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武道之門

第四章 武道之門

第二天上午練功結束后,劉天月直接領着胡青鵬來到後院的廚房。七八個身穿傭人服飾的中年男女正在忙碌地準備午飯,灶火熊熊,熱氣蒸騰,房間裏瀰漫著米飯的清香。胡青鵬聞着飯菜的香味,垂涎欲滴,小腹中一陣雷鳴。

劉天月眉尖輕蹙,喚道:“鄒靖!”

“誒,來了!”一個身材高大威猛,滿臉虯須的大漢迎了上來,邊走邊在衣服上擦拭手上的水珠。他大汗淋漓,半敞開的衣衫下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和一塊塊岩石般堅硬的肌肉,胸口長滿了濃密捲曲的毛髮,如一頭健壯的雄獅,處處顯示出非同尋常的力量,堆着笑臉道:“劉夫人,您有什麼吩咐嗎?”

胡青鵬聽他的口音略微有點捲舌,似乎是北方人,心想有機會定要請他講一講北地的風光民俗,長長見識。莫師叔不是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嗎?

劉天月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那大漢裸露的強壯肌肉,心頭一陣狂跳,臉上羞紅,強制自己扭過頭去,跺足嗔道:“鄒靖,你這樣子成何體統?快把衣服穿好!”

鄒靖忙將衣服扯好,訕笑道:“夫人,這兒太熱了,我們平常幹活都是這樣穿的,圖個方便涼快……”

劉天月臉上紅潮稍退,打斷道:“不用解釋了!”一把將胡青鵬推到他身旁,“這是尹三爺新收的徒弟,從今天起到廚房幫工,凡是一切諸如砍柴挑水刷鍋洗碗的粗活都可以讓他做。你們不要因為他年紀小,又是門中弟子,故意派些輕鬆的活給他干。我會時不時來巡查的,如果看到他在偷懶,我就扣罰你半個月的工錢!”

鄒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從沒有見過衡山弟子被派來廚房幹活的,而且還得乾重活累活,這不是折磨小孩子嗎?難道她是在說反話不成?斜了胡青鵬一眼,納悶道:“夫人,您不是在開玩笑吧?這瘦瘦小小的孩子能幹得了什麼?何況他是來拜師練武的,可不是來跟我學砍柴燒水的!”

劉天月皺眉道:“你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羅嗦些什麼?我這麼做自有道理,你沒必要刨根問底!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不容他再發問,轉身匆匆逃開,腦海里始終抹不去剛才那羞人的一幕。她偷偷摸着發燙的臉頰,眼中幽怨之色愈濃。

鄒靖拍了拍胡青鵬的腦袋,好奇地問:“小兄弟,你初來乍到就被打發來干下人的活,是不是得罪了劉夫人?”

胡青鵬苦笑道:“因為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家裏沒有錢孝敬師門,所以要多幹活,不能白吃白住讓人講閑話。”

鄒靖大不以為然:“你一個小孩子一年到頭花得了多少銀兩?不要怪我粗人多嘴,你肯定是得罪了什麼人,所以他們找了個借口,發配你來這裏受罪。這世上沒有世外桃源,人心險惡啊,你今後可得小心點!俗話說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胡青鵬不禁心生疑慮,難道這裏面真有隱情,莫非是趙青河搗鬼?他出身於平民階層,沒有其他師兄的驕氣傲氣,又謙虛有禮,手腳勤快,很快便獲得了眾人的好感。在衡山派中做打雜苦工的共有九人,五男四女,以鄒靖夫婦為首,大都是躲避戰亂兵災時候逃到山上尋求庇護的,負責包括洗衣做飯在內的所有雜務,直接受劉天月指揮管轄。鄒靖的妻子彭煙兒三十多歲,長得豐滿高挑,溫柔和氣,與丈夫正是一對絕配。

彭煙兒一見胡青鵬便十分喜歡,仔細地端詳他的面容,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眼裏竟浮現淚光,對丈夫道:“大哥,我們的孩子若在,大概也有這麼高了!”

鄒靖濃眉一皺,沉聲道:“你不看看是什麼場合,又來胡言亂語了!外邊的人等着開飯呢,快乾活去!”彭煙兒暗暗一驚,省悟到自己失態了,對胡青鵬溫柔一笑,忙轉身離開。胡青鵬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也是這麼和藹可親,鼻尖酸酸的只想掉淚。

忙活了一個中午,胡青鵬連氣都來不及喘,又馬不停蹄地跑去跟眾師兄練武。陳青華聞到他身上的異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小手在鼻尖前輕輕扇動,皺眉問道:“小師弟,你中午吃飯的時候到哪裏去了?怎麼一身的油煙味?”

胡青鵬撓頭道:“我中午去廚房打雜幫工,所以身上有味道。”

陳青華訝然道:“你為什麼要去干下人的活?是我娘安排的嗎?我這就去找她問清楚,為什麼讓你一個人受委屈!”

