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孰正孰邪（二）

三百年前弘光只是蜀山劍派的一個普通弟子,土靈根讓他天生性格穩重，較之其他蜀山弟子都要慢上半拍，這種性格說好聽的是沉穩，難聽一點就是木訥。他平時處事低調,也沒什麼欲求，不過由於他身在蜀山，是以就算比同門師兄弟慢半拍,較之其他門派中人也是快上數倍的。

那日正派聯手圍剿玄冥凌天,他反應就有點慢,當時只覺得看着眾叛親離甚至連魔宗弟子都參與圍剿，神情卻依舊肆意的那人,心中竟是有些抽痛。他的劍便都是擦着玄冥凌天而過的，從頭到尾,他一劍都沒有刺中玄冥凌天。

後來玄冥凌天自爆元嬰，傷了無數修者，弘光因為離得較遠沒受什麼傷。再後來，大約過了一年多，始終無法忘記那日玄冥凌天自爆時絕望卻又帶着瘋狂的笑容，弘光再一次來到這個讓他心魔橫生的地方，卻發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正是玄冥凌天殘缺的元嬰。

大乘期魔修大能的元嬰，就算只是自爆后留下的殘缺不全的元嬰，也是煉製仙丹的好材料。被人發現這元嬰，修真者還會以除魔衛道斬草除根為借口先立個牌坊，若是修魔者便二話不說直接捕捉了煉藥或者煉器，而妖修以及邪派魔修，則是生吞了。

玄冥凌天自爆時用一部分元嬰護着元神逃脫，為避免被其他人發現，元神接着自爆的力量進行自我封印，暫時進入沉睡。當天魂飛魄散的修者太多，是以瞞混了過去。熟料元神剛剛破開封印就遇到了蜀山弘光，雖然此時他不過是個金丹期弟子，卻也不是只剩一丁點力量的玄冥凌天能對付的。

那時玄冥凌天應該是很害怕的，不過他依舊鎮定，殘缺不全的元嬰頂着一隻眼睛睥睨天下，一副魔宗宗主完全看不起弘光這等小輩弟子的模樣。僅剩殘骸的元嬰還擺着一副高傲的樣子，其實挺可笑的，此時玄冥凌天再沒了魔主那縱然身死卻依舊傲視天下的樣子，反倒十分狼狽，也相當可怖，可弘光只覺得這殘缺的元嬰很可愛，哪怕挺嚇人的也很可愛。

於是他收了那個元嬰，養着他。

用什麼養？天地靈物、凡人血魂、得道修士的金丹元嬰。

養了兩百多年，養到蜀山換了個掌門，養到弘光成為合體期長老，養到蜀山命令弟子不得下山，弘光難以以遊歷為名下山搜集血魂及修者為止，養到玄冥凌天甚至連肉身都重塑為止。

弘光覺得自己瘋了，身為蜀山正派弟子，居然養着個與天下為敵甚至是魔修都欲除之而後快的大魔頭，竟然還甘之如飴，每天只是看到他生氣勃勃的樣子就開心無比。他性子沉穩，平時不顯山不漏水，也不禍害蜀山弟子，而是聽着玄冥凌天的吩咐去撿漏。撿修士們爭鬥的漏，撿戰爭后死人的漏，竟然真的讓玄冥凌天恢復了！

當然，這件事只有他自己是不夠的，還有當時玄冥凌天的養子現在的魔宗宗主玄冥翊的幫助。玄冥翊奪得魔宗魔主之位時，也是為玄冥凌天積攢了不少魔修的金丹、元嬰。

然而，還不夠。玄冥凌天肉身重塑，功力恢復全盛時期，卻因為所吸收的力量太過駁雜，而無法調和，時不時就要受體內無數道力量反噬之苦。弘光與玄冥翊束手無策，恰逢現代社會各種革新時，玄冥凌天表示自己要閉關想辦法解決體內力量問題，便將兩人打發了回去。數十年後，聲稱閉關修鍊的玄冥凌天在穆玄等人進入仙靈寰天後再度出現，找上了兩人，告訴他們自己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辦法是，一個爐鼎。

