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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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儒的第一個現言《一指流砂》

第一章高架驚魂

我曾今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我是一種除人類之外的生命,那麼我就會是蒼蠅,而且是一隻慌張無措的蒼蠅。

“蒼蠅不會恐懼,蒼蠅也不會感到羞恥,蒼蠅也不喜歡政治。”蘇瑾南後來很喜歡用這句電影台詞來調侃我,可是他不知道,我是一隻發了慌的蒼蠅,自然不同。

“回來了?帶什麼好東西沒?”剛一進宿舍門滿手行李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見王靜跟個哈巴似的往我身上蹭。“敢不給你們帶嗎,這點自覺我還是有的。”她殷勤地接過我的東西,立馬狂奔去拆封。關情從床上爬下來,搜刮一番問道:“這麼多東西你一個人是怎麼從大老遠拿回來的?”楊佳從外面進來,一臉的曖昧活像個老鴇:“我剛才看見李雨澤從樓下飄過,是不是他送你回來的?”。

李雨澤是我老鄉,不過是上大學之後才認識的老鄉,大一的時候一幫孩子巴巴的組織個什麼老鄉會,這在大學是校園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打着地方保護主義的幌子利用吃喝玩樂來相親,雖然鄙視但我也還是賤賤的去了。

那晚男的裝君子,女的扮淑女,一副相‘嫁’恨晚的架勢,敢情剛從高考的千軍萬馬里廝殺出來就迫不及待地敗露了脫韁野馬的行徑,事實告訴我們,有多大的壓迫就有多大的反抗,這其實是個不小的諷刺。

我和李雨澤的革命友誼就是從吃吃喝喝開始的,他是法學院的高材生,又是校隊主力,在別人看來我一個三流專業的學生,要啥沒啥,怎麼都是高攀了,我一面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一面依舊沒心沒肺地和他混跡於校園,絕對的干劈情操。本來一切都很愜意,直到吳淵的出現才打破了我的小步舞曲,不過那都是后話。後來我和吳淵分手了,李雨澤就冷不丁的說他從開始就看好我,我又是扛不住失戀,又是受不了驚嚇,拉着他結結實實的哭了個驚天動地,也不管路人甲乙丙丁怎麼看。李雨澤顯然是被我嚇到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敢提了,可是全校都開始傳說李雨澤‘下嫁’給我了!

算一算這謠言也傳了快兩年了,李雨澤後來一直在埋怨我擋了他的桃花,我每次都反咬一口道:“我都還沒怪你空佔千畝良田呢!”他笑笑說:“你心裏在盤算什麼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好乾笑起來,我他媽怎麼就栽在吳淵手裏了?

“想什麼呢?你電話都叫囂老半天了。”楊佳從戰利品中騰出空戳戳我,我甩甩頭拿起電話,老款的摩托羅拉,用了很久了,一直捨不得換,我記得是吳淵第一次打工賺錢之後給我買的生日禮物,和所有的言情小說一樣俗套,但我還是愛不釋手。

最沒骨氣的一次是分手那天,我哭着把電話給摔了,最後又找回來,看見它滿身傷痕我哭得連鼻涕都出來了。

屏幕上閃爍着蘇瑾南的名字,我越過一地狼籍向陽台奔去,還不時心虛的回頭看看門口,生怕室友們接着八卦,因為迄今為止蘇瑾南還不在我們宿舍緋聞話題的編製內。

“宋甲魚!你真是甲魚變的?動作這麼慢!”蘇瑾南在電話里的口氣顯得有些不耐煩。

“大少爺,您老又沒給我發工資,我沒義務天天等着第一時間接您的電話,還有,我叫宋嘉魚,不叫宋甲魚!”

“管你叫什麼,不是讓你到了就給我打電話,非得我打給你才會想起這事。”我瞬間反應過來,剛才好像是這麼答應他的,不過我確實忘了,只好賠笑說:“這不是剛進門嗎,我總得放下手頭的東西再打電話不是?”

“那沒事了,掛了。”這脾氣沖的,說完就把電話撂了,都不給我個申辯的機會。

蘇瑾南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嚷着要試車,竟然提議要接我回學校,我三推四辭他才肯退一步答應到客運站接我,我和發小劉小留童鞋剛一出站才看見他那輛和主人一樣囂張跋扈招搖過市的布加迪就滿頭冒冷汗,小留咽着口水感嘆道:“幸好你沒讓他去接你,要不我們那小地方怎麼容得下這麼一尊大大大佛!”