胡青鵬忙拉住她的手,急道:“師姐,我是自願的,你不要去找六師叔理論了!而且我覺得這樣子並不委屈,反正多幹活又不會累死人。”他擔心陳青華一鬧之後,自己反會陷入更困難的境地,屆時所吃的苦頭還要多。目前惟有逆來順受,千萬別授人以柄,先站穩腳跟再說。

陳青華從小在山上長大,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不知人間疾苦,哪能體會胡青鵬的窘迫和憂慮,覺得這人真是奇怪,自己好心要幫助他擺脫困境,他卻不領情!越想越氣,跺足道:“你願意吃苦受罪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再也不管你了!”說罷拂袖而去。

胡青鵬望着她的背影,既無奈又難過,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沒有耐性,說生氣就生氣,不給自己進一步解釋的機會。

趙青河在一旁暗自偷笑,沒有師妹從中阻梗的話,這窮小子豈不是如泥人似的任他揉捏玩弄?當下決定加大訓練量,務要將胡青鵬操練得趴下。胡青鵬無意間看見他的眼神,明明陽光火辣熾熱,仍不禁打了個寒戰。

當胡青鵬拖着疲憊至極點的身子走進廚房,彭煙兒首先上來抱住他,心疼地道:“天啊,他們是不是故意折磨人呀?大哥,你看看這孩子,累得只剩下一口氣了!”眾人一窩蜂地擁上來,七嘴八舌地紛紛表示關懷。胡青鵬一時間受寵若驚,心下感動,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突然鄒靖喝道:“都別吵了!該幹嘛的幹嘛去,不然無法準點開飯了!”張開蒲扇大手,把胡青鵬輕鬆地提起來,走到廚房後面的空地上。彭煙兒追在丈夫身後問:“大哥,你抓着他做什麼?你的手別太用力,小心弄疼人家。”

鄒靖將胡青鵬放下地,指着牆邊堆積如山的木柴道:“夫人有過交代,不管多累都不允許你偷懶。你今天下午就跟着我練習劈柴罷!”

胡青鵬此刻全身乏力,右臂因拔劍動作做得太多,麻木得幾乎不能動彈,瞪着那些又粗又圓的木頭,一個頭變成兩個大,以他這時的臂力連斧頭都舉不動,哪有力氣去劈開木柴?!可是如果完不成任務,一旦鄒靖向劉天月如實反映,自己恐怕下場不妙啊。當下求援地望向彭煙兒,期盼她能為自己講兩句好話。

彭煙兒神情卻有點古怪,以眼神示意他不必擔憂,對丈夫道:“大哥,你真的決定要教會他嗎?”

鄒靖微微一笑,露出罕有的溫柔神情,輕伸猿臂,攬住妻子豐腴柔軟的腰身,嘆道:“煙兒,我知道這些年苦了你了!難得你如此喜歡這個小孩,我當然要好好地增強他的實力。我可不想再看見你為他擔心受怕的樣子。”

彭煙兒心中大為感動,輕輕靠在他的胸膛,輕聲道:“大哥,謝謝你!”兩人相互依偎,夕陽的餘暉照射下來,彼此的心頭都蕩漾着濃濃的柔情蜜意。

胡青鵬看着他們兩情相悅的模樣,儘管還不懂男女之情為何物,心裏亦好生羨慕。

鄒靖將妻子遣開,彎腰撿起地上一柄黑色的斧頭,接着豎起一根圓木,對胡青鵬道:“你先看我如何劈柴,等會照着做。這裏面也有訣竅和學問,你仔細看清楚了!”只見他雙腿微曲,單臂將鐵斧高舉過頭,上身微微後仰,然後手臂揮動,斧頭呼的閃電般劈落而下,喀的一聲輕響,堅硬的圓木如豆腐般當中裂開,斷口極為光滑平整。他的動作簡潔連貫,一氣呵成,體現了速度和力量的完美結合。雖然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劈砍動作,但幾乎無懈可擊。如果對象不是木頭而是人,恐怕十有**躲不開。

胡青鵬目瞪口呆,想不到劈柴都有這麼高的境界!在鄒靖揮動鐵斧的那一刻,他甚至感到鄒靖和鐵斧已經連成一體,隱隱傳來無堅不摧的異感。這種令人膽寒的感覺,他只從易輝、歐陽絕等少數幾個人身上感受過,又驚又佩,開口道:“鄒大叔,你這手功夫好厲害!你……是不是練過武功呀?”

鄒靖哈哈笑道:“我一個粗人哪會練什麼武功,我只曉得如何用斧頭砍柴。如果你跟我一樣用了二十年的斧頭,還是可以裝模作樣嚇唬別人的。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練劍的,但以我二十年的用斧經驗來看,只要掌握好力量、速度、角度和協調好身體的各處肌肉關節,不論你手裏是劍還是別的什麼,都能達到預期的效果。你說對不對?”

胡青鵬點點頭道:“鄒大叔說的好象很有道理哦!”雖然他還沒有真正開始練劍,學習如何運劍出劍的方法,但前來衡山的路上幾經生死考驗,看多了高手間的搏殺,多多少少也看出一點苗頭,有自己的心得體會。那些高手使出來的殺招並不是盲目的追求最大威力,而是將力量、速度、角度等因素綜合起來考慮,揚長避短,虛實相間,攻敵之必救,務求掌控戰局的主動權。當然,人畢竟是活動變化的,不是一截死木頭,所以出手的時候還要掌握好時機,要懂得靈活應變,否則再完美的招數也沒有用處。

鄒靖將斧頭拋到他的手中,豎起一根圓木,道:“你來試一試!”

