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芝麻開門!
工程艦橋里,陳興聽到的眉目,卻是一場激烈的爭吵,許凡傑和胡威的爭吵。
顧天山顯得很糾結:“這兩個小夥子很不錯!他們搞明白了美國ai專家留下的資料,配合我的算法,已經走到以前我們曾經走到的那一步了,但是……”
陳興早料到有這個轉折,就靜靜地聽着。
顧天山為了讓陳興明白“但是”之後的東西,先講了一通共工的控制系統。
拋開一大堆搞不明白的人工智能理論,陳興能明白的是,共工的控制系統是一個超越人類科技無數歲月的人工智能(ai)。這個ai到底是不是科幻小說里那種智慧生命體不清楚,人類只理解到,它的人工引力系統就像是一扇門,如果找到正確的敲門方法,就能激發它的控制系統。
超導線路接觸到共工船體時,在接觸面的微觀環境中會形成一個微電場,在以前的研究中,顧天山他們發現這個微電場有極微弱,但又極複雜的多相脈衝信號,通過腦洞大開般的分析、猜測和驗證后,確定這種信號運動很接近一種計算機語言。
之所以說只是“接近”,是因為顧天山他們花了幾年時間,才分析出一些信號的指令邏輯和構成,再根據這些成果編寫出一套極為粗糙的“共工語言”,在超導線路接觸面也用多相電脈衝向共工發送指令,由此引發了共工人工引力系統的變化,這樣才確定了人工引力系統就是共工控制系統的大門。
顧天山提供的人工引力系統破解算法,加上美國ai專家留下的程序模型,已經可以摸到共工的這扇門,只要打開這扇門,就能看到ai的共工控制系統程序,用共工語言應該可以很快找到共工的cāo縱方式。
現在的問題是,到底要怎麼敲門?
胡威的觀點簡潔明了,暴力破解。他們用共工語言跟ai“溝通”時,已經越過了好幾道關卡,而這些關卡的鑰匙全都是一個四維數組模型。如果用希望阿爾法上的所有計算資源搞窮舉法,應該能破解出這扇門的鑰匙數組。
許凡傑對這種黑客思維很不贊同,他覺得以共工的科技水平,ai不可能弱智到這種程度。但他又給不出成型的解決方案,只含糊地說不如把ai當作真正的生命來看待。結果被胡威嘲笑說不如摸着共工喊芝麻開門。
雖然胡威的黑客手段聽起來不怎麼靠譜,但他的思路也有道理。共工的ai確實可能非常高級,甚至可能是生命體,但之前的研究已經證明,至少在人工引力系統這部分,共工的ai還是人類可以理解可以接觸的東西。
就像共工本身一樣,它再高級,也是有形體有實質的,不是那種近於玄幻的高維文明的造物。在這個基礎上,製造它的文明必然會遵循一些整個宇宙都通行的法則,比如數學,比如經濟成本。
人類不會為一輛汽車的鎖投入超越汽車本身價值的資源,因此這把鎖必然不會被設計得任何辦法都打不開。只要方法正確,一根鋼絲就能捅開車鎖。共工應該也遵循這樣的法則,就像猩猩折騰人類的坦克一樣,總能試出來。
“我也拿不準了,你說怎麼辦?”
兩人相爭不下,顧天山把皮球踢給了陳興。
如果要暴力破解,就不能半途停下,如果走許凡傑那條路,又需要腦洞大開,是一個漫長的試錯過程,這兩個方向只能二選一。
陳興問:“暴力破解需要多少時間?”