蘇瑾南顯然沒料到我不是隻身返回,看着劉小留同志一時無所適從,劉小留瞥了一眼這兩座車火速決定打車,走時還不忘說:“我跟你不在一個學校,不順路。”轉頭諂媚地笑着對蘇瑾南說道:“我這妹妹可就託付給你了!”

蘇瑾南大張着嘴道:“慢走啊,有空跟甲魚出來玩兒!”兩人弄的好像比我還熟,那叫一個相親相愛。

這海歸派就是非一般的特立獨行,絲毫不顧及限速這回事,上了高架就開始撒潑。

“這車還行吧?年前我幫朋友一個小忙,這不非得送我個禮物。”我一邊暗罵資本主義的奢侈糜爛,一邊繃著臉死死抓着把手,手心涔涔滲汗,他越說越起勁:“就為我換車這事,我家老頭還專門利用日理萬機的空當幫我叫北京去訓了一頓。”

他頗不得意的抱憾起來:“從年初開始,一會兒是雨雪災害,一會兒是**分子鬧事,接着阿扁又被爆出貪腐弊案,我家老頭忙得連個電話都沒有,偏他消息靈通,逮着時間就教訓我,本來還指望我媽能拉我一把,誰知道上個月我姐姐自由戀愛鬧得我姥爺心臟病都發了,我媽哭天抹淚地回了娘家,這隔着大半個城市,更加顧不上我了。”

他爸是京官,從小到大一年到頭都回不了幾次家,他姥爺是真正的資本家,姥姥早就去世了,又只有他媽媽這麼個獨生女,於是老爺子全副希望都寄托在這兩個外孫身上,連他去美國學工商管理都是老爺子一錘定音的事,就更別說他姐姐的婚事了。

這些話我從認識他開始就聽他抱怨了無數次,倒着都能背出來,他似乎覺得我根本不在意他說的話,不滿道:“你好歹也給個反應吧。”

“停車!”我聽得暈暈乎乎,胃裏翻江倒海的叫囂起來,我從後視鏡里看見自己慘白的臉,禁不住用手捂住嘴。

“你別弄在我車上,這可是新車。”他一臉驚慌猛踩剎車,我衝下去蹲在高架上就開始乾嘔,他一邊遞紙一邊大力拍着我的背。

“輕點會不會?”我說完又開始嘔。

“我說你怎麼淡定得跟千年王八似的,敢情是暈車了。”他笑得真是燦爛,我顧不上理他,忙着解決生理難題。

“嘿嘿嘿,我說你們這是幹什麼?這路都讓你們給堵了。”交警二話不說就要開罰單,蘇瑾南像癩皮狗一樣蹭着警察說:“同志,真不好意思,讓您專程來解決問題。”

說著又對後面狂按喇叭的司機們大聲嚷嚷道:“對不住各位,我老婆懷孕了,這會正吐着呢,我這就把車開走,多多見諒,多多見諒,謝謝啊!”

“年輕人,你老婆有身孕了你怎麼都得有個準備不是,這高架上也不是這麼個停車法啊。”後面車裏副駕駛上探出個大媽,看着我的眼神那叫一個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大姐說的是,這不是頭一回嗎,沒經驗,以後不會了,對不住啊。”蘇瑾南越說越逼真,弄得我都吐不出來了。“蘇瑾南,你說誰懷孕來着?誰是你老婆?”我忙裏偷閑看着一臉痞笑的他,瞬間就怒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交警同志一臉狐疑地看着我們,我索性就把爛攤子甩給他,他那麼愛演就讓他演去吧,我轉身接着吐我的。

“同志,我老婆是說著玩的,您別當真,前兩天我們為了孩子的性別起了爭執,她到現在都還沒消氣。”蘇瑾南說著又給我遞紙,一副新好男人千般寵愛萬般忍耐的假象,我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說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了,動不動就吵架,不過話可說這兒了,國家倡導生男生女都一樣,現在生女兒還更好,你們可別動歪念頭。”交警同志語重心長的神情都快趕上我媽了。

“保證聽從黨和國家的指揮!”蘇瑾南就差沒給他敬禮了。

最後我們還是沒有被罰,那交警估計是看在我懷孕的份上,蘇瑾南把車挪開之後,先前那大媽路過我們還煞有介事的對我嘆道:“可憐啊。”接着轉頭就用我來教育車上的小孩,大概內容就是你媽媽我千辛萬苦生了你,你要是敢不孝順,看我不拍死你!

