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老朋友

7 老朋友

?自己昨天晚上的確是醉了,第二天一早,醒來的韓樂這麼對自己說道。

“早,”在客廳看到喬藝雨之後,韓樂低着頭打招呼,洗漱出來之後,猶豫了一會,又不好意思的說,“昨天晚上我要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別放在心上。”

“不,我會放在心上,”喬藝雨搖頭,“因為我覺得你說的都是實話……沒必要道歉對我道歉,你沒做錯什麼。”

但是韓樂不這麼認為,他覺得自己做錯了很多事,昨天只是短短一天時間,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喬藝雨正在廚房擺弄着一台咖啡機,很快她給韓樂端過來一杯卡布奇諾,等韓樂無意識晃着咖啡勺發獃的時候,她說:“韓樂,今天你有什麼安排嗎?”

韓樂搖搖頭,現在他其實更想讓喬藝雨把自己再次冬眠了,而不是如喬藝雨說的在一個月之後——在問題面前,韓樂總是傾向於選擇逃避,但是他又不想現在說,因為這麼做韓樂自己都會鄙視自己。

“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喬藝雨說話的時候,韓樂正在着喬藝雨的裙子,這種女性特質比較強烈的穿着讓他有些意外,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看喬藝雨的頭髮——長度並不算長,只是普通的齊耳短髮,但這個長度比起第一次見到喬藝雨時,已經長了很多。

“誰?”韓樂猜測喬藝雨可能說出來的答案,如果她是準備帶自己去見那些已經老去的親人,韓樂會堅決拒絕。

“蘇沛,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周海,蘇沛,朱玉祥,謝永青,這些名字對韓樂來說跟昨天剛剛見過面一樣,“他現在……應該也超過70了吧,對了他現在是做什麼的?”韓樂之前跟蘇沛玩遊戲的時候,聽他說過自己的年齡,比自己大四五歲吧。

喬藝雨搖搖頭,似乎不太願意說這個話題:“見到他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出門時才8點多,但天氣已經很熱了,放在外面的車被陽光曬的滾燙,坐進去后韓樂第一件事就是撥開空調出風口,正好瞥見電子時鐘顯示的日期——3月24日,昨天一整天韓樂都被海量的信息給衝擊的無法思考,沒有注意過這些細節,下意識以為是35年前那個4月的繼續,但是現在稍微輕鬆下來,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三月份就這麼熱了?”

“熱島效應,溫室效應……”喬藝雨看了他一眼說,“這不奇怪,你可以用手機查一下,北極消失。”

這個關鍵詞連結的新聞很多,但絕對部分都會涉及一段視頻以及一張動態的世界地圖,視頻內容是一艘船在一片安靜的海洋中前行,拍攝者是一位俄羅斯人,一邊拍一邊用捲舌的俄語解說,他說這裏是北極——30年前,科學家還能在這裏找到大片的冰川,在此設立了一個科考站點,但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消失,只剩下一片茫茫的海域以及間或能夠看到的天然氣以及石油開採平台。一直要到北極冬天降臨,這裏才會重新封凍,但也不可能在此形成如之前一樣的穩固冰層,屆時只會在這裏看見大片的浮冰。

新聞上的視頻是拍攝於9年前,也就是2039年,但是視頻下最新的評論顯示都是最近的時間,旁邊還附屬有很多後續拍攝——都是這個系列的,包括南極,荷蘭,威尼斯,西伯利亞,加拿大……溫室效應已經不再是韓樂時代一個簡簡單單的環保名詞,它已經真正開始在全世界範圍內開始造成後果,其中有些令人遺憾,比如北極冰川消失,海平面升高,許多城市不得不斥巨資建造大壩來抵抗海洋的侵襲(包括申海及紐約),也有些讓人欣慰,比如俄羅斯近些年正在進行西伯利亞農業大開發,許多新聞上都談到日後俄羅斯的農業生產規模甚至有望超過美國。

“你們是怎麼看環保的,”韓樂問喬藝雨,不過話剛出口又搖頭,“恐怕你們那時候已經不需要環保了吧……”

“我們對環保的定義不一樣,但還是有的,”喬藝雨說,“我們所謂的環保是維持天體秩序,比如避免讓質量堆積在一起以形成新的行星,或者及時清理太空垃圾以免堵塞航道。”

“不是藏好自己,做好清理么?”韓樂笑了笑。

“什麼?”喬藝雨不太明白。

“沒什麼,是小說里的一句話而已,”韓樂沒有解釋,跟未來人談科幻,感覺就像小孩在成人面前談政治一樣。

喬藝雨似乎不太認識路,在幾個路口停下來的時候,總會去看汽車上自帶的地圖,汽車從街道上拐進一個小區,這個小區看起來比韓樂住的地方還要老一些。在一棟居民樓下停車之後,韓樂跟着喬藝雨走進樓道。

按了按電梯,等了好久都沒有反應,這時候從他們後面走進來一位年輕人,手上提着一個大膠袋,直接就從邊上的樓梯口走了上去,喬藝雨在他上樓之前問:“這裏電梯是不是壞了?”