顧天山不確定地說:“四維數組演算倒不是難事,難點在於我們編寫的這套‘共工語言’,受脈衝激發原理的限制,運行速度比在常規計算機上慢得多,試一次的時間比在計算機上慢十幾倍。如果是硬窮舉,估計得幾千年……利用之前幾道關卡的鑰匙進行關聯窮舉的話,樂觀估計,一個月有希望。”
“我們沒有一個月,用許凡傑的法子”,陳興毫不遲疑地作了決定。
顧天山和胡威張嘴,陳興擺手,他清楚兩人想說什麼,暴力破解算是目前最靠譜的途徑了,就算是賭博,也要找幾率大的下注吧。但是,沒有時間了,在必死和漫想之間,只能選擇後者。
得到認同,許凡傑卻更緊張了,不停抬着眼鏡,額頭汗流不止,他說的那個方向,根本就找不到方向啊。
陳興想當然地說:“既然是一套語言,就直接跟它說開門什麼的不就行了?然後再看它的反應。”
顧天山額頭也在出汗:“這個語言不是那個語言……”
問題又回來了,找到“開門”這個指令,就是最後一關。而真要當共工的ai是生命體,那麼還得先“教”會共工人類的語言,讓它明白人類到底在說什麼。
啪的一聲,許凡傑拍着巴掌,兩眼發亮:“如果這個過程能有回饋,那不就說明它的確可以理解人類的語言嗎?”
說做就做,要做的不過是把共工語言中的一些邏輯,比如“開”、“關”之類的概念,轉換成英語單詞,再輔以簡單語法,作成一個翻譯程序,給共工反覆運行,“教”共工學會用這個程序“聽”懂英語。
“有反應!真的有啦!”
凌晨時分,當顯示屏上出現一堆無意義的字符時,一老兩少激動地擁抱在一起,這並不是共工在說什麼,而是共工對程序的反應跟以往完全不同。以往要麼是毫無反應,要麼是程序再深入一層,而現在這些毫無意義的字符,是共工給出了是與否之外的全新反饋,但共工語言還無法將這種反饋翻譯出來。
用最樂觀的猜測表達這個變化,那就是:共工明白了這種語言,然後問:你們是要跟我說什麼嗎?
“重量有波動,增加0.5%!”
監視機械臂上重力探測儀的工程師也大聲報告,共工的人工引力系統動了!
“說!說點什麼!”
顧天山哆嗦着嘴唇道,對他來說,共工有反應這事,比人類逃出地球的意義還要重大。
許凡傑懸空的手久久沒有落到鍵盤上,一直在發抖,說什麼呢?
“說……行星地球的孩子們向你問好!”
胡威下意識地想到一句名言。
許凡傑沒聽胡威的,就緊張加激動地發著楞。
透過工程艦橋的觀景大屏看出去,共工安靜地豎在機械臂的掌握中,陳興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那裏律動,就像是心跳一樣。只是太過微弱,像是遠在宇宙的另一端,在另一個世界,如幻相一般。但只要自己作點什麼,它就可能變成可以真切觸摸到的現實。
陳興意識下的熱流開始翻滾起來,似乎有什麼思維難以理解的衝動勃發而起。當熱流變成激流時,陳興的視覺又出了問題,豎著的共工在漸漸模糊,同時有一片浩瀚無垠、繁星璀璨的星海漸漸清晰,星海之上,應該是太陽的星體散發著灼熱的光芒,星海之下,是一輪矇著光暈的淺褐弧線。
就在這時,腦子裏的弦綳得快斷了的許凡傑想到了什麼,手指落下,輸入了另一句名言:“hello_world”。
那片星海的繁星猛然匯聚成熾亮的光芒,陳興閉上了眼,再睜眼時,異像消失了,看到的還是那個共工。
不對,是有了變化的共工,嗡嗡的低鳴自共工擴散而出,穿透了希望阿爾法的層層結構,每個人的心底都在打顫,眼裏也產生了細微的疊影。
意識的搖曳只是一瞬間,接着顧天山等人獃獃看着監視屏上的共工,連呼吸都停住了。
顧天山沖了上去,整個身子都貼在屏幕上,伸手亂摸着,似乎那樣就能摸到共工。
“它動了……它動了——!”
老頭哽咽着大喊,監視屏上,原本灰撲撲的共工,此時卻全身流轉着淡藍的光暈。
“我的老天!重量為零!它、它現在是浮着的!”
