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零章 雲海之上

第五零零章 雲海之上

兩人登上岱嶽時已是傍晚,四周一片寂靜,唯有山寒料峭,風刺入骨。

封禪台早已荒廢,之前的代國帝皇來此祭天已是十幾年前的往事,當今代國的帝皇詹明佑繼位后便是一大堆爛攤子,還沒想起這回事,故而當柳泉踏上那封禪台時,只覺腳下一絆,低頭瞧去,只見昔日的土壇被這些年風雨侵蝕,表面的一層看似完好,底下早已被掏空了。

柳泉和清秋都是慣於野外生活的人,便也不怎麼講究,就地取材找了幾根枯木杈子,便在那封禪台旁就着一塊巨石搭了個臨時的庇身之處。火光不大,只照在兩人身上,再遠處便都是漆黑一團,樹叢間偶爾有亮光閃過——那是野獸雙眼反射的光芒。

柳泉倒是一點也不照顧清秋,大咧咧往石頭上一靠,便毫不在意地合上眼睛,不出片刻竟打起了呼嚕。清秋無奈地橫了柳泉一眼:她可做不到似柳泉這般什麼都不在乎,他既然睡熟了,那這值夜的責任只好落在自己身上。

所幸她也不是那嬌滴滴的女子,看着天空的溶溶月色,清秋雙手抵在腦後枕着,忽然覺得這時竟難得的閑適。四周叢林中縱有野獸虎視眈眈,也比在山下面對那些人那些兵要好很多。或許這正是柳泉能夠閉眼就睡的原因吧。

也罷。清秋隨手從旁邊的地上摘下一片新發的草芽,放在唇邊輕輕吹響。她這些天在鴻原上練習薩滿之術,因看了不少戎羯族留下的典籍,比起此前已有極大進境,漸漸地也終於明白自己這一族修鍊之途最大的障礙是何,可惜看到了那堵“牆”,卻始終無法翻過,故而雖有進境,仍受局限,終究過不了韓楓曾講的“識障”那一關。

草芽發出的聲音尖細靈動,迎合著柳泉的鼾聲,竟引得這山上不少野獸徘徊在二人身旁,猶如被馴熟的家畜一般。其中虎豹狼豺與山雞山兔處在一處,莫名和諧。清秋又吹了片刻,見那些野獸已全無野性,便伸指對幾隻大些的野獸點了點,命它們分列四個方向,如哨兵般看住了這片場地,自己則落得輕鬆,也靠在石頭上。

她還不困,靠在石頭上側頭看去,便是柳泉的側臉。她不得不承認,柳泉的確是她見過的相貌最為俊秀的男子,只是比起韓楓的俊朗,要多了一些陰鬱,可是這段時間接觸下來,她才覺得,柳泉的陰鬱終究是有“底”的,韓楓的俊朗之下,反而多了看不清的城府。

不過,她還是覺得自己時常看不透柳泉。他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她竟不知道。這一點韓楓倒很明確,他就是想要當帝皇,此外他對自己也有着極高的要求。也因此,韓楓能一再破障,柳泉卻從沒有想過這些事情,與韓楓恰恰相反,他食用紫英寒石散,對自己的身體似是半分也不在意。

……

一夜無話,次日東方天際剛顯魚肚白,清秋睜開眼睛時,見柳泉已不在原地。

一圈野獸之外,是封禪台的邊緣。那是一塊向東凸出山崖的巨石,兩旁只有橫逸而出的松柏,並沒有其他的遮攔。這是山巔的最高處,也是視野最開闊的地方,此刻柳泉就站在那裏,緊挨着巨石的外沿。

有那麼一剎那,清秋幾乎以為柳泉會往前一邁步就此自絕,可恍惚過後,她不禁暗自好笑,柳泉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絕不會是個會自殺的人。

她走到柳泉身旁,才知他正在看東方緩緩升起的太陽。

山頂已是在雲海之上,故而兩人起初並看不到太陽,只能看到山下那不斷翻滾的雲層一點點地變紅、變黃、變亮,一時竟如翻滾的火海,雖有晨風清冽,仍不免覺得有虛妄的熱火迎面而來。

直到太陽從火海之中升騰而出,才讓人緩過一口氣,隨即不免感慨這風光壯麗,實在絕妙非凡。

“多好的景緻,可若時常能看到,那也不覺得有什麼奇特。”柳泉不緩不急地說道,也不知他看這景色,是喜是悲,“以前我總是想,我若是真的當上了帝皇,便會如何如何,現在知道了太多的事情,忽然覺得這一切並沒有什麼意思。”

“嗯?”清秋不太清楚柳泉話中的意思,雖然知道他目前是襄助韓楓的身份,但她總覺得柳泉或許還會有所圖謀,可此刻他話中的落寞之意竟然絲毫不摻假,看樣子……他竟真的不願再爭什麼了。可正如柳泉之前所說,這世上本就不是他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他不願意,邢侯又如何肯不願意?

柳泉又道:“按照舊例,這封禪台只有當今帝皇才能上來。如今守衛荒廢,咱們和這些野獸倒都可自由來去。呵……我今日雖然沒有那些勞什子的前擁后戴,但能夠足踏着封禪台,身旁又有美人相伴,倒也算是過了一把帝皇的癮,還不用去愁那些帝皇要煩的破事,比起他們,倒是更上了一層。”

清秋笑道:“我是來充數的。可惜山路不好走,婷婷最近又有些傷風寒,不然她若上來陪着你,那你才是真正滿意了。”

柳泉道:“人生豈能十全十美,若要強求,倒不如自然而然來得有意思。能有這麼一時一刻,我已心滿意足。”言罷,他坐在那石沿,雙腿搭在石頭外邊,示意清秋也坐了下來,“等下山之後,我要大幹一場。或許會做出一些在你看來不可理喻的事情,但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夠支持我。”

清秋聽得雲裏霧裏,自然不敢直接答應。柳泉看她疑慮,就又加了一句:“你且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與韓楓反面為敵。鴻原那邊我也早已打點好了,你的族人絕對安全,我做的一切,都不會影響到你的切身利益。”

若在以往,清秋絕對會認為柳泉這是在拿她的族人要挾她,可這時聽柳泉話中之意,只覺一片誠懇。清秋略一思索,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柳泉道:“既如此,擊掌為誓。”

兩人三擊掌過後,便再無話說,只在山巔看着雲海,也不知過了多久,柳泉忽然站了起來,道:“過癮也算過夠了,咱們還是下山去東平縣城辦正事。”

清秋道:“好。”言罷起身,對身後眾獸打了個響指,那些野獸如大夢初醒,小動物先行奔逃,猛獸則緊隨其後,不多時,這封禪台上,又只剩下這一男一女兩人。

“走吧。”前路既清,清秋便要下山,然而剛一動步子,手臂卻被柳泉拉住。

“怎麼?”清秋有些驚訝——柳泉看似不羈,但在男女之事上卻向來穩重得很,怎麼到了這時,卻忽然放浪起來。

然而柳泉的神情卻像個青澀的少年,他以口才著稱,這時卻有些訥然,似乎接下來想說的事情連他也覺唐突:“清秋,能讓我抱抱你么?你……你是肯在最後還陪着我的朋友了。只是朋友,你放心,我別無他意。”

清秋本覺詫異,但聽了他後半句話,不由自主心軟下來,點了點頭。

柳泉的懷抱溫暖而冰冷,一如他此時的處境,縱然山下有上萬人在等他,但他仍然寂寞孤獨,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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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國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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