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巨大的震驚幾乎擊碎了封住陳興情緒的厚厚冰層,讓他的意識也搖曳不定,直到那條猩紅血跡入眼,才喚回了心神。
呆了片刻,陳興走到愛麗絲身邊,蹲下身,將愛麗絲睜得大大的,還殘留着剛才那絲光彩的眼睛合上。
憤怒在意識冰層下咆哮,試圖驅動身體,讓他轉身去訓斥,去毆打,甚至開槍打爆那個兇手的腦袋。
但理智卻劃下了一條清晰的界線,告訴他那不是兇手,只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隊友。
再想到幾分鐘前,他剛替另一個同樣有副黃鶯般嗓門的女孩合上眼睛,憤怒也消散了,只剩下極度無奈的悲哀。
是啊,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隊友狀態欄里全都閃起心跳過快的jing示,腎上腺激素加速分泌,讓他們的情感中樞全力開動,調動了大腦乃至肺部的所有力量,作好了咆哮和責問的準備,就等着陳興向開槍者發難。
陳興緩緩起身,沒有說什麼,但就是這種沉默,比咆哮、責問、甚至比用槍指着人的壓力還大,隊友的心跳比剛才更快了。
當陳興終於轉過身,掃視這四個特jing時,還是沒說話,表情也還是那麼平靜。
終於有人再受不住這種煎熬,大聲喊道:““他們殺了小曦!殺了大海!她是幫凶!這是她應得的!“
是張明光,他端着的槍,槍口還在冒煙。
“美國人,都該死!”張明光的聲音尖得變了調,原本該義正辭嚴的反駁,此刻卻成了軟弱無力的辯解。
陳興頂着四個人的複雜目光,走到張明光身前,和他面對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接着他掄起拳頭,狠狠揍上張明光的臉,打得張明光倒撞在牆上,頭盔也歪了,眼鏡也飛了。
嘩啦一陣響動,其他三個人都下意識地端起槍對準了陳興,但沒有人開槍,只聽到風箱般的喘息。
陳興冷聲問:“怎麼不開槍?開啊!”
“她是……幫凶!”
張明光忍着痛還在分辯,陳興搖着頭,語氣很沉重:“為什麼要解釋?你也知道這是錯的?”
接着他呵斥槍口對準自己的三個特jing:“你們腦子裏灌的全是汽油,一點就燒嗎?連小學生的算術都不會了!?還有兩個美國人!”
特jing們愣了好一陣,直到那個已經脫離了危險的蝴蝶妝女孩指着一扇門說:“那兩個人跟顧教授一直在裏面”,他們才回過神來,朝那扇門衝去。
張明光緩緩起身,抹去嘴角的血漬,怒視着陳興。陳興卻再沒理會他,徑直轉身而去。盯着陳興的後背,張明光握着槍的手暴出青筋,槍口也在微微發抖。
陳興來到楊璃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確定沒問題,才開口問:“為什麼要給我傳信?你也怕死?”
楊璃也在打量他,注意到他左手的情況,找來葯具藥物,替他重新包紮,這時候才說:“你的心率變化了好幾次,最後又恢復穩定了,算算你也該回了地面,我覺得你肯定是不想死了。既然想活下去,不如給你找點事作。”
陳興心說我們兩個,到底哪個才是神經病?
他辯解說:“我的決定沒變,不過是推后一點,把這些雜事解決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安心吧?”
楊璃頭也不抬地問:“真的嗎?”
陳興語塞,原本以為只是求生的本能在阻止他,現在回想,好像連意識也不是那麼確定了。
但是,就這麼活下去,不也是死路一條?不,比死更可怕。
“怎麼回事?”想得頭疼,陳興放棄了思索,問起避難所的事情。
楊璃的話總是那麼簡明扼要:“你的朋友愛麗絲是cia,給這隊海豹當翻譯,他們來這裏的目的是抓顧天山,就是那間屋子裏的顧教授。原本是想等人接應,但好像被放了鴿子,你們來的時候,正在吵架。”
雷豹小隊的期盼和何循的猜測竟然都成真了,這些美國人不是特工,而是海豹,特種部隊裏的jing英。
這個疑問解決后,又浮出一連串的問題,美國人為什麼放棄了接應?真的是因為要跟東海聯手抵抗tov?這隊海豹因為什麼事情意見不合?
最大的疑問自然是在整件事情的源頭上,陳興皺眉問:“顧教授?那是誰?美國人為什麼要抓他?”
這時候屋子裏響起了槍聲,接連兩下,正在撞門的特jing楞了一下,乾脆起腳踹開了門。
何循帶着校jing也下來了,聽了報告,十分訝異:“自殺了?”
屋子裏兩個美國人都死了,現場一目了然,是一個美國人殺了同伴,再吞槍自殺。疑問又多了一個,不過這時候,顯然沒人關心這事。
一個頭髮斑白的老頭被攙扶出了房間,楊璃指住他:“他們都說,他身上藏着一個秘密,一個擺脫末ri,逃離地球的秘密。”
老頭驚慌地搖頭:“沒有!沒有什麼秘密!”
似乎覺得沒什麼說服力,他拔高了聲調再道:“我怎麼會有美國人才知道的秘密!?”
只聽楊璃的話,陳興想說,不可能。
但是顧教授yu蓋彌彰的反應,卻把這個想法攔住了。
何循沒有注意到顧教授的異樣,說出了陳興剛才的想法:“逃出地球?說什麼夢話?全世界所有國家,幾十億人搞出個希望號,還沒出發就被tov毀了!真有這種秘密,是一個人能揣得住的?”
