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裂帛悅耳
這十天中,赫連定來看了她五次。仔細詢問了芳瑤,知道她每日裏做的事情是畫菊花,放紙鳶,看話本。他似乎很滿意,沒有過多的擔憂,只是叮囑芳瑤好生照看着。
近日來,他似乎很忙,每次都是來去匆匆,她也樂得不被打擾。他前來探視,對她謹守禮儀,並不冒犯於她。對此,她心裏還是有些感激的,他到底沒有利用國主的身份強迫她。
雖然他極盡溫柔,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身上的戾氣,她依然不能接受他是她夫君的事實,甚至包括給她晉陞妃位的封號也被她婉拒了。赫連定原本指給她的封號是“宸妃”,位列四妃之首。
她道:“宸,乃是北極星所在,也是帝王的代稱。妾身身體羸弱,寸功未建,何德何能位忝居四妃之首?既然妾名為月華,‘皎皎如月,清華如許’。不如,以‘清’字為妾身的封號,豈不是更為合適?”
赫連定沉吟片刻,點頭贊道:“用‘宸’字為你的封號,原表示優異之意,你不必在意。不過,你說的也有理。月兒清麗美韶,無人能及。‘清’字的確更適宜於月兒。如此,朕收回宸字封號。以後,月兒便是朕的清妃。朕着人選一個吉日,便給你晉封妃位。”
她疏離冷淡地回道:“王上心裏有妾身便可,晉封一事,妾身並不着急。”
赫連定微微一笑:“月兒不着急,朕可着急得很。朕早就想昭告天下,清妃既為朕誕下皇子,如今身體復又安康,理應與她同享尊榮。你她夫妻一體,本該同甘共苦。”說罷,赫連定伸手欲拉她的手。
她見他的手伸過來,心中陡然一驚,不留痕迹地掙脫開來。隨即立起身來,捧過一個玉盞,玉盞中盛滿了褐色的湯藥,氤氳冒着熱氣。
她淺淺地笑道:“方才,王上說欲與妾身同享尊榮。妾身的苦痛,王上是不是也該共享呢?為何每日都是妾身喝這苦苦的湯藥,而王上只是在一旁閑閑地看着?”
赫連定身子一歪,斜倚在靠墊上,眼閃爍着光芒,仰頭笑道:“月兒,這有何難?”伸手接過玉盞,含了一大口。長臂一伸,迅捷無比地摟過她的腰身,唇抵住她的唇,撬開她的齒,把口中的湯藥渡給了她。
侍立一旁的芳瑤目瞪口呆,此刻這個神情愉悅促狹的男子,是宮人口中競相傳說的鐵石心腸狠辣無比冷酷無情有“殺神”之稱的夏王嗎?
她大驚失色,閃避不及,被迫地喝下湯藥,神色尷尬,不知所措。始作俑者此刻卻笑得眉眼舒展:“你不是怪朕沒有與你同甘共苦嗎?朕可有讓月兒失望?要不要再來?”
她連連擺手,湯藥嗆進了喉嚨,咳嗽不止,臉漲得通紅,眼睛逼出了淚花。赫連定上前,輕撫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地幫她順氣。
等她緩過神來,在他刀鋒般的眼神威逼下,她咬着牙把那湯藥喝下。一會兒,她倦意上來,掩唇打了一個哈欠,雙眸惺忪。
赫連定上前摟住她,在她耳畔輕輕說道:“月兒,困了便去睡吧。這葯喝了不多久,你便能恢復記憶了。到那時,月兒就能知道我們原是多麼的恩愛,也能早一日接受我是你夫君的事實了。”
朦朧之中她落入了一個冰冷結實的懷抱之中,他似乎還說了什麼,她聽不見,陷入了沉沉的睡意之中。
翌日,水晶簾內,她埋頭潑墨作畫,芳瑤手捧雙魚玉洗,忍不住嘮叨兩句:“娘娘,皇上居然給娘娘封號‘宸妃’,這是多大的榮寵?娘娘為何推辭不受?”
她頭也未抬,繼續揮墨,悠悠說道:“你不知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嗎?——芳瑤,你看我這菊花畫得怎麼樣?”
