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逆龍鱗

第499章 逆龍鱗

張儀不是沒有辦法破解秦軍的澠池之圍,他是要等到最合適的時機,非得秦君贏駟走投無路之時,完全信服於自己,心服於合縱連橫的策略,他才能向贏駟講出了破解之道。

秦君贏駟自我感覺已經把姿態放得夠低,他很少主動低聲下氣地懇求於人,今天在張儀府上,他做到了,當然做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些不快的情緒。

可是張儀卻並沒有買賬,他低着頭,想着心思,臉上表情十分平靜,彷彿根本無視於贏駟的屈尊求情,依然是我行我素。

贏駟等着張儀說出他的建議,等了足有兩刻多鐘,但是張儀卻偶爾抬起頭來,與樗里疾說幾句閑話,並沒有正面回答贏駟的問題。

贏駟心頭的火氣不自覺地燃起,他心想:“你一介小小的六國匹夫,有何德能自傲於我秦國?我高看了你一眼,你反而不識抬舉起來。”

贏駟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他的呼吸都變得粗重了起來。樗里疾一邊與張儀搭話,一邊留意着現場的氣氛,後來他發現兄長贏駟已經瀕臨到火冒三丈的地步,他擔心贏駟忍耐不住,把局面搞僵,所以就向贏駟說道:“天色已到深夜,我們還是明日再做計議吧。”

樗里疾說著,就主動站起身來,下了座席,去穿自己的鞋子。贏駟心中光火,他也氣哼哼地隨之起了身。惟獨張儀仍然不緊不慢,他甚至都對贏駟和樗里疾的離去未加絲毫挽留。

張儀出於禮貌,他也站了起來,親自將贏駟和樗里疾送到了府門口,說道:“恕我不遠送二位,請一路慢走。”

樗里疾向張儀拱了拱手,回道:“張先生請回吧,改日我有空再來拜望。”秦君贏駟根本不搭理張儀,他逕自走向了自己的馬車,在宦官的攙扶之下,登車揚長而去。

張儀目送二人走遠,轉身要回府時,看到管家張通站在門外未動。張儀問了一句:“張管家還有什麼事,怎麼不趕快進府呢?”

張通鼓了股勇氣,回張儀道:“請張先生恕小的無禮,小的也看出來剛才客人身份極為尊貴,他離去時好像特別生氣的樣子,斗膽勸先生一句,張先生在秦國沒有憑藉之人,那些身份特別的人我們不好得罪的呀。”

張儀感覺到管家也是一片好心,他衝著張通笑了一笑,說道:“張管家莫往心裏去,我自有分寸。今天的客人你知道是誰嗎?”

張通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張儀說道:“今天的客人正是當今秦國的君上。”

張通一聽,嚇得身體都微微顫抖,回道:“怪不得那麼大的氣勢,府門的一裡外影影綽綽地站立幾百名軍士。原來是身份如此尊貴之人。那張先生更是得罪不起的呀!”

張儀卻頗為不以為然,他盯着張通,囑咐道:“張管家儘管放心,我這回只會讓國君徹底信服於我,哪裏會讓他忌恨於我。你好好在我的府上幹事,將來你在秦國也是那萬人仰慕的對象。”

張儀說完,他跨過門檻進了府中,沒有理會管家張通的反應。他哼起了一首魏國家鄉的小曲,回寢房休息去了。

張通聽張儀描繪的美好前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輕輕地搖了搖頭,認為張儀之語過分地虛飾和誇大。然而,即便不是全信,可是能得到國君的青睞,親自登門來拜訪,這在秦國也算是天大的臉面。張通打心裏還是對張儀高看一眼。

贏駟等着樗里疾與張儀道別,上了馬車,他氣呼呼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這些從東方來的小民有什麼值得自傲的,牛氣哄哄的,不可一世的樣子。從前的那個蘇秦如此,今天看他的這個師弟張儀,也好不到哪裏去。”

樗里疾吩咐趕車的宦官道:“即刻送君上回咸陽宮吧。”然後,他在贏駟的身邊坐了下來。樗里疾對於君兄今日在張儀府上的表現很是不滿,此刻,他覺得如果自己一味順着贏駟的心氣兒,再不反駁兄長几句,恐怕他依舊不能從自我膨脹的迷夢中醒來。

樗里疾臉色平靜,他並未應和着贏駟搭話,而是頓了一下,顯得自己是深思熟慮的。樗里疾鄭重地向君兄贏駟說道:“臣弟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惟恐說出來之後,君兄會受不了。”

贏駟看了一眼弟弟,心中覺得奇怪,心想:“你又來個什麼拿捏着的勁兒,還嫌我不夠心煩嗎?”他回了一句:“疾弟對於為兄還有什麼可隱瞞的,你儘管講出來就是了,我豈會輕易怪罪於自己的親兄弟的。”

樗里疾說道:“我們覺得張儀很傲慢無禮,認為他和蘇秦一樣狂妄自大,但是有沒有可能事實恰是反着的。也就是在他們看來,正是我們反而是孤傲自閉,不通人事,認不清形勢呢?”