對方看了她一眼,才回答:“我住這兩年多了,就沒見它好過。”

“那就爬樓梯吧,”喬藝雨搖搖頭,“在8樓。”

韓樂很久沒有嘗試爬8樓這種體力活了,到了之後人都開始喘氣了,喬藝雨走在前面,在804的門牌前停了下來,韓樂以為她是要準備敲門,或者直接聯繫這房子的主人,但是喬藝雨沒有這麼做,而是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

“這裏是?蘇沛的家?”韓樂略帶驚訝的看着喬藝雨,印象中兩人的關係只能算一般——但誰知道呢?畢竟是35年。

“算是吧,”喬藝雨說,“他一直呆在這。”

房子的面積很小,連二居室都不夠格,進去之後穿過一個小小的前廳,就能看到整個房子的佈局,在唯一的房間邊右邊是一個很小的廁所,左邊是廚房,陽台就在前方。看起來這裏的佈局更像是一個大學宿舍的加強版,有點類似單身公寓的性質。看得出來,這裏應該好久都沒人住了,廚房的鐵鍋里堆滿了黃褐色的銹,牆壁上甚至能看到絮狀的蜘蛛網,衛生間的瓷磚更是舊的發黃,陽台上的窗帘把窗戶遮的緊緊的,韓樂試圖拉開卻沒拉得動,稍微一用力,窗帘就像一張紙一下,撕拉一下被扯下一大塊。在房間左邊靠牆的地方擺着一個長方體,上面還用布蓋着,如果韓樂沒猜猜,他覺得那應該是一張床。

但事實證明韓樂又猜錯了,喬藝雨回過頭,去玄關處打開燈,然後又徑直走到這個被布蓋住的長方體面前,小心翼翼的把布揭開了——在看到這東西的一瞬間,韓樂幾乎有些站立不穩——那是一個比韓樂家裏更小一號的冰櫃。

儘管答案就在喉嚨里呼之欲出,但韓樂還是死死的控制住自己,沒有貿然說出口,他想往前走兩步確認這一點,但是偏偏又覺得腿上發軟。這時候喬藝雨回過頭來,她注意到韓樂的不適,關切的問他:“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沒有,”韓樂死死的抓住喬藝雨的手臂,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一塊木板,嘴裏大口的喘着粗氣。過了很久,他才看着喬藝雨問:“你能不能告訴我,有多少人像我一樣被……”

“你想多了,”喬藝雨說,“只有兩個,你,還有蘇沛。”

這個回答讓韓樂鬆了一口氣,因為就在剛才,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很荒誕,近乎恐怖的念頭——也許這棟房子,或者這個小區里,每一個房間裏都有這麼一個冰櫃……

相比起冰櫃外被時間腐朽的世界,冰櫃裏顯得要整潔的多,儘管還隔着玻璃以及寒氣,但韓樂還是一眼認出來裏面被凍着的蘇沛,跟印象中相比,躺着的蘇沛看起來要瘦了很多,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喬藝雨移開玻璃,把手伸進去檢查了一下蘇沛的身體,跟冬眠前的情況差別不大。

喬藝雨收回自己的手,關好冰櫃的玻璃門,轉過頭來看着一臉驚訝的韓樂說:“你是不是想問我他為什麼也會被冬眠?”

韓樂狠狠的點了點頭,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說是因為你,恐怕你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吧?”

“因為我?”韓樂沒反應得過來,努力的想了很久,只能大概猜測,“難道他得了什麼絕症?”

“就算他真的得了絕症,我也不會管的,”喬藝雨搖頭,“我也管不過來……不說這個,你知道蘇沛他是什麼身份嗎?”

“他提到過他是做自由職業的……”韓樂回憶了一下,似乎跟蘇沛的來往中,兩人最多也就是打打遊戲,很少聊到個人生活,“難道不是嗎?”

“的確是自由職業沒錯,但是跟你想像的有很大差別,還記得那次謝永青說家裏遭小偷了嗎?”

韓樂點頭,看着喬藝雨的面無表情,他臉上的表情反而開始豐富起來。

“那次就是他,”喬藝雨點頭,確認了這一點,“但事情還不止這樣……他其實算不上是小偷,準確的來說,應該可以稱他為私人調查員,也有人稱他們私家偵探。”

韓樂大張着嘴巴,這個消息對他來說,顯然比他得知自己醒來是2048年還要不可思議。

“他接近你,或者接近我們,只是因為周海的一個下屬讓他這麼干,這一點我去跟周海確認過,但這是不是他本人的意思我不清楚,”喬藝雨說著,用剛剛拿下來的撣了撣桌旁的椅子,因為韓樂看起來已經站不住了,“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從他來你家之後,我們的行動就都在他的監視之下。在你冬眠后的第四年,他就上門找上了我,當時我是住在法國的一家家庭旅館,然後他說他希望跟你一樣冬眠。”

韓樂簡直都已經無法思考了,只是呆坐下來,聽着喬藝雨慢慢跟他講這個似乎跟他無關,但又很有關係的故事——

喬藝雨當時自然是下意識的否認和拒絕,但是蘇沛準備充分,在來之前他甚至專門帶上檢測儀器,去韓樂家裏檢測過韓樂的身體狀況——韓樂本人當然對此一無所知,但是一想到這個場面,他就覺得心裏發寒。

