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趕早請安
翌日一大早,天微微亮,溫玉蔻梳洗完畢,嬌月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着一碗冰糖燕窩,色清玉涼,冰魄瑩心,看着煞是可口。溫玉蔻正伸手讓華月往腕子上套鐲子,嬌月滿面笑容,邀賞似得捧上去:“小姐,這是滋養補氣的極品燕窩,奴婢心想您大病初癒,特意起了大早,熬好了端來,您也將養將養。”
溫玉蔻垂眼一看,待華月戴好鐲子,才倚身拿起小勺喝了兩口:“過了一晚,你想得更加明白,倒是個聰明人。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比不過竇姨娘,怨不得你。昨天你也看見了,我雖然年幼勢微,可不是笨人,再敢有吃裏扒外的,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任誰也要剝去一層皮,休逼急了我!”
溫玉蔻說的鏗鏘有力,眼神沉着寒冰,黑玉無暇透亮,睫毛長長的撩起層層清光,絞殺,風雪,冷硬,絕不像一個十二歲少女應有的眼神。太過成熟,太過冷靜,竟讓人不得不畏懼起來。再聯想到她清醒后的所作所為,嬌月不由得更加膽戰心驚,哪裏還敢反駁半句。
“小姐,還要趕早去請安呢,這會兒快把燕窩喝了吧。”華月心善,見嬌月快要弄巧成拙,忙打岔解圍:“嬌月,去把小姐的披風取來,待會兒出門好用。”
嬌月忙應了一聲,行了禮,帶着顆忐忑不安的心退下。溫玉蔻將小勺往燕窩碗裏一丟,發出脆響,轉頭對華月道:“不吃了,收了吧。”
“小姐,你才吃了兩口呢。就算不喜歡嬌月,為了身子着想,也該多吃幾口。”華月驚訝。
“人人都說燕窩滋喉潤肺,補氣補身,其實是有講究的,節制,適量,調和,缺一不可。嬌月熬得火候不錯,可冰糖放多了,早食過甜傷胃,且今日天燥,更容易引起上火不適。窮人家偶爾吃些,倒是好物,我若常用,沒病也吃出病來了。”
她前世真真是養在閨閣的名門閨秀,綉活兒雖不錯,卻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稍微多走一會兒就氣喘吁吁。且竇氏不斷送來燕窩人蔘,毫無節制地讓丫環們給她服用,補得她身體產生抗拒,後來生了場大病,尋常人補一補就好,她卻差點藥石不靈,吃了大虧。所謂針扎在看不見的地方,又緩緩推,等疼得時候,已經晚了。
說真的,方才自己見着燕窩,差一點就吐了,強忍着而已。
“小姐身子嬌貴,吃慣了燕窩,有病養病,沒病強身,哪是那等沒福氣的粗鄙人可比的。怕是小姐嫌甜,才掇弄出這些奴婢不懂的言論來。”華月嗔怪道。
“你這丫頭倒也嘴利,我是個沒福氣的,你愛吃,那你吃好了。”
“小姐又取笑奴婢了。”
華月一心為她,讓人心暖,溫玉蔻沖她微笑,露出頰邊一對淺淺的梨渦,煞是可愛動人。房中一時傳出笑聲,輕盈嬌糯,昨日的森嚴陰冷一掃而空。小姐似乎變了,可又似乎沒變,不管怎樣,都是華月選擇永遠服侍的嬌主。
不多時桂嬤嬤也來了,帶着嬌月霏月和一眾小丫環等在外面。溫玉蔻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華月忙為她打開帘子,扶她出門。
“今日去給老太君請安,想必桂嬤嬤昨日已和你們說了規矩,我只有四個字,謹言慎行。做好有賞,做不好……”溫玉蔻在此處止住。
意味深長的寂靜過後,眾人俱低首:“奴婢謹遵大小姐之命。”
到了一處簡樸莊重的院門外,覅黑色院門大開,便是老太君的住處了。外面站着一大群人,各房主子丫環嬤嬤全在,有許多熟悉的面孔,善的,惡的,笑的,哭的,猙獰的,哀愁的,美麗的,醜陋的,全都望了過來。溫玉蔻放緩了腳步,面無表情地扣着華月的手,心中波瀾起伏。
“咦,這不是大姐姐嗎,看她身嬌體虛,弱柳扶風,想是被冰湖泡的太久,給泡壞了,怎麼今日居然也有空出來?”
