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詭文
又是周末，雖然天氣yin沉的厲害，我還是早早起床，準備到中心公園的古玩集市去轉轉，愛好收藏古幣的朋友都知道，古幣玩久了，幾天不碰，就真是手癢難耐。
中心公園的古玩集市不是固定的市場，只有周ri上午才有，我到那裏才早晨八點，但已經是人山人海了。其實也不是非要買什麼古幣，有時就是喜歡這樣一個氛圍。
幾個星期沒來，攤位似乎更多了，地攤上的物品可謂琳琅滿目，高仿低仿的做舊古玩比比皆是，由於這些西貝貨做工jing美，創意獨特，反而讓那些真正經過時光洗禮和歲月沉澱、由內而外散發出古樸和滄桑的真正古董無人問津。
當然由於這樣的事情見的多了我沒有任何感想，以前剛接觸古幣的時候，我的小師父就告訴過我，玩古董要多看多問少買，可是現在很少有這麼虛心的人了，看了電視上幾期作秀sè彩濃重的鑒寶節目就以為自己也成為了專家，在古玩市場上大言不慚侃侃而談，不知天高地厚闊綽出手，結果可想而知。那些真正的行家通常都很低調，並不隨意顯山露水。
在一片嘈雜喧鬧聲中終於擠進了集市的內圈，遠遠就看見王百萬又在忽悠楞頭青了。
王百萬其人在這一周一次的古玩集市小有名氣，在當地的古玩圈子裏也廣為人知，倒不是因為他眼力了得，而是這人的攤位上專賣高仿古玩，更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假古董完全出自他自己之手，造假技術出神入化，有些仿品足可以假亂真，而且對顧客說的第一句話必然是，與這件東西極其相似的一件古董，曾在某某拍賣會上最高拍出一百多萬的價格云云。久而久之，朋友就給他起了綽號叫“王百萬”，不過話說回來，他的口才我還是相當佩服的，據我所知，凡是開口詢問他的贗品古玩的人，沒有一個是空手離開他的攤位的。
這時正有一個戴眼睛的斯文男子蹲在他的攤位前，手裏捧着一對青銅爵杯，一眼的關門貨，在我看來已經假的不能再假了，不過看樣子那個斯文男子已經被王百萬忽悠得神智不清。只見王百萬雙手亂揮唾液橫飛，斯文男子只有頻頻點頭的份，我看已經到了最後議價的關鍵時刻，便也沒有上前打擾，在隔壁的攤位上和熟人邊閑談邊看好戲。
果不其然，只見王百萬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毅然伸出四根手指道“一口價，六千！”
我在一旁都看懵了，這到底是四千還是六千？不過**還沒到，只見斯文男子伸出三根手指，堅定道：“兩千！”
這兩人去考小學數學，成績加在一起估計都很難及格！
於是二人僵持不下，斯文男用僅存的一點理智準備放棄，眼見生意就要談崩，王百萬着急起來，四處轉頭尋覓新的說詞，剛好一眼看到了我，彷彿遇見了救星，霍地一下站起來向我猛打招呼，給我嚇了一跳，心想這廝瘋啦！
斯文男也轉頭看我，我不好意思，便走了過去，只聽王百萬對斯文男道：“兩千就兩千，我有急事跟這位老闆談，這對距今兩千多年的戰國青銅爵就惠讓給兄弟了，你看上它們說明你們有緣分，你跟我也有緣，我賠錢給你只當交個朋友。”
又忽悠了半天，斯文男付過錢，夾着用舊報紙包的嚴嚴實實的青銅爵興高采烈地去了。
王百萬心滿意足地把錢揣進衣兜，古玩行業有句話叫做“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雖然通常沒有這麼誇張，但今天他這筆收入也夠一個星期的煙酒錢了，因為那對仿古青銅爵成本估計不超過兩百元。
我因為跟他熟絡，沒好氣地開玩笑道：“我真是躺着也中槍啊，莫名其妙就成了你坑蒙拐騙的拖兒！”
王百萬訕笑道：“小於，你這說的是哪裏話。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說啊。”
我假裝沒興趣道：“你能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又研究出更高級的作舊技術了？就是你們這種人，把古玩市場搞的烏煙瘴氣。”
王百萬竟然不以為忤，還以為我是在變相誇他做偽技術高超，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不過很快發現我面sè不善，立時收起笑容，遞給我一支煙，故作神秘道：“你有幾個星期沒來了，估計有件大事你不知道。”
我點着煙：“什麼大事？”
看王百萬那不吐不快的表情，卻又開始岔開話題：“我就是個假文物販子，你可是古幣方面的專家。”
我打斷道：“你可別胡說，我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古幣方面的專家，這話要是被別人聽見還不被笑掉大牙？我就是個古幣收藏愛好者，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這地方高手雲集卧虎藏龍，我可不敢囂張。”
“是，是。”王百萬附和着，吐了一口煙道，“你可見過黃金材質的秦半兩？”
