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祖宗
回來我就問秦一恆這究竟什麼意思,他這才跟我解釋。
這餅乾其實就是所謂的貢品,無論是神明還是已故的靈位,哪怕是很多地方喜歡供奉的妖怪,都會有相應的貢品。往大一點說,從古至今活祭屢見不鮮,往小了說,基本的糕點水果一類是必不可少的。傳聞一些靈驗的神明在享用過貢品之後(通常貢品還是原封不動的,只是人們習慣這樣理解,放貢品在供桌上做做樣子,第二天就可以拿走自己吃了),人吃掉那些靈驗神明享用的貢品,或延年益壽,或驅病救人,或求子得財,反正會有說不完的好處。這當然只是傳聞,他也沒親身驗證過。可是這供奉給鬼的餅乾吃了,起碼我是沒得到任何好處,反而遭了不少罪,這我可是親身驗證過的。我就問他,這麼折騰我是何居心?
秦一恆解釋道,這種供奉給鬼的貢品吃起來一般有三種結果。一種是口感比較甜,這種甜並不會很充分地體現在味蕾上,主要是一種感覺,就像說一個吻比較香甜的感覺是一樣的。這種比較甜的貢品反而是最危險的,因為據說這種甜味的貢品是因為享用過它的東西是吸陽的邪物,女人吃了會月經紊亂、流產;男人吃了會遺精、萎靡不振;如果繼續在這個邪物附近生活,就很容易被侵體。
第二種是比較苦,同樣也不單純指的是味覺上的苦,這種反而是好的,因為享用過它的這個東西的確會幫助你,最起碼不會害你。這種貢品,即便對身體無益,但基本上也是無害的。據說,供奉過神明之後的貢品,無論是水果還是糕點,吃起來會覺得索然無味如同嚼蠟,或者是能感覺到味道變淡了。
而第三種,就是吃起來比較酸的。這一種貢品,是由有怨氣的東西品嘗過的,這種怨氣並不是那種厲鬼的怨氣,而是一種幽怨之氣,因為厲鬼是不會接受供奉的。這種貢品吃起來口感中會有酸楚的感覺,通常也對人體無害,最多就是會鬧肚子。
聽完秦一恆的解釋,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很想發脾氣,這種試驗既然他最清楚,那就應該他自己做,害老子跑了半天廁所。
雖然他講述的這些道理,我覺得沒什麼太大的事實依據,但想一想,還是勉強說得通的。放了一宿的東西,在一個潮濕的環境難免會變質,吃了拉肚子倒也正常,只是現在事情明朗了,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他就說這裏面的東西很可憐,也不想害人。他要是用對付厲鬼的那些方法有些下不去手,我們還是找找能讓他自己選擇離開的辦法。
我們之前的驅鬼方式說白了是挺武斷蠻橫的,可是今天要想請它自己走,還讓一個這麼多年一直留戀此處的東西自己走,這張未免就撒得太開了。可是沒辦法,秦一恆說了我也只能服從命令,誰讓我不懂行呢。
我和他簡單商議了一下,決定從這個人是如何死的入手。聽那個老頭講述以前的事情,我認為這個東西多半就是他們家的祖先,所以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們只能去問問他們家人了。
這個調查還是比較煩瑣的,我們裝作好奇,問了他們家族健在的幾個老人,雖然都知道那個房子鬧鬼,卻也說不出關於那個東西的一二三來。我們又問到帶我們看宅子的那個老頭。老頭撓着頭想了半天,也就只能說出這個人應該是以前在朝廷里做官的。
這樣的線索是毫無頭緒的,我和秦一恆又停留了兩日,都已經有打道回府的念頭了。秦一恆卻說,實在不行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試一試。
我問他是什麼辦法,他居然兩眼放光地看了我半天。
看見他的目光我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肯定是要拿我開刀啊。細問一下,還真被我猜着了,而且這回似乎要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讓我擔心。
