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勸降(中)
眼見周軍的一支人馬距離城池越來越近,負有守城之責的懷遠門守將當即下意識的命令城頭守軍戒備。而此前一直被城下耶律罨撒葛的表演搞得一頭霧水的眾兵士們亦回過神來,紛紛舉起手中的兵器,或張弓搭箭、或持刀執矛,準備與來犯之敵“決一死戰”——哪怕其中的大多數人雙腿打顫,並不停用眼角餘光望向通往城下的馬道,測算着自己需要以什麼樣的速度才能趕在其他袍澤之前踏上這條逃生之路。
城上守軍的反應顯然激怒了耶律罨撒葛,他一面連連向身邊臉色越來越冷峻,手已經伸進懷裏握住第二支信號槍的“飛龍軍”第三獨立騎兵團一營副營長李馳賠罪,一面大聲衝著城頭喝斥道:“大膽,這些周軍將士乃是本王請來架橋的,爾等不得造次。韓宰相,還不速速命他們將兵器丟下,即刻將城門打開。”
儘管耶律罨撒葛的表現氣得韓德樞幾乎要吐血,但一來他很清楚周軍能如此有恃無恐的底氣與倚仗,知道只要城頭上有一支羽箭射出,城頭上包括自己在內的數百兵將頃刻間便會在周軍的炮火下粉身碎骨。二來,方才城頭上眾兵士聽到守將“進行戒備”的命令后的表現歷歷在目,他同樣很清楚就算懷遠門守將乃至自己親自下令反擊,真正會依令執行,將箭射向周軍的兵士只怕會寥寥無幾。再加上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了解天子及一眾朝廷重臣的情況,而不是與耶律罨撒葛這個無恥的軟骨頭計較的時候。所以,韓德樞一邊儘力的壓制住自己的怒火,一邊咬着牙下令城頭兵士放下武器、打開城門,
聽到宰相命大家放下武器、打開城門,眾兵士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連忙依令執行,紛紛將弓弩刀矛扔到地下,並以最快的速度將懷遠門打開。
見城頭守軍棄械開門,李馳越來越冷峻的臉色才漸漸緩和下來,將握着第二支信號槍的手從懷中拿出,衝著已經停下腳步並處於戒備狀態的工兵營和騎兵營揮了幾下,示意他們危險解除、繼續前進。與此同時,位於周軍大營望樓上的傳令兵也遵照正觀察城頭動靜的右路軍總指揮黃海的指示,向不遠處的炮兵陣地揮舞了幾下令旗,要他們不要射擊、原地待命。
一場危機化解,在城頭守軍的注視下,“飛龍軍”第五合成步兵師工兵營眾兵士驅策着挽馬拉拽着已經組裝好的過壕鋼橋緩緩靠近護城河,直至最前面的挽馬距離壕邊不足五尺才停下來。隨着帶隊的工兵營長一聲令下,十餘匹挽馬被解開挽具帶到一邊休息。一百多名工兵則一擁而上,一部分人將挽具從架橋裝置卸下,放到一邊備用。另一部分人則齊心合力將架橋裝置推到護城河壕邊。緊接着這一百多工兵重新分成數組,開始按照步驟輪番操作。首先放下支撐腳穩定住托架,然後搖動手柄,利用複雜的滑輪、齒輪及鏈條裝置,將全長三丈(10米)、寬四尺五寸(1.5米)的框架結構鋼橋在托架上一點一點向前平移。待鋼橋橋頭超過護城河對岸近三尺左右(1米),工兵們便停止搖動手柄,轉而扳動拉杆,通過長長的鋼索牽動位於橋頭一側的機關,鬆脫卡榫,令收縮於橋頭下方的兩條支撐腳在彈簧的帶動下撐開並鎖死,穩穩的將這一側的橋頭支住。與此同時,另有三組工兵抬着制式斜坡踏板上前,將其分別架於托架頭部兩側及遠端橋頭正前方,便於人員上下過壕鋼橋。待一切安裝妥當,最後一組工兵將木板鋪放於橋面之上后,一座長三丈(10米)、寬四尺五寸(1.5米),帶有斜坡踏板,上下非常方便快捷的“飛龍軍”制式過壕鋼橋就呈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如果說耶律罨撒葛之前的一系列表現令大家既糊塗又不恥的話,那麼周軍僅靠不到兩二百人便在短短小半個時辰之內在護城河上架起一座三丈長、四尺五寸寬的大鐵橋的表現,則令包括韓德樞在內的所有城頭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驚訝不已。別的不說,僅僅用四個人通過搖動左右兩把並不算特別大的手柄,便將一座明顯是鋼鐵所制、重量只怕不下三千斤的大橋推過三丈寬的護城河,便已經超出了城頭上所有守軍的見識之外。不過,城下的周軍顯然沒興趣給城上的契丹守軍更多感慨的時間。一俟過壕鋼橋架好,副營長李馳與旁邊的另一名扮作隨從的“飛龍軍”第三獨立騎兵團一營副監察使孫大虎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便雙雙翻身下馬,上前“請”耶律罨撒葛下馬一同過橋進城。