到了學校附近蘇瑾南堅持要送我進去,我忙不迭讓他把車停得遠遠的,我戲謔道:“您老這車太晃眼了,我怕被人說成是傍大款做二奶,我還是自己進去吧。”

他笑笑:“二奶倒不用,就還真有個現成的大款擺在這,新鮮着呢,你傍是不傍?”

“不傍!”說著下車關門,他在身後叫道:“到了給我打電話。”結果我還真忘了。

第二章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禁不住冷風吹,有些想打噴嚏,瑟瑟縮縮地回了屋子。

“告訴你個新鮮事。”楊佳神神秘秘湊到我面前,我好奇道:“老實交代,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們都幹什麼天理難容的事了?”

“不是我們,我們連當事人是誰都不知道。”楊佳說得越發玄乎,我趕忙問道:“有意思,什麼個情況?”

“前幾天有個男人跑到咱們樓下振臂一呼‘我愛你’!那叫一個撕心裂肺,那個氣場強啊!”關情說得繪聲繪色,就好像她就是當事人一樣。

“這有什麼稀奇的?咱都在這待了快四年了,什麼表白的男生沒見過,大驚小怪。”我對此表示不屑。

“怪就怪在他既然是表白,但又不說女生的名字,這能起什麼作用?”王靜一臉的壞笑,我想想也是,這年頭難得還有這麼傻的表白者!

“那後來呢?”

“後來就精彩了。”楊佳指指我桌上的橙子,我會意的遞給她:“現在可以說了?”

“你猜那女的是誰?”我搖頭,這茫茫人海,我怎麼知道誰攤上這麼個情種,楊佳接著說:“對啊,誰知道呢?大家都開始猜誰是事主,就在我們都一籌莫展的時候咱們莫茵茵小姐就堅強勇敢地站出來了,天天在樓道上叫囂,說什麼‘大家別瞎猜了,不就是個企業小開嗎,怎麼那麼死皮賴臉啊?人家都拒絕了,還敢上這來找麻煩,真討厭!’。”

楊佳翹着蘭花指學着莫茵茵的樣子,嗓子又尖又細,活像個唱戲的,把大家逗得笑半天。

這莫茵茵是本校的校花,真正的‘三好學生’,長相好、家境好、追求者的品質好,這事擱在她身上也就不奇怪了。

“那天下着大雨,那男的也不打傘,隔着雨簾看不太清楚,不過覺得挺眼熟的。”關情回憶起來。

“說不定又是本校的痴男,整天圍着莫小姐轉的男人哪個不惹眼?看着眼熟也不奇怪。”我想着那些個狂蜂浪蝶們,基本都是富家公子官家子弟,扔到人海里一個個都鶴立雞群得不得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楊佳思索了半天,靈光說道:“好像就是你剛回家的那天晚上,可惜啊,錯過了。”

“這幾天莫小姐表面上對這件事不厭其煩,可是每每提起來眉梢眼角都是擋不住的得意,什麼時候才能有個讓我心煩的男人啊?”楊佳一副寂寞空庭春欲晚的樣子,我忍不住問道:“你發騷啊?”

“阿嚏。”我擦着紅紅的鼻子,那晚接完蘇瑾南的電話之後我就被凍感冒了,幾天來擦得鼻子都破皮了。

“要不你請個假吧。”楊佳一面給我遞開水,一面建議道。

昨晚做了個夢,夢中的情景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想不起來了,可是偏偏又那麼真實,恍若隔世。

夢中是四年前,那會兒剛認識吳淵不久,記得那也是個下雨天,不過要比現在冷得多。

那時我感冒了,吃藥打針都用上還是不見好,成天窩在宿舍里跟坐月子似的。

那晚寢室都已經熄了燈,我捂着被子瑟瑟發抖,鼻子不通氣兒,翻來滾去也睡不着。宿舍電話吵得我心煩啊,那三個丫頭早就夢周公去了,我不得已才下床接電話。

“喂。”柔柔的男聲,聽得我越發昏昏沉沉的。

“吳淵?”