所謂秦半兩，自然是秦國時期的半兩錢，半兩，既是重量單位，也是中國古代一種貨幣名稱。司馬遷說秦“銅錢識曰半兩，重如其文，為下幣……然各隨時而輕重無常。”贏政殲滅六國之後，統一貨幣和度量衡，半兩錢即為秦朝時期百姓ri常交易所使用的貨幣，形制和重量不甚統一，如今所見到的秦半兩直徑從幾毫米到幾十毫米、重量從幾克到十幾克不等，均為青銅材質，存世頗豐，普品價格不高，偶有鎏金半兩，絕少聽說有純金材質的。
我斜眼望着王百萬，他立時會意，急忙搖手：“不是我偽造的。”
我繼續望着他，他辯解道：“也不是別人偽造的，是真正的秦朝老東西。”
我嗤之以鼻：“你一個制假販假的jiān商，能分出東西的新老？”
古玩行業像其他行業一樣，有自己的行話暗語，一般說一個古董是真的，就說它是開門或老東西，反之則說它是關門或新東西。假貨也叫做“葯”，高價買了假貨叫“吃藥”，低價買了真貨叫“撿漏”，買時感覺是老的回去一瞧是新的，這叫“打眼”。還有一種特殊情況，比如一個底款是大明宣德年制的香爐，但它其實不是宣德年間的東西，而是清康熙年間仿造的，算是老仿，也有文物價值，這時我們也說它是老東西，只是不到代。
王百萬憤憤不平：“於老弟此言差異，我是造假不錯，但不代表我不識真貨，恰恰相反，你們這些天天玩真東西的人眼力雖好，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造假技術蒸蒸ri上，資格再老的專家也有打眼的時候，有些贗品的破綻只有造假者自己才能發現，而且造假者深知何處必然留下做偽痕迹，所以有時造假古董的人比玩真古董的人眼力更好。”
我覺得他的話也有一定道理，同時看他慷慨激昂的樣子，為了不讓他掃興，便對他的說法不置可否，算是默認，繼續問他道：“繼續說黃金半兩，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百萬道：“兩周前，有一位老爺子來到古玩市場，看神態就知道是帶了東西想要出手，而且這老爺子也不是第001章目啊！”
王百萬聞言不住搖頭，對我現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深吸兩口煙后，正sè道：“錢的正面橫書半兩二字，你可知錢的背面，寫着什麼？”
我這時有了興趣：“沒聽說半兩錢背面有字的。”
王百萬將剩下的半支煙一吸到底：“背書始皇四十一年賞方士徐。”
我一聽之下也是心中凜然，原來這枚大個頭的黃金半兩是一枚嘉賞錢。
我沒見過實物，但是在腦海中想像着那枚錢的形狀就感覺很滑稽，直徑四十毫米的黃金方孔圓餅，正面書半兩二字，背面卻有那麼長一串字，怎麼想都是現代仿品的典型，怎麼那麼多老手會打眼呢，難道實物真有非同一般之處？
正想着，我隱隱感覺有些不對的地方，王百萬見我忽然沉默起來，想要開口詢問，被我揮手阻止，同時我也知道了不對在哪裏，立時對王百萬現出極其鄙視的神情。
王百萬為人機靈，立刻反問：“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
我道：“錢的背面寫的什麼？”
王百萬對答如流：“始皇四十一年賞方士徐！”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你們這些造假者已經走火入魔，連歷史都敢隨意偽造，秦始皇在位只有三十七年，哪來的始皇四十一年？”
“啊？真有此事？”王百萬雙目圓睜，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道：“你不信啊？回家看看司馬老先生的《史記》就知道了。”
王百萬聽罷立刻難堪得面紅耳赤，罵那老爺子不厚道，一把年紀了不好好養老跑這逗大家開心，又罵市場上那些攤主，一個個一瓶不滿半瓶亂晃，不懂裝懂帶自己進溝，一世英明毀於一旦云云。
見他罵累了，我道：“這集市上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老藏家，難道眾多行家裏手們也沒發現破綻這麼明顯的臆造品？”
王百萬依然罵罵咧咧道：“誰知道這幫孫子有沒有看出來，老狐狸們都jiān成jing了，看出來估計也不會說，見同行上當受騙是他們最喜聞樂見的快事。”
我還是不解：“可是這是基本常識，玩古董的人必然都會知道，就算當時大家一時蒙了沒有發現，那老頭第二次來時大家也該發現問題的啊？”
王百萬道：“那老傢伙後來就再也沒有來過，估計是良心發現，知道自己的是假貨而沒臉見人了。竟然把我都給騙了！”
說完憤憤的踩滅煙頭：“幸虧是對你說起被指出破綻，我要是說給外地的同行聽，真的會被人活活笑死。”說著看了一下表道，“今天夠本不賣了，我收攤，咱們走，今天中午我請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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