雖然秦一恆依舊是說得輕輕鬆鬆,可是我吃過好幾次教訓了,真不敢再相信他了。何況,他這次出的餿主意居然是想讓那個東西上我的身。
秦一恆倒是一直勸說我,說這個事情只能我們內部自己消化解決,要是用他們家的人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我考慮再三,他也承諾再三,說保證沒問題。
我想了想,還是咬牙答應了。我其實還是為了錢啊,真是豁出去了。
他見我鬆口答應了,就帶我作了一些準備:先在偏房門外挖了一個小坑,然後豎了一個扁擔在裏面,幸好主人家有一個,不然這種東西還真不好尋。最後他用黑線在我的中指上綁了一個小扣,線的另一頭拴到扁擔上面,告訴我一會兒會失去知覺,但如果我感覺到中指上的這根線動了,就要努力醒過來。雖然他在旁邊不會有事,但也得事先提醒我,說白了就跟做手術之前會讓你簽手術通知單一樣。
我坐在那張舊床上,心說,***,怎麼不早說啊,可是現在已經上了賊船,也只能任人宰割了。秦一恆在屋裏轉了一圈,在地上用腳使勁點了幾個點,接着就把偏房的門關了。黑暗一下子湧進來,他點了一根白蠟,放在之前他最後點的那個點上,然後塞到我手裏一把雞毛,告訴我,醒來的第一瞬間,就把雞毛往門外拋,拋得越遠越好。
這時,我就開始緊張了,各種恐懼感直往心頭躥,又生怕動起來會把指頭上的黑線扯斷了,只能這麼強打精神等着。又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還真的感覺到渾身發冷,止不住地打冷戰。猛地一下,我就感覺到一個什麼東西趴在我的後背上了。也不知道後面有什麼,瞬間我就失去了意識。
說真心話,我這輩子也沒睡得這麼香過。我之前設想過無數種可能,猜測自己被上身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感覺。結果等到秦一恆忽然大喝一聲把我拍醒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個過程一點感覺也沒有,完全沒有任何記憶。
剛醒來那一瞬間,我的意識還很模糊,身體很乏,很想繼續睡。
可是秦一恆在旁邊連忙提醒我要把雞毛丟出去。我連忙起身,也顧不上優雅了,直接把門撞開,鉚足了勁兒把雞毛都丟了出去。出乎我意料的是,雞毛並沒有向前運動,而是瞬間呼啦一下全飛了起來,揚得到處都是。
之後的事情就沒那麼荒誕了。秦一恆把東西收好,回去跟我解釋了一下當時的過程。據他所說,上我身的人挺文雅的,說話也顯得很有涵養,只是好像很可憐,總是哭。我說呢,怎麼醒來之後滿臉都是濕乎乎的。
我問他之前的那些步驟有什麼含義。秦一恆說,中指是一個人陽氣最重的位置,綁住中指,無非就是給這個人上了一個保險。如果這個東西強悍到真的佔了我的身體的話,那這個繩結就能幫我留住最後一點陽氣,這樣,我怎麼著也還是有救的。而扁擔其實是能辟邪打鬼的,可能現代的城市人對這個並不了解,現在社會的發展導致這種傳統工具已經鮮為人知了。據老一輩人講,當時農村的醫療水平很有限,而又因地廣人稀,人氣不重,所以經常會發生詐屍事件。詐起的殭屍見人就抓撓咬掐,而且力大無比,誰也擋不住,唯獨用扁擔拍打,方能把殭屍擊倒。把扁擔立於地面,看似搖搖欲墜,但如果真有一個被鬼上身的人想要把立在地面上的扁擔掰斷或是推倒,這根扁擔反而會突然變得穩如泰山,堅若磐石。把我中指上的黑線和它系在一起,相當於找了一種最堅實的力量來拖住我。這些東西講出來雖然覺得荒誕離奇,但這個世界上的的確確總會有挑戰我們常識的事情出現。