“是我。”

“這麼晚了有事嗎?”

“你在三樓吧?我在你樓下,你伸頭出來讓我看看你吧。”我一陣驚異,他的學校在西邊,我的學校在東邊,吳淵不知道是從哪裏聽說我生病的消息,大晚上跑來看我。

我裹着外套輕手輕腳的蹭到窗戶邊,一開窗冷風就灌進來,凍得我直流鼻涕。窗下之人撐着傘掩在黑暗裏,隱隱約約能看出個輪廓,真是他!

我雖吹着冷風可卻是撓着心窩的溫暖,就像是貓兒茸茸的爪子狡黠的輕拂而過,痒痒的卻着實舒服,我定定站着,竟然傻笑起來。

“喂,喂。”電話里傳來他的聲音,我這才反應過來拿起聽筒,他道:“我看不太清楚。”

“你等等。”我害怕驚醒舍友,偷偷摸摸的拿來蓄電枱燈,將頭竭力伸出去,白白的燈光打在臉上,遙對相望,他將傘收起,淋在雨中,雨水順着他朗逸的輪廓流到地上,卻在我心中交匯成川。

“你快去睡吧,生病了就好好看醫生吃藥,別越拖越嚴重。”他在電話里輕聲細語,雖看不真切,可是我想他此刻也是在笑着的吧。

“你也是,大老遠的跑來淋雨,病了我可賠不起。”

他笑笑說:“不要你賠。”

美夢往往都是在最愜意的時候就會戛然而止,越是這樣才會越傷人,就像我以為可以和吳淵手拉着手相愛相惜,不離不棄,就這麼一起走到地老天荒,可是最後才發現是我想太多了。

枕頭濕了一大片,那件事之後我刻意不讓自己去想他,幾乎說是到了強迫的地步,每次一想起他就會情不自禁的用拇指的指甲牢牢摳住食指的骨節,以此來淹沒心頭的鈍痛。一次又一次,隨着我指節皮開肉綻,血化成膿,熬過劇痛之後,心和皮肉都癒合了,只是都留下了醜陋的疤痕。

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整個早晨都渾渾噩噩的,昨晚突襲的噩夢讓我徹底蔫了。課間的時候教授看大家除了聽課什麼都幹了,搖着頭無奈放起了視頻,我從桌上艱難的支起腦袋看了一眼,貌似是個恐怖片。

女主角穿着白色的睡裙,衣袂飄飄,青絲垂在臉上,陰風一過露出慘白的臉,我心頭像是被重鎚敲了一記,眼淚抗不過劇痛滾滾而下。

媽的!竟然讓我在二十四小時內想起吳淵兩次!

那晚探病之後吳淵就老是用‘女鬼’來稱呼我,在我幾番逼供之下他才說:“那晚我本就被雨水淋濕了,結果你拿了個燈還從下巴打光上去,活像恐怖片里的女主角,我那一分鐘嚇得要死,更驚悚的是你的表情,人家女鬼可是板著臉,你這微微一笑比哭還難看,我頓時一身冷汗,雨水汗水都分不清了。幸好我沒有心臟病羊癲瘋的家族病史,要不非得暴斃當場不可!”

第三章強迫就診

“你怎麼了?”楊佳詫異的看着我,我連忙擦掉眼淚,若無其事的說:“我被那女鬼給嚇到了。”

前後左右全笑得人仰馬翻,我也跟着訕訕的笑起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掙扎的。

笑得臉都僵了,蘇瑾南的電話正如小說里的九轉還魂丹一樣砸來,我這表情要再掛一秒就該敗露了,看見手機上他的來電二話不說就接了起來。

“喲,這回接的倒快,不枉我上次費口水教育你一場。你該不會是巴巴的等着我給你打電話吧?”說著笑得樂不可支,隔着電話都能看見他得意非凡的嘴臉。

話說他自那天送我回來之後好像就人間蒸發了,這大少爺還真拿自己當神龍了,動不動就見首不見尾的。

“是是是。”懶得跟他爭辯,不耐煩的問:“有p快放!”

“你的鼻音這麼重,幸好電磁波不傳輸病毒。”我聽他幸災樂禍的語氣就生氣道:“還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那天逼得我吹着冷風接您大少爺的電話,我又怎麼會感冒,沒讓你負責就是好事了,你還這麼調侃我,我說你也太沒心沒肺了吧!”

