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 帶入八陣師良苦
送走了兩位同門,鄭直怔怔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遠方雲霧繚繞的東南峰。忽地他輕輕笑了,長長舒一口氣,坐在門檻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燕尾釵,釵上的清香淡而久遠,一直充斥在他周圍。“我還有兩年才能下山嗎?師父?”鄭直柔聲問道。
幻真從後面緩緩走了過來。“直兒,為師有個疑問。當你打不過沖兒時,我見你每次與他過招,無不是以性命相拼,直至自己精疲力盡;而當你遠遠勝過沖兒時,”幻真轉到他面前,仙目微睜,俯視着這個他最器重的弟子。幻真語調威嚴地說:
“為何卻手下留情,不將他擊敗!”
“不瞞師父,”鄭直站起來,垂頭說道,“弟子與他過招時,只敢使出三成功力。弟子總覺得會錯手傷害到他。”
“想不到你的天資竟如此之高……”幻真說道,“那如果沖兒要殺你呢?”
“這……我想,陳沖他不會殺我的。”鄭直答道。
“哦?你看這是誰?”幻真說完,抬手指向門外,鄭直看時,卻是陳沖手提剪尾立在那裏,虎眼圓睜,怒視着他。
“哎?你怎麼還在這裏?你不是……”鄭直邊說著邊迎過去,話沒說完,只見陳沖搖動虎槍衝刺了過來,快如閃電。鄭直心中一驚,急忙避讓,被槍尖挑到衣角,“嘶啦”一聲,已然劃破胸前衣裳。
“陳沖你這是……”鄭直正待質問,陳沖便又回槍鬥了過來,鄭直只好招架住,卻覺得此番陳沖之槍法比以前又精闢不知多少,每每攻殺其要害。他抬眼看師父,發現師父早已不知去向。鄭直想擒住陳沖再問清楚,卻發現他將長槍護體,舞得是滴水不漏,鄭直只好且戰且退,想退回屋內,到時候那長槍之威力便須折三分。不料陳衝突然槍尖點地彈入空中,口中怒吼“白虎破山”,全力將槍朝他頭頂劈來。那槍尖劃破空氣發出虎一般的咆哮,犀利非常,鄭直飛速就地滾開,卻聽噼啪一聲炸雷,身旁地磚已被陳沖劈裂,巨縫扇形擴張綿延至身後房屋,那整間房便轟然塌碎,驚出鄭直一身冷汗。
陳沖不待他多歇,又使出一招“飛虎探影”,左手虛指,右手持槍對着鄭直一陣亂刺,初時鄭直還能看清,將槍頭拍開,陳沖越刺越快,鄭直逐漸使出九成功力抵擋,豈料陳沖更快,不覺已點傷他胸口與大腿各三處。鮮血從傷口滲出浸濕了衣服,鄭直仍拚命抵擋,邊打邊喊:“陳沖,有話好說,且住手!”陳沖不答話,忽然住手,緩緩閉上雙眼立定。
鄭直倏地跳開一丈遠,看着陳沖,口中吭哧喘氣。“這是怎麼回事?”他心想,卻見陳沖猛一睜眼。一愣,忽覺胸口刺痛,血氣翻湧,哇的一聲吐出血來——陳沖剎那間出槍貫穿了他身體。鄭直按住胸口單膝跪地,回頭抬眼迷茫地看着陳沖,意識逐漸模糊下來,耳中聽得陳沖說:
“蠢才,你為什麼不出全力殺我?”
鄭直聽完,大叫一聲,不覺從門檻上跌倒在地,環顧四周,乃是一片寧靜之景,夕陽西下,在地上映出紅彤彤的霞光。鄭直一摸自己周身,並無傷口。“原來是南柯一夢?”鄭直長舒一口氣。不對,剛才那些疼痛是如此真實,打鬥如此驚險,我到現在還覺得渾身酸軟。他正想間,幻真已悄然來到身前。
“師父,剛才……”
“你為什麼不殺了他?”幻真直直地看着徒兒,幽幽地問道。
“剛才那夢是?”鄭直驚愕地看着幻真問道,“剛才那夢莫非是師父幻化的?”
“不錯,現在你明白為什麼始終覺得功夫尚未登峰造極,卻無可精進的原因了吧?這也是為師單獨留你下來的原因之一。”
“咦?難道說師父留下我,不是因為我還需兩年才可與妹妹相見……”
“那自然是一個原因不假。”幻真以手撫髯,莞爾說道,“直兒,你可記得上山為何?”“學到本領,下山尋妹。”“尋到小妹,又當如何?”“自當照顧她,讓她幸福生活。”“哦?只怕這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為什麼?”鄭直問道。
“你尋到小妹后,可知她現在是何種狀況?你要她跟你生活,可知她又願意?當年家變慘禍之仇家得知你們的消息,可會再次放過你們?倘若被仇家找到,要取你性命,你卻也似與陳沖搏鬥這般只是招架?”幻真一連串拋出諸多疑問,看着鄭直。
“回師父,徒兒十年前與陳沖相搏時,心中實有殺氣攪動,每次無不以全力相爭;如今修為十年再與他拆招時,總不敢運盡全力,否則便會動了殺念,傷他性命。更何況師父教導我們萬事以生為重,”鄭直頓了頓說道:“而且陳沖他也不會要殺我。”
幻真長嘆一口氣:“想不到修行十年,反而束縛了你的龍性。”
“龍性?”