他聲音嘶啞,眼圈發紅,顯然還沉浸在傷痛中。樓大海和羅曦死了,吳強也死了,這是發生在陳興跟愛麗絲說話時的事情。張明光開槍,是帶着失去三個隊友的憤怒。
何循再說:“顧教授真知道這種秘密,早就跟國家通氣了,然後跟着高官貴人們一起逃出了地球,怎麼會縮在這個地方?不過,何教授,美國人到底為什麼找你?”
顧教授低頭不語,肩膀微微聳動,不知是什麼表情。
陳興再看楊璃,楊璃無所謂地聳肩:“他是在說謊,但不等於真的有這個秘密,就算有這個秘密,也不等於真的可行。”
是啊,根本不可能,但是……如果可能呢?
劫匪已經斃命,腎上腺激素消退,大腦再也無法阻止大堂里的血腥味進入到自主感知里。嗅着這股腥澀的氣息,陳興的意識冰層裂開幾條縫隙,是被一個突然勃發的念頭撞的。
對生存的渴望,對tov的恐懼,對末ri降臨,人類卻還在自相殘殺的憎惡,這些情緒原本分散着,現在卻匯聚起來,化作一個念頭:逃離!
逃離地球……
終究是太荒謬了,真能逃離地球,高官貴人們早就行動了。
陳興搖頭把這個念頭趕走,跟着楊璃離開了大堂。
走的時候,他再看了一眼愛麗絲的屍體,忽然覺得那不是愛麗絲,只是一具毫無意義的軀殼。真正的愛麗絲,就像是之前在羅曦身上感覺到的那種溫暖,已經消散在冥冥虛無中。這不是文字修辭,而是實實在在的感覺。
出了避難所,那個被愛麗絲劫持的蝴蝶妝女生一頭扎進王雅的懷裏,原來她就是王雅的女兒。
王雅要帶女兒回守備區指揮部,何循也要回去報告這樁衝突。顧教授顧天山是證人,即便他本人百般不願,也始終不開口解釋,但這樁衝突的來龍去脈都在他身上,何循硬把他押上了直升機。
陳興要帶楊璃回指揮部,楊璃倒沒反對:“東海臨時管委會就在那裏?這倒不錯,可以研究東海這伙殘存人類的大腦是怎麼運轉的。”
她再次提起那個問題:“你有什麼打算?”
陳興抬頭看看彌散着大小煙雲的天空,tov無人機群已經深入內陸,東海守備區和企業號無心也無力追擊,至少眼下他已經沒了繼續上天戰鬥的機會。
這一刻,陳興是真的迷茫了:“我……不知道。”
回到指揮部,陳興發現,剛剛搭起架子的東海臨時管委會,狀況和他一樣,都是不知前路,滿心茫然。
真的要在東海守下去?tov的下一波攻擊會是什麼?能頂得住嗎?
撤離嗎?tov也在向內陸深入,能保證安全?
依舊沒有聯絡到更高級別的官員,一切只能靠自己作決定,臨時管委會就在堅守和撤離兩個選擇上搖擺不定,無所適從。
因為拿不出清晰的行動方針,重組zhèngfu和軍隊的工作也很不順利。陳興回來的時候,正看到唐銘德跟一個穿着海軍制服,卻沒肩章的中年人吵得面紅耳赤。
“美國人到底想幹什麼?顧教授,都到這時候了,什麼保密紀律也不必顧忌了吧?這決定了我們東海三千萬人的命運!”
陳興一行返回,讓臨時委員會終於有了可以證明自己存在的事情做。已經是東海臨時委員會主任的劉弘景逮着顧天山究根問底,在他和很多管委會的官員看來,顧天山就是阻礙東海和企業號齊心協力,共度危難的一塊攔路石。
顧天山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半個字都不吐,就一個勁地搖頭。
如果不是藥效壓住了陳興的情緒,恐怕他已經掏出槍頂上顧天山的額頭了。不過他做的也差不多,就在指揮部的大廳里,當著數十號人的面,他舉槍朝天花板開了一槍,槍聲轟鳴,灑落一片塵屑。
陳興再把槍口對準顧天山,冷冷地說:“因為你,已經死了九個人,你如果繼續沉默,就好好想想,還會死多少人?我覺得還是先殺了你,幫你解脫更好,那樣的責任你背負不起,遲早會瘋掉。”
大廳里所有人都驚呆了,直到衛兵衝進來才清醒,唐銘德趕緊攔住衛兵,劉弘景則是又氣又急地對陳興喊着:“放下槍!放下!亂來!亂彈琴!”
看到顧天山臉sè慘白,哆嗦着嘴唇,心防已經被這一槍轟塌的模樣,劉弘景喘了兩口氣,轉而對顧天山說:“你不說也行,聽說死了六個美國人,把你賠給他們,他們應該會消氣。這也是為了大局。我們需要美國人!需要他們留下來幫助我們!靠東海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部隊,別說保護東海,連維持秩序都做不到!”
顧天山又驚駭地看向劉弘景,以為這只是笑話。但他失望了,劉弘景的神sè十分堅定。
他還在垂死掙扎:“就算我說了,你們也不會信的!就算你們信了,也改變不了什麼!沒救了!我們全都完了!”
陳興的話再冷三分:“試試看,今天我遇到的荒唐事已經夠多了。”
冰冷的語言、冒着青煙的槍口,再加上劉弘景的威脅,顧天山終於崩潰了:“我說……”
顧天山說出來的事,讓指揮部里所有人都有一種置身夢境的荒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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