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憶青梅竹馬時
她第一次見到顏洛,是在皇宮的桃林里。
皇宮裏的花大多在御花園,但是皇宮東南角的地方,卻單獨辟了出來種上桃樹,一到春天的時候就桃花吐艷,落英繽紛,美不勝收。
她本是進宮來找姑姑梅妃的,結果中途皇上來了,梅妃便讓宮人帶她去宮裏四處轉轉,於是就走到了桃林外。
那時候,顏洛一身明黃色龍紋華緞錦衣,雙手負於背後,在桃林里來回踱步,微風吹過,桃花簌簌的落下,還有些花瓣落在他的發上、肩上,美輪美奐。清脆響亮的童音在桃林里迴響:“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她想,她可能就是在那一刻被他的風華所折服。
姑姑沒有孩子,便對她這個侄女分外上心,常常接她進宮來玩,她便時常能見到顏洛。
顏洛是嚴肅而認真的,他學問很好,弓馬也嫻熟,天生一股王者氣度。他是那麼優秀,又是皇后嫡子,理所當然被封為了太子。
她雖然是泰安侯府的嫡女,可是京城名門貴女那麼多,她的家世亦不是最出眾的。當姑姑知道她的小兒女心思時,摸着她的髮髻慈愛的笑着:“露兒,你才六歲,知道什麼是喜歡么?”
“知道。”她的嗓音清清脆脆,眉眼彎彎:“我想嫁給太子哥哥為妻。”
梅妃目光透過她,彷彿也看到初初進宮時孤勇而無畏的自己。雖然跟皇后不對付,但是不得不說,顏越確實是個挺優秀的人。自己着了人的道此生沒辦法再有孩子,便把這個侄女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養着,自然要為她謀算一二。“露兒,你是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嗯。”她重重的點頭,語氣很是堅定。
梅妃的目光突然有些惆悵,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她道:“最是無情帝王家,露兒,這句話你可記住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句話於當時的她而言太深奧了,雖然不懂,但她仍是牢牢地記住了。若干年後再想起姑姑這句意味深長的叮囑,她才能明白其中的滋味。
皇宮好雖然好,卻終究是一個裝飾華麗的籠子。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想出去。出不去,便只能窮其一生的爭鬥,了無生趣。
她不怕,是真的不怕,因為那個地方有她所愛的人在。
她為了他,可以放棄自由和安寧的生活,全心全意的奔向他。
只是他不懂,亦或是,不想懂。
先帝去了,太后一紙詔書勒令無子的妃嬪殉葬。梅妃寵冠後宮多年卻無子,首當其衝成了被打擊的對象。
在顏洛的幫助下,她偷偷溜進去看她,梅妃仍是一身華服,打扮得體,看着打扮成小太監模樣的她,嘴角揚起一抹輕笑:“是姑姑不好,委屈你了。”
以往的她進宮都是大大方方的,何曾這樣遮遮掩掩過?
她的眼淚便刷得流了下來,怎麼也止不住。
“傻丫頭,哭什麼呢。”梅妃一聲輕嘆,蹲着身子溫柔的用巾帕擦去她臉上的淚珠,聲音輕柔:“露兒,你要記住,以後千萬不要似姑姑這般,與人為妾,橫遭暗算。姑姑希望你,能夠一生平安喜樂。”
她知道,外人的眼中,姑姑張揚驕縱,因為受寵而鋒芒畢露。可是在她的面前,姑姑永遠都是慈愛溫和的,臉上總是閃爍着淺淺的笑容。
輕輕柔柔的話語,像是從夢中傳來,讓她經常午夜夢回,腦海里還閃動着這一句話。
不與人為妾,她便要登上後宮那最高的位置,不惜一切代價!
她的心愿從小就定了,自然不可能更改。顏洛是她的執念,是她的軟肋。因為他,她便只能向前走。即使前方佈滿泥濘荊棘,她也沒有辦法回頭。
先帝駕崩,新皇登基。守孝一年之後,顏洛在大臣的勸諫下開始充盈後宮,封了一嬪兩德儀兩婉儀五美人。
初進宮的她不諳世事,不明白世事的艱險,不了解隱藏在笑容下的一張張蛇蠍面孔。因為家世和從小的情分,她的位分最高,還得了皇上欽賜的字“婉”。
那時的她心花怒放,卻沒想到會因為皇帝對她的特殊態度而遭人記恨。
她很得寵,進宮之後不久便有了身孕。顏洛龍顏大悅,畢竟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便大手一揮,封了她為俞妃。
可是很快的,她便被人陷害失足落水小產,幾個月大的孩子終究沒保住。送走安慰完自己的皇上,她終究是撲在剛調在她身邊不久的清歌身上大哭一場。
從此之後,心軟善良離她而去。
暗算她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之前暗算她的兩個德儀,被她派人日夜扮鬼恐嚇,瘋了之後被顏洛圈了起來。以後的日子,兩個婉儀和一個美人也被她除掉。
她收手了。
後宮本來人數就不多,她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除掉。之前的幾人都是因為想害她才被她反害死,她一點內疚之心都沒有。
顏洛還是很寵她,但在她以為顏洛亦是同樣愛她的時候,溫柔似水純潔無暇的月妃橫空出現了。月妃總是一副柔柔弱弱西子捧心的模樣,她很看不順眼,卻不知,這種女人恰是最能激起男子保護欲的。
她沒想到月妃會代替她成為顏洛的心頭寶,且不久便身懷有孕。
辛苦經營這麼久,她又如何能甘心?便裝病將顏洛引來了昭陽殿。
畢竟有着年少時的情分,那時的顏洛亦不是心硬之人。
很快的她也有喜了,雖然顏洛對這個孩子的關注沒有對月妃孩子的關注高,但她仍舊對這個孩子的降生充滿了期待。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她自會為他博得一切富貴。
於是,她算計月妃,搶了她的孩子,害她進了冷宮。
她本想趁機害死月妃,卻沒想到一場大火成全了她。只是那場大火之後,月妃便永遠成了顏洛心頭的硃砂痣白月光,難以忘懷,難以割捨。
她以為登上后位會離他更近一步,但是顏洛對她卻越來越冷淡。外人都道皇后是後宮第一得寵之人,卻不知,顏洛每天都來看顏越,然後獃獃的看着他,一坐就是半晌。
顏洛很疼顏越,疼到讓她以為他是知道這是月妃的孩子所以才這樣做。可是她又安慰自己,顏洛不可能知道事情真相,且顏越是顏洛第一個孩子,他疼寵一些也是正常。
不想再跟顏洛繼續僵持下去,她買通了秦門的人,導演了一場刺殺。顏洛被她的舉動所震撼,兩人的關係逐漸回暖。
可是,她沒想到自己自己的戲會被清歌所看穿,於是,她起了殺心。畢竟,清歌知道了她太多的秘密,她不放心。
可是清歌離開的時候,她說,我說過,其實我並不複雜。在我的心裏,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守護那個曾經在御花園向我伸出手一臉笑容的俞露。
親眼見到過顏洛的絕情,知曉他封后的原因,他對顏越的那些好便更似諷刺,一點一點刺着她的心。
她想自己真的該死心了……最是無情帝王家,她又如何能寄希望於顏洛呢?
望着桌上輕輕搖晃的燭光,看看滿室的凄冷,她好似又看到了當初在桃樹下背誦詩文的他。
只是終究難以再回到那日。
那個空氣中都有着淡淡花香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