“那敢情好,求求你讓我對你負責吧!”

“嗨,你個臭嘴,別說的跟那什麼似的。”

“什麼?”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我這快上課了,掛了啊。”我說著就要掛機,接過他在電話那邊大叫起來:“你出來,我帶你去看病!”

我怔了一下,開玩笑的吧。我沒好氣的說:“姐的革命意誌異常堅定,輕傷絕不下火線!”

“這可是和平年代。”

“軍歌教育我們,和平年代也有激蕩的風雲。”

“你一個二十齣頭的姑娘怎麼比我媽還磨嘰,叫你出來就出來,別那麼多廢話。”

“這教授特別嚴,真的!就是輔導員的假條都不買賬,我認慫。”

“那就直接翹課得了。”他說的倒是輕鬆,我的日子可沒有大少爺那麼瀟洒。

“求求你別對我負責行不行?”說著就掛了電話,我的語氣近乎怒罵,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生氣了,看來是被吳淵弄得我內分泌紊亂也未可知。

楊佳賊賊的看着我:“誰呀?李雨澤?他對你做什麼了?”我露出滿口白牙笑看着她,她好像意識到我是真的不想討論這件事,只好無辜的將頭埋在書本里,指指教授說:“上課了。”

繼續無精打採的在桌子上趴了半節課,那老教授真是兢兢業業,明知沒人聽還吧嗒吧嗒的講個不停,語氣從頭到尾一個樣,毫無抑揚頓挫的說法。

“有沒有一位叫宋嘉魚的同學?”我蒙了一下,抬頭看見個書生模樣的人站在講台上用麥克風講話。

“那個好像是院長的秘書。”後面幾個女同學小聲議論起來。

“在這裏,就是她。”楊佳指着我大聲回答,看來帥哥還是有絕對優勢的,比如對楊佳這種花痴而言。她說著就用一指禪來戳我的后腰,我幾乎是躥起來的,瞬時就鶴立於百十來號人眼中,和李雨澤的緋聞都沒讓我像現在這樣窘態百出。

“這位同學,請跟我去一趟院長辦公室。”那秘書說完就風度翩翩的出去了。楊佳看得直流口水,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我,我卻急躁起來,這好端端的找我幹嘛?我一沒欠學費,二沒欠住宿費,有什麼事要大動干戈親自召見?

出門之後我就瞬間石化了,覺得我徹底上當了。什麼院長,壓根就是個幌子。

蘇瑾南笑着對院長秘書說:“替我謝謝趙叔叔。”那秘書應下就走了。

“怎麼樣?涮我玩的感覺如何?”

“你是甲魚,又不是羊肉,我涮你幹嘛?”說著就過來拉我。

“你幹什麼?”我一邊四處張望,一邊急喝:“放手!”路過的學生看好戲似的盯着我們,我此時的臉恐怕賽關公了。

“帶你看病去。”

“我不去!”

“聽話!”短短兩個詞卻讓我莫名傷感起來。

他不由分說就把我拉向他那輛不可一世的車,看來非得跟他去了,以他的個性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我還是老實點比較好,要不再站在這車邊上拉扯幾下估計就要成為學校的大新聞了,丟不起那人啊!

“我東西還在教室。”

“打個電話讓誰幫你帶回去不就行了,再說就你也不會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瞎操心。”說話間我就被他塞進車裏。

原來院長是蘇瑾南父親的老朋友,對於這個後輩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就連這麼荒唐的要求眉頭都不皺一下就答應了。

車子開得不快,看來他是見識過我的功力了,誰願意老在高架上碰到交警同志呢?

我們七拐八繞到了市中心的背街上,難得的老街還保留着五六十年代的洋房,兩邊種滿梧桐樹,可惜還不到枝繁葉茂的季節。沒想到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段還有這樣靜謐的一隅。

“下車。”他說著就替我解開安全帶。我有些狐疑:“你確定這裏會有醫院?”