幻真微微閉上雙眼,說道:“直兒,為師有一陣法,你若破得,便可出師。”語罷,施展仙術,將鄭直帶到一石砌八卦台中心,八面各有八道石門,門內盤旋朦朧流光。“直兒,此八卦陣乃先師所建,分乾天、坤地、坎水、離火、震雷、艮山、巽風,兌澤八門,其中七道門裏各有一個對手,唯有一門可出此陣,你若八門皆破,為師亦有一件寶貝相贈。”鄭直點點頭,環顧四周,正欲進乾門,幻真叮囑道:“直兒。”
“是,師父還有何吩咐?”鄭直回頭問道。
“你若失敗,便是死。”幻真緩緩地說道。
鄭直愣了一下,看師父不像在開玩笑,便問道:“這不是您變化出來的嗎?”
幻真不答,繼續說道,
“你若遲疑,亦是死。”
鄭直笑道,“既然如此兇險,可否先請師父指點一二?”
“勿聽、勿視、勿聞、勿停、勿退、勿憐、勿信,方可生。”幻真說完,閉目再無它言。
鄭直拱手致謝,轉身走到乾門口,看着門中的黑暗,猛地穿了過去,發現自己站在繁華嘈雜的大街上,急回頭時,身後門已消失。街上眾人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忽然耳邊傳來婉轉的笛聲,鄭直循聲看時,街角有一穿髒亂斗篷的乞丐在吹笛乞討。那乞丐拿眼望了一下鄭直,嘴角帶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繼續吹奏他的音樂。
鄭直細細一聽,那笛聲時而如清風卷枯葉般悠揚;時而如雲繞巒峰般飄逸;時而似鳥聲語竹林般隱遠;時而似游魚戲小溪般歡快。鄭直只覺得仿如周圍的市井嘈雜之聲已然消失,自己已置身於美麗的自然之中,不由得飄飄然有些陶醉,竟朦朧中不知不覺地往乞丐走去。周圍漸漸起霧了,一切都越來越模糊,他卻毫無察覺,一直循着這動人的笛聲走着,直直穿過迷霧,卻來到一片荒涼的戰場。
笛聲此時突然變得凄楚哀怨,如婦人之竊竊哭泣,又似冷風卷過山崗。鄭直看到滿地血污,橫七豎八的屍體,心中說不出的詫異,忽地笛聲又一轉,真似雷吼山崩般聒噪,又如鬼哭神嚎,鄭直便見滿地死屍呻吟着慢慢站了起來,睜着無神的眼睛看着他,口中噴着渾濁的濕氣。
天空中傳來一個聲音:“殺了他,你們就可超生!”眾屍聽罷狂吼着朝鄭直殺奔過來。鄭直正欲逃走,卻發現四周皆是迷霧,不辨東西,更兼魔音入耳,攪動心神。鄭直心想:“師父說勿聽者,想必便是此音。我本在鬧市之中,卻為何又來到戰場?一定是此音作祟,我須揪得他出來。”
主意已定,鄭直小跑着後退了幾步拉開與屍群的距離,摒開聲音定住心神仔細看時,迷霧中有一團霧動得急亂,就似有人攪動一般。鄭直嘴角一笑,腳下用力一個箭步衝過群屍,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奔到那迷霧近前,右爪探出直抓,擒到處笛聲戛然而止,死屍倒地迷霧皆散,發現自己還在嘈雜的街上,奔走不過數步路,右手正擒着那乞丐咽喉。
鄭直正欲問個仔細,那乞丐忽而消失,手心裏只剩一個草人。他正在納悶,一陣狂風吹來卷過全身直迷雙眼。待到再睜眼時,發現已回到八卦陣中,乾門消失,自己手中還握着的草人也飛灰湮滅。
“不錯不錯。”幻真說道,“乾門已破。你可有與那些死屍拼殺?”
“沒有。”鄭直答道。
“嗯。那些死屍全為幻象,是殺不完的,你若去攻擊,只會空耗氣力,更兼魔音亂心,不多時你便會心氣衰竭而死。”幻真讚許地點點頭,“你可在此休息片刻,然後去下一個挑戰。”
鄭直點點頭,轉身看着剩下的七門,坤坎離震艮巽兌,選哪個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