至於那根白蠟,秦一恆說他只是用最簡單的方式在房間裏點了幾個星位,把白蠟放在了魁星的位置,也是為了護住我的陽氣。而最後讓我拋掉的一把雞毛,是讓我拋霉運的。雖然上我身的東西並不作惡,但被上過身的人輕則也會小病一場,重則倒霉一年的,所以他讓我在醒來的那一瞬間把霉運拋出去,能緩解被上過身所帶來的損耗。他這麼一說我就想起那把雞毛,最後的確是違背常理地四散亂飛。我跟他說起,他也點點頭,說這樣基本上霉運就都散去了,只是恐怕我還得有個頭疼腦熱的,治療一下就過去了。
等我還想問那個東西都跟他說了什麼時,秦一恆賣了一個關子,說明天一切將真相大白。把這事情解決了,這麼大一個宅子,我們恐怕能賺不少。我疲乏得不行,說到賺錢我都沒精神了,索性回客房躺下睡去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我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身體還是累得不行,起身發現秦一恆已經不在了,於是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我想秦一恆現在肯定就在那間偏房裏,等走到了,發現這一大家子人基本都杵在周圍了,秦一恆正跟這家裏幾個壯勞力說著什麼。
他簡單佈置了一下,幾個壯漢就開始掄起大鎚,把這間偏房的一面牆給砸了。我看得目瞪口呆,房子看似已經年久失修,沒想到卻很堅固。幾個體壯如牛的大漢砸了半天,才把這面牆砸開。秦一恆在旁邊一直盯着,又砸了一會兒,喊了一句停,就跑到砸壞的牆根處找着什麼,一會兒,居然拿了一個軸子出來。
我站的位置比較靠後,看不太真切,大概是幅畫。等到走近看時,才發現並不是畫,而是一個織物。我又看了兩眼,覺得眼熟,卻還是沒想出是什麼,問了他才知道,居然是聖旨。這可真是天方夜譚了,合著他們家牆裏面一直藏着一道聖旨。上面寫的字雖然很工整,無奈書讀得太少,我也看不出是什麼意思。
秦一恆就給我簡單解釋了一下,大概就是說他們家這個人,可以領命回京官復原職的意思。
說完,秦一恆接着給眾人解釋:
他們家這個祖宗在朝廷裏面犯了點事,被貶了三級。具體是什麼事呢,可能是跟當時的文字獄有點瓜葛。然後這個人還比較心高氣傲,就直接跟皇上申請告老還鄉了。皇上倒也仁厚,賞給他這個宅子。想必此人還是有一定才學的,回家了兩年,皇上居然還能記起他來,又想召他回京做官,可惜這個時候他已經在家病死了。這人本來就是心有不甘,所以遲遲不願投胎做人,這回倒好,聖旨一到,他更覺得委屈,就在家裏鬧個不停。家人見狀也是害怕,聖旨又不敢燒掉,後來沒辦法,只能砌搭到這個偏房的牆裏。這樣一來,他也就跟到了偏房裏,整日對着牆以淚洗面。然而陰陽兩隔,他肯定是沒希望回朝做官了,現在聖旨已經拿了出來,只要燒掉,平了他的怨氣,這事就算了了。
聽到說要燒聖旨,我都跟着心疼啊!據說這東西非常值錢,可是他們家人卻一致同意可以燒掉,只是還要燒些紙錢,希望拍個照留個紀念什麼的。秦一恆說這倒也無所謂,就把聖旨交給那個老頭,讓他們自行處理了。
這次的行程果然沒有白費工夫,經歷雖不艱險,但起碼有始有終,最主要的是,幫了他們家這個忙,宅子的價格肯定就可以往下壓一壓。等到這一大家子把聖旨的事情弄完,我就直接拉着老頭談起了價格。老頭倒是真夠實在的,果然在價格上打了折扣。我粗算了一下,這個宅子如果按照他的價格買下,利潤相當豐厚,所以當時我就直接跟老頭擬訂了合同,簽字畫押。
又待了一天半,把過戶的手續差不多都弄完,我跟秦一恆就準備凱旋了。這一家子還想留我們吃飯,好說歹說才婉拒成功。回去的路上我很開心,可是等到上了火車我就開始發燒,臨時吃了幾片葯,下了火車直接就去了醫院掛點滴。秦一恆說這就是被上完身的後遺症,休養幾天就好了。我也就趁着這個工夫好好地休息了一陣子。按理說,我都已經讓雞毛多飛一會兒了,霉運應該都散去了,可能是我想多了,就在這個之後的一個宅子,的確是讓我倒了大霉。
不過,用秦一恆的話說,也就是我命里該有這麼一遭,讓我們倆無意間洞穿了一個驚天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