“當時他的口氣很堅決,甚至還帶了一張病危通知書給我看,說他得了肝癌,”喬藝雨回憶當時的場景,蘇沛把一把手槍拍在喬藝雨面前,對她說——“要麼你就像救韓樂一樣救我一次,要麼你現在就把我殺了……你不救我跟殺了我沒什麼區別。”

“當然,他說他要是死了,就會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公開——他雖然還沒有明確知道我的身份,但他知道我不希望引起注意,這一點也是他威脅能夠成功的最重要因素。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沒損失什麼。後來我去醫院查過他的病例,根本就沒有肝癌這回事,他這麼做也只是不甘心和其他人一樣,眼睜睜看着自己衰老罷了,我能夠理解。”

喬藝雨嘴裏輕描淡寫說的輕鬆,但是韓樂能夠真實發生時的景象,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如果不是喬藝雨心有顧忌,她是絕對不會這麼簡單被威脅的,在這之前,謝永青也同樣拿她的事情“威脅”過,面對那樣的威脅,喬藝雨寧願選擇暴露也不願意妥協。一想到這一點,韓樂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歸根到底,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你就一直讓他冬眠到現在?”說話間,韓樂站起身來,又去看了蘇沛一眼,也就是隔了幾分鐘時間,蘇沛在他眼裏的形象一件徹底變了樣——私家偵探!喬藝雨要是不說,韓樂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想像得到,自己生活中還會出現這樣的角色。

“難道我還能殺了他?”喬藝雨笑笑,“我不是沒這麼想過,但我不能保證他是不是採取了什麼保險措施,也許在他冬眠的時候有人一直過來看他……就算沒有這些風險,我也做不到就這麼殺一個人,不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沒有錯,他只是想活下去這麼簡單而已,他意識到自己會死,即使不死於疾病和意外,也會死於衰老……”

“那你讓我來看他幹什麼?”韓樂不明白,“難道還是想讓他跟我做個伴嗎?”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你們畢竟來自同一個時代。”

韓樂冷笑一聲,又說:“他有沒有說他想什麼時候醒?”

“沒有,”喬藝雨搖頭,“我沒有對他解釋休眠的原理,而他也沒問——他對冬眠的概念理解並不深,他以為這個過程是和動物冬眠一樣是自覺醒的,我沒跟他說這個過程是完全受控。”

“那就讓他睡着好了,”韓樂不屑的搖頭,“愛睡多久睡多久。”韓樂能夠理解他這麼做的動機,但這不代表他就能贊同他的做法——用這種威脅的手段達到目的,這已經超越韓樂的道德底線了。

但喬藝雨卻搖頭:“不,我今天來是準備來叫醒他的。”

“為什麼?”韓樂不能理解的打叫,“難道把他叫醒再來威脅你一次么?”

“就算是判刑,也有刑滿結束的一天,”喬藝雨耐着性子解釋,“我們不可能把他一直關在這裏,這是逃避問題而不是面對……話說回來,他現在還有什麼能威脅我們的?如果我不說,他甚至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蘇醒。這麼多年了,他做的事情對我來說已經完全過去,對你也沒有產生切實的影響,我都不計較,你又着急什麼。”

韓樂始終沒有辦法勸喬藝雨改變主意,幾次之後只能放棄。然後跟她一起切斷冰櫃電源,把人先抬出來放到沙發上,等待體溫逐漸回升,在這個過程中,喬藝雨又從房間裏找出一床毯子,鋪在房間中央,當蘇沛的體溫恢復到正常時候,兩人又把他放倒在毯子上,然後喬藝雨伸過去一隻手,搭在蘇沛的手背上,背靠着沙發,在閉上眼睛之前,又對韓樂說:“這可能需要幾個小時,你耐心等一會。”

如果把之前的治療比作“輸真氣”,那麼現在韓樂的行為就好比大俠運功時在一旁護法一樣。喬藝雨進入休眠的速度很快,韓樂幾乎是眼睜睜看着她從正常的呼吸頻率逐漸降低,減弱,最終幾乎完全消失。

這應該還是韓樂第一次可以在對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肆無忌憚的看着喬藝雨,儘管理智告訴他現在的喬藝雨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女人”,但是她的容顏卻一直傳遞着這樣一個信息——在他眼前睡着的,只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因為今天天氣熱,喬藝雨只穿着一條淺紅色不及膝蓋的短裙還有一件同樣色調的T恤,這讓她在視覺上看起來更具備可欣賞性——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之後,韓樂立刻在心裏痛斥自己的低俗,但他又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很樂於欣賞這種女性之美,如果可以的話,他簡直願意在這坐上一天,看上一天。

看一會喬藝雨,韓樂就去陽台看看窗外的景色,而一會又會折回來,在這反覆的來回之間,時間靜悄悄的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韓樂的又一次凝神注視中,喬藝雨的胸膛開始恢復了起伏,差不多二十多分鐘后,她睜開眼睛,對韓樂說:“他也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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