樗里疾說完之後,很小心地瞧了兄長一眼,他的這番話可真夠勁兒的。為了能夠緩和一些,他還故意說是“我們”,甘願替兄長擔待一些。其實樗里疾真心覺得自己的兄長贏駟是執迷不悟,死活不肯放下君主的盛氣凌人架勢。

然而,當今天下風起雲湧,各路諸侯爭相延攬人才,為了能夠吸引有才能的人為己所用,沒有哪個國君是真的能把自己太當回事兒,處處端着架子的。先父秦孝公就是因為足夠地放低身段,足夠地信任於賢人,才終於延攬到商鞅,徹底推行了改革,秦國面貌煥然一新。

父親駕崩之後,兄長贏駟即位,首先便公報私仇,車裂了勛業卓著的功臣商鞅,因此才導致了天下人才望秦國而生畏,國家的局勢面臨著轉折的關頭。這也正是一心嚮往田園生活的自己不能置國事於不顧的原因,樗里疾心中有苦,惟有他自己最清楚。

如今秦孝公和商鞅奠定的秦軍的基業面臨著分崩瓦解的危機,樗里疾出於國事之憂,也出於對先父辛苦努力的痛心,他才下決心要逆龍鱗,說出狠話,想要讓贏駟頭腦清醒一些。

贏駟聽到弟弟說出了心裏話,他起初覺得弟弟的話沒什麼,但是細一想想,越琢磨越覺得難受,他心想:“弟弟這番話不就是把我比作那剛愎自用的昏君了嗎?你儘管說得委婉,可是難道以為我聽不出來嗎?”

贏駟沒好氣地回答說:“為兄所見與疾弟不同。我還是覺得東方六國來秦國的人都不是很可靠,我們可以暫且用一下,但是若將國事託付於他們,恐怕這些人吃裏扒外,把秦國賣了,我們都被蒙在鼓裏呢。”

贏駟又搖了搖頭,說道:“那個蘇秦眼高於頂的樣子實在可氣,當年若不是他從中搗亂,寡人怎麼會痛失魏卬這樣的良將。如果魏卬仍在世,主持澠池之戰,恐怕就不會是今日這個局面了。寡人真是痛惜啊!”

贏駟說著,又想起了魏卬在世時,率領秦軍開疆拓土、南征北戰時的赫赫戰績,他眼中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下了淚水。

樗里疾見兄長心頭難過,他也感到渾身不自在,明知是自己的進諫讓贏駟很不痛快,但是樗里疾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把逆耳勸諫進行下去。

他接著說道:“君兄思念良將魏卬將軍,可是你想過沒有,那魏卬也非我們秦國土生土長之人,他原本是魏國的公子,後來被商鞅誑哄到了秦國的。”

“說起那蘇秦,我倒覺得這個人不可小視,他給秦國的教訓已經足夠了,如果安邑之戰我們不警覺,那麼當下的澠池之戰又當何論?總不能說,我們仍然沒吃到蘇秦的苦頭吧。臣弟認為,我國秦國一直低估了蘇秦,以及蘇秦提倡的合縱聯盟,是澠池之敗的根本原因。臣弟斗膽直言,往君兄能體察一下。”

樗里疾終於也忍不住對兄長的不滿,他又想起了魏卬當年的結局,其實秦國人因為魏卬之死對於君兄贏駟的埋怨一直沒有減少。猶記得當年魏卬平定秦國百年大患義渠國時,回咸陽城萬人空巷迎接他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樗里疾自己當時就相迎到咸陽城外幾十里處。

樗里疾也深深地覺得贏駟在對待蘇秦入秦的問題上,太過主觀臆斷,缺乏容人之心。如果不是君兄逼迫太緊,蘇秦可能也沒有與秦國抗爭到底的拚死決心。

樗里疾的話很直接,把贏駟刺激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他起初很難接受,真想呵斥弟弟的以下犯上,但是稍加冷靜后,卻不得不忍耐下來。因為澠池戰事十萬火急,他不能連親近的弟弟都給趕跑了。

贏駟長嘆了一聲,他冷靜之後,想了想自己和蘇秦所打過的交道,卻不能不承認自己的過失:至少是低估了蘇秦的實力,對這個性格有些張揚、行事頗為不羈的人缺乏足夠的重視。

贏駟似是而非地“嗯”了一聲,好像是聽到了弟弟樗里疾的話語,但是要讓他在弟弟面前親口承認錯誤判斷,贏駟這個國君兼兄長卻一時難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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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縱連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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