他不說話,帶着我走近一幢老洋房,門前的歐式鐵藝柵欄已經生了赭紅的鐵鏽,上面是剛剛吐出新綠的爬山虎,綠得怡人。斑駁的紅磚彷彿承載着娓娓動人的老故事,不禁讓我想起‘美人如玉劍如虹’,‘庭院深深深幾許’。

“發什麼呆,進去吧。”蘇瑾南大步流星地走進庭院,接待的人迎出來,恭敬問候道:“蘇先生,孫大夫已經按預約等了好一會兒了。”

蘇瑾南彬彬有禮道:“有勞了。”從未見過他這樣得體的舉動,好像從來就不曾認識他一樣。

“孫伯父。”蘇瑾南帶着我進了陽光充裕的房間,一絲絲光線透過清亮的玻璃照在紅木的桌子上,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起身和蘇瑾南來了個美式擁抱,又看看一旁傻站着的我,禮貌的伸出右手,厚實的手掌,無名指上是一隻光滑無飾的戒指,悠悠泛着歲月的光澤。

我還是第一次碰上這樣高品質的男人,不免多看了幾眼才伸手輕輕握住。

“孫伯父,這是宋嘉魚。”蘇瑾南轉而對我說道:“這是本市最好的醫生,輕易不坐診。”

孫醫生來回打量着我,開玩笑似的說道:“這姑娘不錯,比你過去那些個花枝招展妖里妖氣的好多了,看來最近長進不少啊。”

我忙解釋道:“不是的。”蘇瑾南打斷我的話說:“孫伯父,您怕是該去看眼科了,這甲魚都愣是被您看成天仙了。”我怒瞪他一眼,呲出我的小白牙,巴不得咬他一塊肉。

“就你貧嘴。”孫醫生儼然一副長輩的態度,蘇瑾南此時在他面前不過是個賣乖的小孩子,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孫醫生細心至極,跟他的外貌一樣。問診之後先讓我去皮試青霉素,我一聽頭皮都發麻了,從小就怕做皮試,又疼又癢還不能撓。

護士帶我們上了二樓,我提出要躺着,生怕待會嚇得站不穩,蘇瑾南還不得活活笑死我。

我躺在床上,竭力保持鎮定,說實話我有兩年沒有做過皮試了,只感覺心都堵在喉嚨里,喘不上氣,本能的想起那次的劇痛。

蘇瑾南和護士站在我右邊,我故意將頭轉向左邊,一陣輕柔的力道,手腕上一點點的涼意,看來是在消毒,越發緊張起來。

一下刺痛從腕上傳來,我幾近扭曲的哀嚎忍不住脫口而出,就讓他笑我好了,實在是忍受不了了。

“我說你還真是奇怪哈,扎個針笑得跟發花痴似的,雖說我孫伯父長得帥氣,可畢竟人家不喜歡你這種初出茅廬的小丫頭,你背後就有這麼個正當年的美男子你偏不肯回頭看一眼。”蘇瑾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魔音摧腦啊。

我喘着粗氣道:“你會不會聽啊?我這是嚎!”

他戲謔的笑聲肆無忌憚的傳來:“你太有才了,竟然能哭和笑一樣,絕了。”

我在心中暗暗問候他全家,兀地覺得手腕上一陣涼意,好像不怎麼痛了,轉頭就見他弓着身子對着我手腕上微微隆起的小包輕輕吹氣,很熟悉的感覺,心中有些難受,一直忍着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他看着我皺眉問道:“很痛嗎?”我搖頭說:“以前我媽也是這麼給我吹的。”他有那麼一秒鐘怔住了,接着又是玩世不恭的表情哼了一聲。

皮試效果很好,我們拿了藥物就出了院子,我也不想問他要幹什麼,反正他總是能做出些常人想不到的事情。

第四章悉心照料

他驅車不過拐了個彎就停在了另一個院子裏,還是老式洋房,不過花園裏竟然有一座玻璃的花房,裏面開滿不當季的茉莉花,一朵朵潔白可人,好似隔着玻璃都能嗅得到花香。花房裏架設着說不出的管道設備,總之是供暖的吧。

“漂亮吧?”他側頭問我。

“你家?”他點點頭,這裏的地價恐怕是天文數字了!我滿不在乎道:“奢侈!”