一個極品的爐鼎，將玄冥凌天的力量在爐鼎體內重新輪迴吸收，這樣便能調和他體內的力量，重新成為當年傲視整個修真界的玄冥凌天。

可這個極品的爐鼎極為難找，他們試着找了幾個資質不錯的，卻都因為承受不住那不斷排斥爭鬥不休的力量而經脈盡斷而死。只是普通資質好的爐鼎不行，玄冥凌天要的不是最佳採補的爐鼎，而是能夠與他雙修，承受那強大的力量，並且將力量反哺回來的爐鼎……或者說，是雙修對象。

這樣的人，太難找了。找了數年都沒有下落，而此刻弘光卻意外地發現，掌門封鋮輝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後山，彷彿那裏藏着什麼秘密一般。

此時正是修者與凡俗勢力聯合探究科技的時候，而玄冥凌天對此事極為反感，並且依舊想要破壞九州之力。弘光以為封鋮輝是在與那叫做穆玄的後輩做什麼秘密之事，便在封鋮輝離開后，去後山尋找，發現了穆白。

身為修真大能，弘光又怎會看不出穆白那先天的雙修之體，便利用自己蜀山長老的身份將穆白騙出洞，弄暈，帶到魔宗給了玄冥翊，由他轉交於玄冥凌天。

熟料才不過一個月，穆玄竟然一眼看出了他這潛藏在蜀山中的魔修。為了玄冥凌天而多造殺孽的弘光，早已不是蜀山的正宗弟子。若不是這三百年來修真界沒出什麼大事，而弘光本人也不是喜好切磋的性格，他那一身殺意只怕早就被人發現了。可三百年都藏住了，穆玄竟然一試便將他的身份試出，並且不知用了什麼邪派手法，竟是將他的魂魄都弄得殘缺不全，並且帶走了弘光最寶貴的記憶——

三百年前，帶着玄冥凌天殘缺元嬰尋找修復元嬰辦法的那段日子。

那是弘光墮入魔道的日子，亦是他心中最寧靜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讓他永遠珍藏的記憶。

他也好，玄冥翊也罷，都是極為不願替玄冥凌天尋找爐鼎的。要是他們自己有那個體質，不管會不會在雙修時死在玄冥凌天手下，他們都甘之如飴。可是他們不行，而玄冥凌天若是不儘早解決體內力量的問題，只怕早晚還得爆一次元嬰。為了這一切的一切，弘光咬着牙將幾個爐鼎送給玄冥凌天，又親手擄了穆白。

他能夠做到這一切，可終究是不甘、不願。

這點點滴滴的感情都隨着噬魂術被穆玄所了解，但他完全沒有心思去管弘光這個正道叛徒的想法。

算起來穆白已經被帶走一個月了，以他的資質，定會被玄冥凌天看中。可穆白魂魄不全，若是玄冥凌天執意採補，縱使他身體能夠承受得住，也會魂飛魄散。一具無魂的死屍要是還能作為爐鼎，那玄冥凌天還不如製造個傀儡還更好用。

穆白若還活着，玄冥凌天必定還沒有下手。他尋了這麼多年，甚至去過仙靈寰天，卻依舊缺少夢回草這一味葯，玄冥凌天就算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齊藥材，可是開爐煉丹至少也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穆白現在一定還安全，只是……

思及弘光記憶中幾十年後重遇閉關的玄冥凌天時的情景，那時的前魔宗宗主，竟是滿口標準的英式英語，一身西裝革履，手中還拿着杯紅酒，十足像個英國傳統的貴族。

英國，據凱內斯里所說，是黑暗議會勢力最強的地方。

玄冥凌天對中土修士一直心存惡感，又有三百年前剿滅一事。前段時間異能組的特種兵交流會上，能夠使用黑魔法的M國特種兵……按照凱內斯里所說，無論是血族、獸人還是黑魔法師亡靈巫師，他們都認為人類是食物是低賤的生物，又怎麼可能與人類聯手？