一個容貌清麗的少女倨傲地說道。她手裏捏着一把小而精緻的翠羽扇,着一身月白銀紋芍藥羅衫,袖子寬長,用銀絲綉着朵朵大開牡丹,花蕊綴着芙蘭玉珠,富貴華美,貴氣芬芳。下穿秋香色劉玥裙,吊著塊美玉,已是宛若天上玉女未長成,言笑間更是美麗異常。
溫玉蔻心想,這便是素有“玉仙”之稱的四妹,溫玉裳,從小便因容貌美麗受到寵愛,性子驕縱跋扈,倨傲無比。因着家世容貌,尚未成年,便被媒人踏破了門檻,也是第一個欽定要送進宮的棋子。可惜因為竇玉瀾從中作梗,生生熬成老姑婆,差點被賊人劫去做壓寨夫人,後來遁入空門。溫玉蔻死之前的一年,還去拜望了她。那時的溫玉裳不過二十三歲年紀,便已白了一半頭髮,當年的美貌已成塵埃,青燈古佛,再無未來,令人唏噓。
“四妹,大姐姐來給老太君請安,跟咱們一樣的孝心,快別說了。”
出聲制止的是老三溫玉止,容貌尋常,性子溫和,語氣平柔,一身素色,站在人堆里幾乎被人認不出來,一旁穿着鵝黃裙子的丫環都比她出彩。跟“玉仙”溫玉裳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兩人感情卻是最好,在別人眼裏看來頗為驚訝。
可是溫玉蔻心裏卻知道,咬人的狗不叫。
溫玉止,一直被人遺忘的溫家三女,陡然出擊,幾乎令人瞠目結舌,難以想像。如果不是有着前世的記憶,溫玉蔻也很難接受這位三妹其實比竇氏母女更加狠毒。
整整一個城池的人啊,鮮血染紅了外面長繞的護城河,淚水橫溢成萬古清流,生靈塗炭,哀鴻遍野……全都是溫玉止的傑作!
現在的她,卑微如塵。不過十年後,卻是一場浩劫。
“三姐,你說的還真是。只是有些人專克親人,距離上一次請安已經三個之久,老太君的心絞痛才剛好,可別再犯着什麼髒東西。老太君一向不待見她,怕是連門也不會讓她進吧。再說了……”溫玉裳仍然出言譏諷,暗指溫玉蔻“二月出生”。
“玉裳!”
溫玉蔻已經走近,溫玉裳的生母杜氏也覺着不對,暗地裏推了推溫玉裳,要她閉嘴。
溫玉裳冷笑一聲,回頭迎着溫玉蔻的眼睛,卻不免退了幾步。
這雙眼睛……
清亮,悲哀,冰冷,絕望,像一面置於寒玉之下的鏡子,涼涼的,清冷的,照着所有人,逼着他們面對自己,無法動彈。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睛?忽而嬌弱柔和,忽而冷到透徹,這,這還是她那個一貫孤僻脆弱的大姐嗎?
溫玉蔻冷冷走近,一言不發。
溫玉裳被溫玉蔻逼退幾步,又窘又急,又驚又怒:“幹嘛?你、你想打人?”
看着這張美麗的臉,以及旁邊的溫玉止,還有各房的夫人小姐,哪一個不心懷鬼胎,各自計較?大難臨頭之際,真是醜態百出,愚笨的,聰明的,全都逃不過命運的懲罰!
重活一世,面對這群前世偽善無知的人,溫玉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突然發瘋,口出惡言。她恨得全身都在顫抖,心在流血,如果輕輕用刀割開一個口子,鮮血恐怕會噴上每一個如花的容顏,洗盡她們臉上的笑,露出猙獰面容。
“四妹妹,我怎麼會打你呢?”溫玉蔻突然露出一個暖暖的笑,似天真,似無邪:“只不過看你發上碧玉簪子戴歪了,姐姐怕老太君瞧見不喜,所以想為你扶正而已。”
說著,她疾速伸手取下溫玉裳頭上的碧玉簪,似乎在觀賞簪頭,口中讚歎。然而小指一挑,鋒利的簪尖比着溫玉裳的喉嚨,慢慢滑上,冰涼,銳利,溫玉裳一動不動,只覺得好似被毒蛇盯上,看它輕輕吐着紅信,整個人都僵住了。
“好了。”發簪一插!
溫玉裳快被嚇哭了,拚命往後退了一大步,幾乎跳在溫玉止懷裏,被溫玉止牢牢扶住。
“你,你……”溫玉裳眼中有淚,嚇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溫玉蔻動作太快,加上華月幾人又擋着她們的視線,因而杜姨娘一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溫玉止卻道:“四妹,大姐姐為你插好了簪子,你該謝謝她。”
溫玉裳幾乎是憤怒地回答:“憑什麼?她剛剛差點要害我性命,我一定要到老太君面前告她的狀,看她還敢不敢害我!”
溫玉蔻淡淡笑道:“四妹,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心思,也不敢動這樣的心思。剛才只是幫你戴簪子,既然你這麼生氣,嫌棄大姐姐,那大姐姐便跟你陪個不是,以後斷斷不敢近你的身,害你性命。只是這傳出去的話,請萬萬不要提起,不僅父親煩心,還傷了溫家的顏面,大姐姐實在擔當不起。”
這話說的嚴重,溫玉裳愣在原地,一張小臉白一陣紅一陣。她只是想告狀,並沒有想到這些事會損害溫家聲譽,大姐姐,大姐姐為什麼要這樣說?她剛才用簪尖對着自己喉嚨,是開玩笑,還是自己多心?
此時突然傳來一個好似黃鶯般動聽悅耳的聲音打破僵局:“大姐,三妹,四妹,各位姨娘,老太君已經梳洗完畢,請你們進來說話。”
【對不起,昨天手機故障更晚了,個中辛酸不多說,具體看上面的道歉信吧,ps:謝謝小夥伴安暖】
【這章新人物,三妹溫玉止,四妹溫玉裳,杜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