“您回來了。”上了年紀的管家接過他手裏的東西。

“人到了嗎?”管家應聲說:“到了。”

“還有別人嗎?”我有些疑惑。

“進去就知道了。”我隨他進去,一眼就看見了所謂的家庭保健護理員:“你是讓我在這裏掛吊瓶?”我的表情肯定是扭曲怪異的。

“看來你也有聰明的時候。”進了房子他就去換衣服。

管家領我到客房,資本主義的狂潮鋪天蓋地的襲來,傢具擺設雖然樣式簡單,可是必定是高檔貨,我覺得我有些心裏變態,我仇富了!

床邊的柜子上放着一盞黑釉的香薰座,下面的小閣里點着蠟燭,安逸得連一絲顫動也無,上面的小碟子裏密密匝匝全是剛採擷的茉莉,滿室馨香。精緻的床品極有手感,厚厚的被子卻極輕巧,彷彿是一種曖昧不明的重量包裹着我倦怠的身軀。

我躺在床上看着一滴一滴往下落的透明液體,好安靜的房子,靜的讓我忘了一街之隔就是極致的繁華。初春時節還是有些微涼,房間的暖氣開得很足,昨夜被舊夢困擾不得安睡,漸漸起了睡意,眼皮重得不行。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是黃昏,微弱的燈光泛着暖暖的橙色,點滴放得很慢,這感冒的藥水輸得急了就會疼,手掌下面溫溫的,掀開被子就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去的暖袋,如果不是常換,恐怕現在早就涼了,資本家還真是會享受。

屋子裏只有我,不一會兒剛才的護士就進來拔了針,我穿好衣服出去,懷裏還抱着那個暖袋。

“醒了?”蘇瑾南輕手輕腳沿着樓梯上來,一身居家的打扮,可還是透着風度,天生的衣服架子。

“他們呢?”

“這裏平時除了我沒別人,今天管家也只是帶護士過來,你睡着他就走了,現在護士也功成身退了。”

“那暖袋?”我有些尷尬。

“護士只拿了看病的錢,你說呢?”他滿臉笑意,我暗道大少爺也會有細心的時候,暖袋貼着胸口,一陣陣的臉上燥熱。

他上下打量我道:“孫伯父就是厲害,掛一次吊瓶就好得七七八八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別過臉不看他。

“下去吃點東西吧。”

“不了,我該走了。”

他笑道:“吃了東西才能吃藥,聽話。”我就像受了蠱惑一樣跟他下樓去了飯廳。

橢圓形的柚木桌子,上面插着一瓶鮮花,進門時管家剛換上的,聽說是從雲南空運來的。

精緻的骨瓷盛着一樣樣的粥品和小菜,清新的香氣勾得我食指大動。

“好吃嗎?”他坐在一旁看着我,我問道:“千萬別說是你做的。”

“我哪能做出這人間極品,還記得小筐嗎?”

“記得。”小筐原名叫肖匡,是蘇瑾南的朋友,不過我喜歡叫他‘拖車’,真正是個紈絝子弟,身邊的女朋友換得比衣服還勤快,幾次見他都領着不同的女人,個個都長得驚為天人,甚至連新晉小花旦都在他的編製內。我更加驚訝了:“是他?!”

蘇瑾南搖頭道:“指望他還不如指望我,是他媽弄的,他媽媽做清粥小菜的手藝比御廚都好,小筐一聽你病了就讓他媽做了吃的送過來,他媽媽更逗,以為你是我的女朋友還特意囑咐保姆要一滴不撒的送到,真有意思。”

小筐顯然是誤會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幾次見面那情形就差沒一口一個‘嫂子’了。我訕訕道:“不好意思,又是狐假虎威了。”

他瞥我一眼:“那就補償我唄。”我有些不解,他又說:“這粥真香。”我這才注意到他面前並沒有吃食,他瞧準時機賴皮的張着嘴‘啊’了起來。

我舀起一勺,沒有吹就直接餵了進去,他臉色頓時就變了,皺着眉向外呵着熱氣,還不停的用手扇着風,唔嚕說:“你想燙死我啊?”

我看着他的窘樣,肚子都笑疼了。

吃過東西又服了葯,剛要出門卻又下起雨,我站在窗邊看着窗戶上密佈的雨水,一條條像河一樣流淌,直直流到人心裏。

究竟是誰的淚水,溺斃了整座城市的殤?

“我們步行吧。”我鬼使神差的提議起來,他好像並不驚訝,也不反駁,逕自上門房找雨傘,找了半天才找到,很老的款式,黑色的傘布,猜不出它在角落裏靜靜躺了多少日子。

出入都有車子代步的人家怎麼會用得到雨傘呢?