除非，有像他一樣的人在幕後催動。

三百年前，玄冥凌天企圖以一己之力斷了九州龍脈。龍脈一段，九州龍氣便會遊走於九州境內，沒有龍脈庇護，任何一個朝代都無法長久，必定會傾覆人間，造成大亂。可這樣的大亂也不過維持一百多年，亂局穩定下來后，沒有集中的龍脈守護，天空將再不會出現帝星，各地均有傑出的人受龍氣影響，成為一個地方的領袖，不過受龍氣影響只有他一個人，而不是像皇族一樣受龍脈庇護全族。這麼一來，人間再不會有帝王，也不會有世襲。百年動亂后，九州勢必會從君主集權制變為民主制，雖然未來社會勢必會發展成這樣，可玄冥凌天的做法等於提前結束封建社會。

那時候完全無所知一心只求天道的修真者，是不會明白玄冥凌天的意圖的。企圖斬斷龍脈，讓整個天地靈氣分散，這是逆天之舉，也是重罪。

修真者圍剿玄冥凌天，甚至魔宗心腹手下都背叛他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畢竟生長在九州大地，誰也不希望龍脈被毀。可他們不明白，玄冥凌天的做法雖然引起一時動蕩，卻會提前帶領九州進入新的時代。玄冥凌天，比任何人看得都長遠。

如果他當真有這樣的眼光，那麼他真的會面對穆白的靈魂缺失而束手無策嗎？或者說，他並不像穆玄一樣要完整的穆白，他只要穆白的靈魂完整就可以了。

說法很相似，其內涵卻完全不同。完整的穆白，是指最初的、由原本靈魂修補出同一魂魄根源的穆白；而穆白完整的靈魂，只要三魂七魄完整便好，沒必要一定完全是穆白本人的三魂七魄，餘下一魂一魄，完全可以由不排斥的靈魂修補出來。

而到那時，穆白也就不再是原來那個懵懂卻聽話依戀穆玄的穆白了。玄冥凌天大可以在那一魂一魄上做手腳，讓穆白完全成為自己的忠心屬下。

穆玄握緊了拳頭，他拚命思考，瘋狂地去計算玄冥凌天此時究竟會在何處。

而與此同時，穆白安靜地躺在黑暗議會地下的祭壇上，一身紅衣的玄冥凌天勾起唇角，妖異非常。

“我是亡靈巫師，亡靈巫師是吸收死魂，製作骷髏兵、亡靈騎士用的，現在卻要幫一個人類補充魂魄……”一個身上只有皮包着骨，骷髏一樣的大眼睛中泛着幽幽綠光的老頭低聲嘟囔，“不過……天啊！這個人類生氣真足，身材真強壯，要是吸收了他的生氣……”

老頭看着沉睡中的穆白，流下了一道口水，掛在乾巴巴的下巴上。

玄冥凌天微微蹙眉，一道血色的長鞭纏住老頭的脖子，他冷冷道：“給我修補這個人的靈魂，你要是敢吸收他一點生氣，我就把你大卸八塊丟給獸人，相信那些頭腦簡單的獸人很樂意把你的頭蓋骨當飯碗用！”

“啊！獸人，那些臭烘烘的粗魯的傢伙！”老頭打了個哆嗦，骨頭架子發出摩擦打架的聲音，“我寧可去見耶和華，也不願意和那些傢伙打交道。

好吧、好吧。用你給我的與這個人類契合的靈魂，將他的靈魂修補完整。以前的記憶不要，只聽你的命令，是這樣吧？”

啰嗦的亡靈巫師在玄冥凌天的威脅下，念叨起咒語，祭台上古怪的花紋中散發出強烈的黑暗能量，遮擋住穆白平靜的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