耶律罨撒葛對城內守軍可以頤指氣使,對自己身邊的這兩名隨從卻不敢有絲毫違背。是以,不等李馳和孫大虎真箇走到他的馬前相“請“,他便已經主動從馬鞍上滾了下來,先是滿臉歉意的將手中的聖旨和節杖交於李、孫二人,而後才在對方的默認下重新恢復之前倨傲的神態,在搖大擺的沿着斜坡踏板走上過壕鋼橋,帶着李、孫二人向城門行去。在三人身後,另有三名工兵營的兵士牽着他們的馬匹依次過橋,並在將馬匹交予三人後,即刻返身回到護城河外側,與其他戰友一起靜候結果。
儘管懷遠門城門關閉的聲音令耶律罨撒葛心中沒來由的一顫,可表面上他卻依然保持着一副不以為然、不可一視的神態,一手托着聖旨、一手持着節杖,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等着已從城頭上下來的韓德樞向其施禮。雖然此時韓德樞恨不得將耶律罨撒葛按在地上狠揍一頓,然後揪着對方的衣領質問其還敢不敢在自己面前擺譜。可如今形勢比人強,面對城外五萬周軍的巨大壓力,同時亦是為了能夠從對方口中得到天子及朝中一眾文臣武將的下落,韓德樞不得不強壓怒火,依着禮數迎接耶律罨撒葛這位“天使”,並一馬當前為其引路開道。
東京留守府正堂之中,耶律和里、韓德樞等人領着除了幾名依然“堅守”於城頭的將領外的遼陽城內所有夠品級的文武官員排好隊列,恭恭敬敬的聽“天使”耶律罨撒葛宣讀聖旨。
實際上,相對於幾乎可以猜到內容的聖旨,在場的一眾文武官員更在意的是天子及朝中一眾文臣武將的遭遇和生死——雖然不知道耶律罨撒葛與周軍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可光憑能夠隻身一人在兩名根本不像隨從的“隨從”陪同之下,便安然無恙的穿過五萬周軍的包圍,來到遼陽城下“宣旨”,其賣主求榮、不忠不義的行為便已經坐實了。如此一來,那份不知道真假的“聖旨”中除了命大家投降外,也就不會再有其它內容了。雖然在場的文武官員當中贊同放棄抵抗、開城投降的人並不在少數,但對於耶律罨撒葛這種賣主求榮賣得理直氣壯,當逆臣賊子當得毫無顧忌的鮮廉寡恥的表現,眾人還是非常鄙視的。如果不是因為城外的五萬周軍隨時可以將遼陽城變為一片廢墟、如果不是為了從對方口中得到天子及朝中眾臣的情況,只怕不用耶律和里或者韓德樞下令,那些個看不慣耶律罨撒葛做派的武將們,早就上去對其飽以一頓老拳了。
耶律罨撒葛雖然狂妄,卻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他之前那番做派都是給身後那兩名“隨從”看的,為的就是希望通過在自己族人面前耀武揚威、頤指氣使,來表現自己對大周的忠誠,以期在戰事結束之後,如約得到進城之前周軍主帥許下的好處——戰後免除一切罪責,加封子爵,准其一子入“保安軍”效力,並賞賜大量金銀絹帛,且全家遷往北平府居住。是以,宣讀完要求城內官員守將立即放下武器、開城投降的聖旨后,耶律罨撒葛並未糾纏堂內文武無人主動領旨的大不敬之舉,而是一面合上聖旨,一面開始講述對方最關心的事情——當然,有關他在最危急時刻依然不忘與耶律賢爭權奪利,逼得對方不得不給他加封了一個怪異無比的“皇太叔”身份這樣的“小事”,因為不值一提而被他“無意”中遺漏了。
雖然在場文武官員心中多少都有些心理準備,可聽完耶律罨撒葛講述的天子及朝中眾臣自陰曆五月二十五到六月初五這短短十天左右的那一系列跌宕起伏的經歷,依然令在場眾文武目瞪口呆、無法相信。一場不知道怎麼燒起來的大火不但暴露了朝廷大軍的位置,而且還燒掉了將近一半的兵馬、先帝躲過了周軍的圍追堵截,卻被身份最為卑賤的奴僕刺殺、新君繼位不但連個最簡單的儀式都沒有,反而要為了躲避周軍的追擊而馬不停蹄的南下,最終卻依然沒能逃出對方的魔手。如今,新君、先帝靈柩、包括先帝最重要臂膀耶律屋質在內的十數名朝廷重臣都成了周軍的階下之囚、其他朝中文武特別是宗室皇族不是戰歿於沙場,便是不知所蹤,從某種角度上說,大遼國祚已經斷絕。
在場東京道文武官員的反應基本在耶律罨撒葛的預料之中,眼見眾人陷在震驚與迷茫之中一時難以自撥,他決定趁熱打鐵,邁了一小步,將手中的聖旨向前一遞,對着耶律和里說道:“耶律留守接旨吧!”
此時的耶律和里尚未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聽到耶律罨撒葛叫他接旨,連忙下意識的伸出雙手。就在其要接未接之時,旁邊的韓德樞卻突然站直身形,大聲阻止道:“此乃矯詔,留守大人萬萬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