胡青鵬手中一沉,斧頭差點脫手砸到腳上,苦着臉道:“鄒大叔,這斧頭太沉了,我現在哪還有力氣把它舉起來?”

鄒靖道:“既然你右手無力,為什麼不用你的左手呢?”

“左手?”胡青鵬愕然。他用慣了右手,從未想過左手也可以拿斧頭劈柴。當下試着將斧頭交到左手中,勉強可以揮動,但是因為從前缺少運動的關係,左手明顯不夠靈活,揮動鐵斧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彆扭。

鄒靖道:“只要不是天生殘疾,其實人的左右手是沒有什麼分別的,經過嚴格的鍛煉,就能同樣的靈活自如。我這就教你怎麼用好自己的左手。”他接下來便開始訓練胡青鵬,一絲不苟地教導他握斧的方法和姿勢,以及如何把握好斧頭的力度和速度,如何準確地劈開木柴。概括來說,就是心、眼、身、氣、力如何高度協調統一,即心要忘我,眼要有物,身要平衡,氣要深斂,力要純粹,這五個方面的因素缺一不可。他的這番理論解說起來淺顯易懂,但真正要分毫不差的做到並不容易。

胡青鵬越聽越是佩服,雖然鄒靖只是以用斧為例來講解,但推而廣之,用劍也是同樣的道理啊。尤其是鄒靖講到心、眼、身、氣、力五者合一的時候,他如醍醐灌頂,頓悟於心,彷彿面前打開了一扇大門,豁然開朗。他這兩天被迫苦練拔劍術,只知一味地重複拔劍、出劍、收劍的動作,心有雜念,眼無目標,身法鬆弛,氣息混亂,力量不勻,以至累得周身酸痛。如果他早就掌握了心、眼、身、氣、力協調統一的法子,絕不會如此受罪。古人曰:“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指的就是這種情形罷。

胡青鵬根據鄒靖的指點,先對空虛劈練習了片刻,然後集中精神,排除心中一切雜念,讓心神融入周圍的環境之中。他感到了風的輕柔,夕陽的溫暖,以及遠近各種鮮活的聲響,最後是手中鐵斧冰涼的把柄。就在這一瞬間,他感到意識向外延伸,自己的血肉之軀和斧頭連結起來。他意念一動,將斧頭輕飄飄地舉到空中,舉到最高點的那一剎那,整個人的重心垂直向下,達到奇妙的平衡狀態。氣入丹田,力發於腰,眼中的圓木紋路清晰無比,一聲清嘯,斧頭準確地劈在圓木的中心線上,喀嚓一聲,木頭應聲裂開兩片。

“我成功了!”胡青鵬難以置信地看着裂開的木頭,又看了看左手的鐵斧,轉首望向一旁含笑而立的鄒靖,心潮澎湃,哽咽道:“鄒大叔,我、我該怎麼感謝你呢?”如果沒有鄒靖的指點,他恐怕要花兩三年的功夫才能達到這種境界。

鄒靖神色陡黯,眼中流出几絲傷感,緩緩道:“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我是看在我妻子的份上才教你的。我們夫婦十年前生有一個男孩,應該和你是一樣的年紀,因為種種原因失散多年了。煙兒思子心切,常常以淚洗臉,這回見到你之後非常喜歡,可能也是一種精神上的寄託。我只希望你能哄一哄她,讓她開心一點,就算對得起我了。”

胡青鵬福至心靈,撲通跪倒在地,真摯地道:“鄒大叔,如果你不嫌棄青鵬駑鈍,青鵬願拜您為義父、彭大嬸為義母!從今往後孝敬侍奉你們。”

鄒靖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驚地道:“你要拜我們為義父義母?!你將來可是堂堂的江湖大俠,我們夫婦身份卑微,如何高攀得起?”

胡青鵬正色道:“鄒大叔,您把我看成是什麼人了?我的親身父母都是貧苦人,他們的處境比你們還要艱難,全家甚至連一件象樣的新衣服都沒有。不管我以後是否成為大俠,但我決不會忘本,更不會以自己的父母為恥。我是真心誠意地把你們當作長輩,希望有機會能報答你們。既然我們有緣相識,青鵬懇請大叔不要拒絕。”

鄒靖咧嘴大笑,顯然非常高興,“你能有這份孝心,證明我們夫婦沒有看錯人!”

胡青鵬知道他是應承了,當即行禮叩拜,改口稱鄒靖為“義父”。鄒靖老來得子,自然樂開了懷,趕緊將這一好消息告訴妻子。彭煙兒喜出望外,聽着胡青鵬張口叫了一聲“娘”,眼眶濕熱,淚水如開閘般滾滾而下,抱住他泣不成聲。多少辛酸、多少思念,都在這一刻宣洩了出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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