監視重力儀的工程師驚叫,陳興的意識卻在那股熱流中翻找着什麼。
沒有意外,沒有驚訝……
陳興微微吐了口氣,再看向共工,藍光在眼中閃爍不定。
這說明什麼?說明剛才自己看到的異像也許不是自己的臆想,或者幻覺。
這才讓人意外,讓人驚訝啊……
太陽高掛,共工沐浴在陽光下,淡淡藍光顯得更深沉了。
機械爪末端的作業平台上站滿了人,孟震、唐銘德、唐煒、王雅都來了,得知共工動了,即便手頭再忙,也都顧不得了,全趕了回來,要親眼見證這神奇的一刻。
“能走到這一步,真是讓人想不到啊……”
孟震的感慨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大家雖然拼着命的幹活,但都下意識地覺得,“共工計劃”的成功幾率太渺茫了。
現在親眼看到共工有了動靜,絕大部分人都壓不住情緒,歡呼聲和抽泣聲此起彼伏。
陳興當然不在此列,他腦子裏還翻滾着濃濃的疑惑,之前的那種異像,很明顯是共工跟他之間有了聯繫,這怎麼可能?
顧天山、許凡傑和胡威三人也不在此列,顧天山還在哽咽着,老頭的高興勁頭早就過了,現在是痛苦萬分。許凡傑和胡威都抱着頭蹲在地上,不敢將臉上的絕望表情露出來。
共工是動了,那扇“門”開了,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讓人鬱悶到要吐血,不管是用共工語言,還是用英語,共工對發送給它控制系統的“打開艙門”之類的指令都毫無反應,真正的門還沒開。
這是一個全新的課題,以前的算法和模型都不管用,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時間,而他們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陳興給顧天山小組下了封口令,免得大家知道功虧一簣的真相。但十多隻巨型機械爪的作業平台上已經站了好幾百人,都是看到共工的動靜自己衝過來的。
陳興站着的作業平台上都是核心人物,知道這個情況,所以孟震才說“走到這一步”。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最終還是要失敗,人人心中都充斥着濃烈的不甘之心。
“我知道了!”
許凡傑忽然一跳而起,朝着共工大聲喊道:“芝——麻——開——門!”
胡威也跳了起來,伸手向共工那閃爍着藍光的船體拍去。
“別——!”
顧天山驚叫出聲,看那藍光就知道一定是什麼電磁保護層,拿手去碰,那不是找死嗎?
啪啪啪……胡威拍着船體,毫無反應,他自己也毫髮無傷。
有了他這個小白鼠驗證,其他人也紛紛伸手去摸共工,一半是好奇,一半明白了胡威的用意,也想試試運氣,萬一共工就是小說中“認主”的那種神器呢?在這個絕望的時刻,已經沒什麼能阻止人類的瘋狂臆想了。
“對了!不是這樣!”拍着拍着,胡威想到了什麼,紅着眼,一副已經入魔的模樣,手掌在欄杆的轉角上一劃,再用鮮血淋漓的掌心向船體拍去。
此時陳興也正摸着共工,剛一接觸,原本平靜下來的意識熱流又翻滾起來,然後,他不僅又看到了之前的異像,還震驚地發現,自己的感知也延伸到了異像之中,恍惚中看到,“腳下”是一顆淺褐sè的星球。
這是哪裏?這是什麼?是真實還是虛幻?
心中的疑問伴隨着低低的嘈雜噪音起伏,當異像隨着陳興疑問的加重而漸漸消散時,他才聽到如cháo的歡呼聲。
“哈、哈哈……開了!門開了!真的開了!”
人群中,胡威高高舉起他滿是血跡的左手,臉sè漲得跟手掌一般紅。
共工船體現出一道口子,四角帶着圓角,一道極標準的艙門。柔和的白光從門中投shè出來,門后彷彿就是天堂。
歡呼聲中,陳興收回手掌,看着一抹藍光在掌心像水一般蕩漾,片刻后沒入掌心,他終於張大了嘴巴,久久沒能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