他若有似無的看着傘笑了一下,在撐起傘的一霎我有些明白他那莫名的笑意了,這傘不大,我們只有緊緊的挨着才能避得了雨水。

漫步在雨中,任由雨點輕柔的濺在鞋子上,都不說話,難得我們有不鬥嘴的時候。

“你知道我小時候在下雨天最喜歡幹什麼嗎?”我看着腳邊雨點打出一個個時隱時現的圓圈。

“踩水。”

“你怎麼知道?”我有些詫異。

“因為我也喜歡。”他眼中閃着清亮的光彩。

“以前老是因為這個被我媽罵,當時覺得可有意思了,即便淋成落湯雞都還樂不可支,現在想想真是挺幼稚的。”我說著自己就笑了起來。

“以前家裏只有我和姐姐,姐姐嫌我鬧不和我玩,下雨天踩水就成了我難得的娛樂項目,夠傻氣吧?”他的語氣有些自嘲,我聽着卻着實心酸,家境優越又如何,從小在情感上就是缺失的,好多人遊戲人間大概都是因為這樣吧。

“後來上學了,最喜歡的就是下雨天不打傘,然後和小留在雨里狂奔,就在大馬路上,也不怕被車撞,跟瘋子一樣。那時只覺得刺激,現在想想真是頑皮。”腦海里全是我們濕漉漉傻笑的樣子,不得不說那時還真是勇敢。

他看着我,眼中泛起一絲別樣的神情,繼而說道:“我長大后就喜歡飆車,只有那樣的速度才能給我血液沸騰的快感。”

“你恐怕沒什麼機會像現在這樣散步吧?”

腳下的路積了水,雨點一滴滴在上面劃出圓圈,擴大后再消失,等待下一個圓圈。他搭着我的肩膀將我往傘中心拉了拉,又是無言,走了不知道多久,只知道路燈都亮了,腳下的雨水反射着耀眼的燈光,恰如路燈的孤芳自賞。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將明將暗。

興許是還未痊癒,加上感冒藥本就帶點安眠的作用,腳上沒什麼力氣,我走着走着就蹲了下來。他趕緊隨我蹲下,用傘遮着我:“累了?”

我點點頭,他將傘交到我手中,自己淋雨走向路邊,等他打了車回來時臉上已經佈滿細細的雨絲。

進了出租車,那的哥很是好心,拿了塊毛巾遞給蘇瑾南:“擦擦吧。”

蘇瑾南道謝接過,卻先擦起了我的長發,剛才蹲在地上,頭髮披在背上,有些濕了,我心中隱隱動蕩,忙搶過來給他擦臉,這才發現他半邊身子早已經濕透,想來是一直拿傘就着我沒顧上自己。

他傻傻的笑,我說:“大少爺,您要是壞了我可賠不起。”他也只是笑笑,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特別是酒窩,深得不過分,卻着實醉人,只看一眼就會忍不住陷下去。

藥力上來我就睡著了,醒來時已經在宿舍樓下,我竟然枕着他的肩膀,記得第一次枕着他的肩膀還是看電影那一次,我尷尬的笑笑:“喲,這肩膀還是那麼的……跟枕頭似的。”

“我看你是病人的份上不和你計較。”

“姑娘,這小夥子不錯,你可要抓牢了。”的哥多管閑事的提醒起來,我開門出去,他也跟着下了車,那的哥依舊不依不饒道:“小夥子,不用急,我在這等你。”

“你下來幹嘛,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你到底傍不傍我這個大款?”他突如其來的整出這麼一句,我險些招架不住,要不是這壞壞的表情恐怕我就當真了。

“我的理想是把自己變成大款,然後讓小白臉來傍我,你是小白臉嗎?”

“我說你怎麼就說不出句好話?堂堂一個大學生,受過高等教育,以後別說你是這學校的學生,跌份!”他假意嗔怒。

我笑道:“要聽好話回去看《新聞聯播》去,我又不是國家新聞發言人。”

最後他還是無奈地笑着走了,今天的蘇瑾南我只能用‘大開眼界’來形容了,本以為他是只溫室養育的花花蝴蝶,沒想到賈寶玉也還有副水晶心肝琉璃肚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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