捻子了，那個歹人雖然連續禍害了附近村子的幾個女孩子，並沒有給抓住，有人說他會法術，懂得七十二番變化，隨時隨地會變成其他東西或者隱形，也有人說他往人身上吹一口氣，人就糊裏糊塗着迷了，不知道東南西北。
外婆怔怔地站在院子裏，沒有說話，看着牆上的磚頭。
“可惜了，多好的一個孩子，從此就廢了。”大舅媽壓着水泵，側着身子伸出一隻腳，水嘩啦嘩啦衝著她腳上泥巴。她剛剛從地里回來，拔出來兩糞箕的木薯，那些木薯比我們村沙地長出來的還要大要圓，像二舅媽二妹的手腕，一截截堆得高高的。“阿原，明天給你煮木薯做點心，剛好陳清來呢，你外公高興着。”大舅媽說。
“別說陳清，就算李清來，你外公也高興不起來了。”外婆長長嘆了一口氣，“大人遇上這樣的事情都受不了，何況孩子，以後還有長長的日子呢，叫她怎麼受得住別人的眼光。”
“抓到了，抓到了！”小舅突然衝進來，大吵大叫，叉開雙腿，兩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氣，臉上紅通通的。
“什麼抓到了？”外婆的臉突然由紅轉白，她也大叫起來：“那個歹人抓到了？”
“是、是、是，他身上手上給小娟咬傷了，自己去買葯，旁人說起小娟的事情，拿他來開玩笑，他卻突然軟倒在地上，人家一問，他一五一十都說了！說自己也知道遲早要吃那一粒花生米，也怕，就是忍不住！小娟也奇怪，明明將他咬得那麼狠，偏不說，要是說出來，也不用上山，直接就挖出來了！咬得可狠了，手臂上活活咬掉一大塊肉！她居然不說，什麼都不說！只說鬍子，黑，高，瘦，真奇怪！你知道他是誰嗎？是三木頭村的阿水！那個混蛋！才離了婚多久，就干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小舅憤憤不平地說。
“是阿水！”外婆大吃一驚，“他平時不就小偷小摸嗎？誰想到他會幹出這樣無法無天的事情！”
他們感嘆阿水的劣跡，將他從小到大的壞事一樁樁一件件說出來。“小時偷針，大時偷金，沒有想到他膽大包天，居然連這種斷子絕孫的事情都幹了！”外婆說著，摸了摸我的頭。
池塘那天突然又吵吵嚷嚷，伴隨着尖叫、哭喊、罵聲。
“快去看看怎麼回事！我不……忍心去看！”外婆將小舅搡了出去。我的心怦怦亂跳，都快要撞破胸膛了，我仰起頭看外婆，外婆沒有看我，側着臉看圍牆的那一邊。大舅媽將木薯挑進去了，回頭說了句“都是命，避也避不開的”。外婆沒有回話。
命，命是什麼東西？
池塘那邊鬧了好一陣子，還聽到小舅大聲喝斥着什麼，然後突然平靜下來了。我伸長脖子，圍牆太高，什麼也看不到。
過了一陣子，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一陣響亮一陣輕小的，小舅回來了，還帶着一個人。
是小娟！她臉上這裏一塊那裏一塊塗了紅藥水，高高腫起的嘴唇也是塗了一大塊，看上去很可笑，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外婆過去拉她的手，
“素珍瘋了的，揪住她的脖子往池塘按，要活活淹死她，要不是幾個孩子攔着，真的就沒命了！阿水沒有掐死她，反倒差點給她淹死了！她真的瘋了，早早送進瘋人院才好，要不遲早要出事！”小舅說，又低頭對小娟說：“小娟，今晚你不要回去了，就在這裏睡，餓她一個晚上，看她以後老實一點不！不要怕，餓一個晚上餓不死她的！”
小娟點點頭，看着我，問：“你的手，還痛不痛？”
她的目光里沒有絲毫的驚慌，不像剛剛從池塘的水裏與她阿媽的手裏逃生過來的，就像我走過去，她從池塘邊放下搓洗的衣服站起來看我。
她沒有笑，只是靜靜看着我。
“阿原，你進去看看小妹他們睡醒沒有。”外婆將我往屋裏推。
“阿原，我采了好多山捻子，可惜，都掉了。你吃了，手肯定沒有那麼痛。”背後傳來小娟的聲音，我的背一聳，涼涼的。山捻子？哦，山捻子！
我直直垂着右手，走進屋裏。手，綁得太久，有些麻麻的，重重的，真想解開輕鬆一下。山捻子？就算她去采山捻子，也不一定就是為我採的。
當天晚上，小娟住在外婆家裏，不出來與大家一起吃飯，外婆舀了滿滿一大碗飯，夾了幾筷子肉片，又夾了點青菜放在飯面，端進房間裏給她。睡覺時，她沒有與我們一頭，縮着身子，縮在床尾，很快就睡著了。我閉着眼睛，聽她輕微的呼吸，聽了很久，自己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小妹早也睡著了，發出與小娟一樣輕微的呼吸，有時候會磨一陣子牙齒，“吱吱，吱吱，吱吱”。“唉！”外婆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原來她也沒有睡着。
第二天，池塘邊又是一陣喧鬧。
小娟媽，死了，半浮半沉漂在她們家門口池塘的水面上，肚子鼓得老大，好像懷了孩子快要生似的。
小娟的幾個妹妹的哭聲遠遠傳來。小娟還在外婆家院子裏站着，一言不發。
“喂，小妹，這裏是高老師的家吧？”
我們轉頭，一個紅光滿面的光頭小老頭看着我們笑。
陳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