芳瑤探頭看去,“娘娘的畫工越來越有進益了。”停了一瞬,小心地說道:“芳瑤覺得這些個菊花美則美矣,只是太單調了些,這麼多的菊花圖都是一個品種。”
她唇角微揚,眉梢微展,“菊花圖都是一個品種,這是因為我只會畫這一種菊花。”說著,她從袖中把玄鐵令牌掏出給芳瑤看,“我是照着這個畫的,而且,我也只願意畫這一種菊花。它很美,我畫它的時候,不知為何我的心很安樂。”
“娘娘快樂,便是奴婢們之福了。”
芳瑤笑應,忽想到什麼,接道:“也不知宮中府庫中有沒有這種花樣的絲綢。我想這麼好看的花樣,娘娘又如此喜歡,若有這樣花色的絲綢,做成幾件衣裳,娘娘您穿在身上一定很好看。”
“把這菊花的花樣圖案織在衣衫上,穿在身上?”她喃喃自語,心頭一震,抬頭愣了會神,一滴墨滴在雪白的紙上,迅速暈染開來。
她點點頭,擱下畫筆,把案上的畫紙撕了,有些急切地吩咐道:“好,你即刻命人到少府監去採辦……就拿我畫的這樣花色圖案,給他們做樣子。記住,一定要採辦這種圖案的絲絹,其他的圖案,本宮是一概不受的。”
芳瑤點頭,屈膝行禮告退,親自前去少府監關照。
待芳瑤從少府監回到惜顏殿,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一面悄悄地吩咐了宮女去請赫連定,一面跪下連連磕頭,哀聲求道:“娘娘,您這是做什麼?為什麼這好好的絲綢,您讓人給撕了?”
她似乎並未聽到芳瑤的懇求,身下墊着雪白的狐狸皮毛,支頤而坐,眼睛定定地看着滿地的絲綢碎片,心神飄忽,思緒悠遠。
赫連定聞訊趕到惜顏殿,見她在卧榻上斜倚着。他快步過去,坐在她的身旁,手扶上她的香肩,責備道:“你怎麼不穿外袍,着涼了怎麼辦?”
順着他的手,她慢慢的坐起身,悠悠然說道:“妾身身上的外袍沒有一件是能入妾身的眼。妾身既馬上要晉封為清妃,也該做幾件好看的衣裳。況且,這些絲綢撕裂的聲音真是好聽。王上,你聽聽,是不是比那樂師彈奏的鐘磬絲竹之聲還要悅耳?”
宮女們得令,更賣力地撕扯絲綢,大殿中裂帛之聲此起彼伏。赫連定堅實的手臂圈着她,聲音有些喑啞:“愛妃既喜歡這絲綢撕裂的聲音,一切但憑月兒喜歡。”
他揮手示意,吩咐宮人道:“去把府庫中藏有的絲絹都搬到惜顏殿來,供清妃取樂所用。若是府庫中的藏品不多,命人到南方的宋國去大量採辦,上面的圖案花樣就照清妃的意思辦。”
她魅惑一笑,撫了撫散落的銀髮,慵懶地擺擺手:“王上,我也有些乏了,今日就到這裏吧。話本子書里說,夏桀身邊的妹喜,周幽王身邊的褒姒都喜歡聽這裂帛之聲。如今,王上縱容妾身的這種嗜好,不怕被人說成是昏君嗎?”
赫連定的手指若有若無地劃過她的眉梢,哈哈一笑:“朕縱容自己心愛的妃子撕幾匹絹,就變成昏君了?朕連年征戰,戰功赫赫,雖未一統天下,也算富有四海,卻不能為自己的女人換來幾匹絹絲嗎?你抑鬱傷神,身子不好,之前都是朕的疏忽,以後再也不會了。只要月兒開懷一笑,身子爽快,就算舉一舉烽火也是可以的。”
她笑意更濃:“王上,你這說的可是真的?”
赫連定點點頭,手也有些不老實,欲輕撫她的臉頰。
她反應極快,順勢握住他的手,瞅着他的眼,認真地說道:“之前看話本子,看到周幽王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妾身就想,天下竟有這樣的人,愛美人不愛江山。褒姒雖然紅顏薄命,有君王如此待她,也該知足。若不能流芳百世,倒也不妨遺臭萬年,生命因此絢麗燦爛。若有人為我力排眾議大舉烽火,真真說明愛我蝕心,憐我入骨,我也不枉來人世間走這麼一遭了。”
赫連定聳聳眉,湊近她的耳畔,輕聲蠱惑道:“這有何難?你不用找其他人,朕已經愛你入骨蝕心。烽火台離平涼不遠,就在為你晉封之日,本王為我的月華,舉一舉烽火以表示朕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